第8章 鴿血紅

第 15 章   鴿血紅

“小雅是個心思比較重的姑娘,可能是由于從前壓力過負,她身體調節壓力的這個樞紐已經壞了。所以很小的事情都能都會調動她的情緒,這種症狀很像是抑郁症,但是她的客觀表現是焦慮軀體化。”

“我仍舊是不建議服用藥物,她情緒好轉的點也很明顯,壞的點也很明顯,只要合理避免壓力源,就可以慢慢調節好。”

闵啓初聽着電話另一端楊姨的聲音,一邊點點頭。

“您費心了。”

“心理病還是需要身邊人費心。”楊姨年邁的聲音透着一股永恒的溫柔,“她比起之前已經好了很多,雖然情緒波動大,但是功勞都在你呀。”

“多陪伴,去不一樣的地方走走。”

“好的,我知道了。”

闵啓初等着對方挂斷電話,他用幹發巾擦了擦濕發,手指輕點鍵盤,筆記本上赫然出現不同的旅游景點。

“啓初,個靓女你中唔中意啊?”闵母溜了進來,拿着一張照片。

闵啓初無可奈何轉過椅子:“不是說約好人了嗎?”

“我感覺你對那姑娘不中意嘛。”闵母委屈撒嬌道。

“見都還沒見過,”闵啓初嘆了口氣,“媽,我目前的計劃裏還沒有結婚。”

闵母嘆了口氣:“媽媽也不是逼你結婚。”

“只是怕你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她眼眶泛淚:“你看你,多少年了,一個女朋友也沒談,以後孤獨終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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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身又不可怕。”闵啓初無奈一笑。

“我還不清楚我的孩子,”她一拳錘他胸口上,“雖然不愛說話,但最怕寂寞,小時候一定要坐孩子堆邊上聽他們聊天。爸爸媽媽愛你,但我們要是離開了,你還有誰陪着?”

“妹妹又怕你,躲你遠遠的。”

闵啓初看着她鬓邊不多的銀發,上前擁住母親。

“我可以領養一個孩子。”

“媽,婚姻是急不來的,像你和爸那樣的感情更急不來。”

闵母推開他,翻了個白眼:“那你單着去吧,別攔着你妹妹。”

闵啓初氣笑了:“她和顧城根本不合适,別人也不喜歡她。”

“如果不是你從中作梗,以我女兒的毅力,早成了。”她傲嬌擡起頭。

闵啓初無話可說,跟她細數缺點:“他們在一起,家庭抗風險能力弱,一個冷戰一個拌嘴,而且顧城心思不定。”

闵母聞言色變:“啊?那還是算了,我去勸勸悅悅。”

“你說的是真的,他花心啊?”

闵啓初點點頭。

“這孩子,我看着長大的,很穩重啊,怎麽會這樣?”闵母不解,搖頭往外走。

*

代雅看着某一門選修課的3.3,郁悶地坐在電腦面前。

她自認為那份論文已經是她盡全力寫出來的東西,完全符合老師的要求,但是沒想到選課老師這麽嚴格。

沒有拿到滿績,她沒有競争國獎的優勢,科研也還沒開始。

代雅有些小小的失落。

她目光移向卧室外的海灘,今天天氣轉涼,沙灘上逐漸沒了人。

闵啓初還沒有回來,應該在跟某個女孩聊天說地喝着茶。

她看着微信沒有回複的對話框,閉上眼睛,倒在床上蜷縮成一團。

我總是存着僥幸心理,萬一你也喜歡我,所以覺得自己的心意無論如何都要表達出來。如果不說,你會一輩子裝不知道。她想起陳渝說話時泛紅的眼尾,顫抖的聲音。

如果她也不說,是不是和過去的陳渝一個結果。

代雅揪住心口的睡衣,眉頭緊蹙。

“牙牙,你今天吃飯了嗎?”闵啓悅看着沒怎麽動的飯菜,上樓問道。

“抱歉啊啓悅,我今天沒什麽胃口。”她翻身坐起來。

“你是不是生病了?”闵啓悅看着她泛白的唇色,上前來。

“我去找體溫槍。”

闵啓初接到電話,站起身,匆匆向對方告辭。

“不好意思,張小姐,家裏有小孩兒發燒,我先走了。”

闵啓悅把她送到了私人醫院,盯着吊水,代雅已經燒得迷糊睡着,面頰泛紅,唇色泛白幹涸。

他剛進來,闵啓悅小聲說道:“睡着了。”

闵啓初點頭:“去休息吧,我看着。”

代雅睡得很不安,擰着眉,雙手緊緊環抱自己。闵啓初輕輕托着她的手腕放在身體一側,怕她掙脫吊針。

“媽媽……”随着夢中的呢喃聲,不斷有眼淚從眼角劃過。

闵啓初看着,凝眉不展。

他打開微信,闵母發來一條消息。

母親:怎麽突然有事,悅悅生病了?

闵啓初:不是,你別管了。

代雅感覺身體沉重,但又睡了很久,她睜開眼,闵啓初正坐在陪護的椅子上,蒼勁的手調着水滴的速度。

“快滴完了。”他說道。

“先生……”代雅感覺嗓子幹的發癢,“咳咳……你什麽時候來的?”

“我叫護士來。”

躺了一會兒她發絲淩亂,代雅撐起身子,看着手背的紅色針眼,夢裏母親的手背上青紫一片,早就被紮得不成樣子。

“做噩夢了?”

她神色恍惚道:“我夢到母親叫我回去看她。”

“她說她沒有錢用。”

“要回蘇州嗎?”闵啓初問她。

代雅搖了搖頭:“我不信有生死輪回。”

所以這輩子,我不會讓自己有任何遺憾。她垂眸看向闵啓初握住她的手。

“好點嗎?手太涼了。”

藥物流過的血管,連帶着整條手臂都是冰涼的,闵啓初體溫好像傳了一點點過來。

“嗯,暖和!”

辦理完手續,代雅跟在闵啓初身後。

來輸液的都是孩子,最近甲流比較嚴重,過道裏吵吵嚷嚷。

“媽媽,好冷啊。”一個小男孩縮着身子。

“讓你去玩水,這兒海水這麽涼,”母親一邊抱怨一邊捂緊他的手,“熱乎點沒?”

代雅擡頭看了眼闵啓初,但是他的背影過于高大,只能淺淺望到他的發尾,她低頭淺淺一笑。

程彥看着手裏的花,嘆了口氣。

多好啊,剛剛綻放就要被扔掉了,他那挑剔的表姐唯獨讨厭水仙。

程彥走到垃圾桶邊,剛準備扔掉,走廊上出現的人讓他瞳孔放大。

“姐……小姐姐?”

他握住花束,激動地擋在代雅面前。

“你不是說有女朋友了嗎?今天怎麽換了個男朋友?”程彥眼睛一眨。

“我們見兩次面了,這麽有緣,不妨加個微信?”

“程彥!”身後傳來表姐的聲音。

他一回頭,卓程手扶着門框,眉頭微微蹙起。

卓程視線穿過雜亂的人群,與闵啓初隔空對望,飽滿的唇微微上揚。

“好久不見,啓初。”

闵啓初微微點頭,卻是沒有打招呼,他極度冷漠轉過視線,只對代雅道:“走吧。”

男人的步子似乎變大了,她加快頻率才跟上,代雅轉頭,那個女人風華正茂,蜷曲的發尾微微下垂,目光正正看向他們。

她身上穿着病號服,柔若無骨,似乎盼着離開的人回頭,但那笑容又絲毫不落下風,自信美麗,目光拉絲。

代雅捂住唇咳了兩聲。

回到淺水灣別墅,卻不見闵啓悅的人。

代雅好奇問道:“她去哪兒裏了?”

“去找顧城了,”闵啓初将外衣搭在衣杆上,“不到黃河心不死。”

“先生為什麽這麽反對?”

闵啓初無奈看向她:“退完燒,你又精神了?”

“睡太久了,現在也睡不着。”代雅眨巴眼睛。

外面天氣漸暗,黃昏的火燒雲熾烈,如少女的俄心事。

“顧城之前在港大執教,因為悅悅不懂事,鬧出一些事情,他辭職去了上海。”

代雅詫異:“不是因為年齡不合适嗎?”

闵啓初搖了搖頭:“悅悅不知道,別告訴她。”

“如果沒有那件事,先生會支持她嗎?”

“你想為她說話?”闵啓初看小孩兒的目光,笑意中似乎在嘲笑她的年輕稚嫩。

不,我是在為未來的自己說話。代雅眼睫微垂,輕抿嘴唇。

最後她也沒聽到答案,闵先生似乎也有心事。

下午睡了太久,晚上她躺在床上百無聊賴,闵啓初說過幾天帶她去蘭薩羅特島,她興奮地更加睡不着。

不在于出國,而是兩個人的旅行。

代雅晃晃腦袋,丸子頭東倒西歪,她穿着睡衣蹑手蹑腳下樓。

別墅有大量玻璃設計,代雅走到陽臺上,側面正正好是書房,裏面亮着燈。

代雅看到他懶散倚靠着書桌,指尖夾着猩紅一點,煙氣缭繞,從他嘴唇吐出來,下沉漫過喉結、肩頸。

闵啓初還穿着西褲襯衣,腰間皮帶看着很硬。

她在酒吧見過形形色色的男人,他們綁着脫衣舞娘的雙手,嘴裏吐着某些字眼然後笑爛了臉,無一不令她倒胃。

但是現在,她也想被那皮帶捆一捆。

闵啓初抽出相冊裏的照片,扔進碎紙機,一張張。

他一擡頭,代雅穿着薄薄的睡衣站在陽臺上,發絲被風吹得散漫淩亂。

他眉頭一皺,招招手,她轉身從另一邊走進書房。

“有時候真想揍你一頓,發了燒還敢站在外面吹冷風?”他沒有挂着過往的微笑,表情兇兇的。

代雅一瞬心髒被擊中了,她看着煙灰缸裏碾滅的煙頭,更加愉悅道:“那先生以前想過?是我不乖嗎?”

他斜睨她一眼:“乖過嗎?”

代雅腦袋湊到他身前,正好看到相冊上的男女合照,闵先生和……他的妻子。

應該說是前妻。

那姣好漂亮的面容,正是下午在醫院遇到的女人,卓程。

她咬着後槽牙,眼睛一挑:“您還留着作紀念嗎?”

說完代雅自己都吓了一跳,不知道自己哪兒來那麽大醋勁。

闵啓初沒有察覺,淡淡道:“真來讨打?”

“哼。”代雅擰過身,不想說話了。

她看到他毫不猶豫将照片丢進碎紙機,抿着的唇又釋懷了。

*

落地西班牙的時候正值春節。

香港過春節的氣氛不重,甚至有些冷情,基本就和聖誕節一樣。闵家的習俗也很簡單,大的給小的發紅包,闵啓初給闵啓悅發了一個,又給代雅發了一個,不過是親自給的。

她摸着薄薄的紅包,手感硬朗,抽出來看是張卡,還寫着密碼。

代雅躊躇想要還給他,闵啓初一眼看出,淡淡道:“闵家從來沒有窮養女兒的習俗,拿着吧。”

小時候過年她也收到過很多紅包,都孝敬給了父母,她知道這是父母給出去的錢,每次等年過了就交給爸,他總是嚷着他不容易。

小學畢業她有了愛美的意識,抽了一張百元大鈔去鎮上理發。她羞澀腼腆,在家人面前總是把剪好的劉海紮起來,爸媽一周都沒發現。

她交上紅包那一天,代粵明翹着二郎腿躺在出租床上,看着多出來的幾張零錢勃然大怒。

“你錢花哪兒去了?”

“剪……剪頭發。”她嗫喏。

然後被爸爸用衣架逼到了門邊,那時剛好對面還有一家租戶,隔着窗戶鄰居哥哥不解望過來。

晚上吃飯,她拿着鑰匙上樓準備開門,鄰裏的門也打開了。

鄰居哥哥走出來,拿着一個小小的紅包。

“新年快樂!”

她頓時覺得自己身上的衣架傷痕隐隐作痛,一顆自尊心痛到了青春期結束。

後來她傻傻地暗戀了他五年。

“謝謝先生。”代雅咬住下唇,聲音卻是哽咽的。

蘭薩羅特島很溫暖,海水很熱,正适合下海。

不過國外比較開放,擁擠的沙灘四處可見裸人曬着陽光浴。

代雅拽拽闵啓初的胳膊,對着他的耳朵說悄悄話:“她們真的什麽都沒穿?”

一個個如上了巧克力釉色的圓潤屁股蛋子齊排躺,對中國人來說多少還是有些震撼了。

“你可以上去打個招呼。”闵啓初調侃道。

代雅臉埋進他胳膊:“不行,萬一她站起來了怎麽辦!”

闵啓初噗嗤笑出聲。

海上項目絢麗又刺激感官,熱氣球、皮劃艇、游艇、潛水艇、海釣船應有盡有。

代雅躍躍欲試,闵啓初帶她去報名了香蕉艇,他沒換泳裝,就只給代雅一個人報了名,站在一邊等輪次。

當代雅看到那個沖出去的皮艇神龍擺尾甩飛一個人,就像虎鯨給度假的蝠鲼突然來一個大逼鬥,頓時搖了搖頭,慘白着臉說要退票。

“你身上有救生衣,不會有事的。”闵啓初安撫她。

“不行,我浮不起來!”她臉皺成了苦瓜。

不會游泳的人堅信任何裝置都無法拯救她們溺水。

闵啓初帶她去旁邊的小泳池嘗試憋氣和浮水,代雅一浸下去,不到兩秒從水裏蹿出來,連連叫道:“唔先生、先生,我真的憋不住了。”

他暗自納悶,自己不算游泳健将,但真的連基礎的都教不會嗎?

又帶着代雅嘗試了浮水,吓得她抱着闵啓初的胳膊往上爬,皺着鼻子嬌氣道:“好鹹啊,真的喝不下水了。”

最終還是退票了。

闵啓初租了個摩托艇,終于想起自己還沒有荒廢的那個技能。

“帶你去海島周圍看看風景。”

代雅本以為這是最不刺激的了,她坐上去後才發現渾身性命系于一人是什麽感覺。

“好——陡——啊——”

“你說什麽——”

“闵啓初——你要把我甩下去了!!!”

“哈哈哈——”

“你怎麽在雲上面飄啊啊啊啊————”她被吓得聲音既發軟又興奮激動。

代雅的手從剛開始抓着摩托艇和他的衣角,到中間直接撲上去狠狠抱住他的腰身,海風呼呼往紗衣裏灌,像是坐飛機一樣的感受。

他的腰身堅硬有力,那張背,比兒時父親的背更加可靠的。

代雅死死閉着眼睛,到最後也像是習慣了激情與速度,睜眼瞄一下四周。

這一睜眼她就愣住了。

海鷗、鳥雀環繞海島,白、黃、藍組成她沒見過的圖景,有一只白色的巨型怪物在無人開發的沙灘上行走。

第一眼,它與自由的風融為一體。

它是依靠着風力自由前行的仿生獸,白色巨帆和塑料管在風力下有了生命,溫柔且美麗。

“好神奇……”代雅完全愣住了。

這個巨大的怪物是她幾十倍的體積,卻不依靠任何動力完成了永動。

“利用木牛流馬原理制作而成的仿生獸,Theo Jansen每年會來海灘展現他的藝術品。”

代雅怔怔看着,一時不知道是仿生獸賦予了風生命,還是風賦予了仿生獸生命。

她一邊跟在“怪物”身後,一邊撿着喜歡的貝殼石頭。

看見它走遠,代雅又撒腳丫子加快速度跟上去。

她回歸了童年無憂無慮的自己,歡快地轉圈。

在看到闵啓初慢慢跟上來後,代雅沿着海岸線跑得更快了,她張開雙臂,享受海風濕鹹的氣息。

沙灘上的木流風車走得很慢,與天邊的火燒雲形成一道美麗的風景,美麗得像是刻印在藝術史上的動畫巨作。

代雅看着天際的紅霞與流雲,鬥轉變化,胸腔中的血液流得更快了,怦怦跳動,有什麽東西呼之欲出。

她看向遙遠的闵先生,他慢悠悠地朝她走來,臂間搭着外套。

大風一陣,發絲亂了她的視野,糊住了一切。

那種呼之欲出的感覺更明顯了。

她總想說點什麽。

這麽大的風,這麽遠的距離,他會聽見嗎?

代雅光光的腳丫掐緊了沙子,雙手緊握,閉着眼睛大喊:“我喜歡闵先生——”

“我超級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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