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美人面
美人面
第二個條件是殺妖。
這是萬元臨時改變的條件。
他們雖然沒說，但是從那名弟子驚訝的反應來看，事先是不知道的。
蒼木和承允對視一眼，心照不宣。
萬元肯定又在打什麽鬼主意。
他們猜得也差不多，萬元想驗證他們是不是同類人。
進一步說，他是想證實，蒼木是不是妖。
即便親自探過，還是不放心。
一切過于巧合。
蒼木和那人長得如此相像，又出生星雲島。
怎麽會有這麽巧的事？
也許妖族有很多不為人知的秘術可以遮住身上的妖氣。
這些年他致力于除妖，和妖族鬥智鬥勇，深知自己對妖的了解是遠遠不夠的。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無論他使用什麽手段，妖族的解決辦法總是層出不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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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人一樣，修為越高的妖也越難纏。
他從不藏着自己的野心和欲念。
在蒼木二人面前，說話非常直白，直言不諱，開門見山。
“檸芝是我費盡功夫得到的，不能随随便便給人。”
“若是要給，至少也要是和我一條心的同道中人，如此才不算是折辱寶物。”
“同為仙門中人，我們應該同仇敵忾，合衆人之力一起對付妖族。”
“你們說對不對？”
蒼木沒回答，他只覺得可笑。
這人怎麽有臉呀，一邊用着半妖的東西，一邊想盡辦法對付人家的。
他甚至有些生氣。
“萬掌門說的有理。”
承允倒不覺得，他不理解蒼木的仁善之心，始終無法和妖共情。
“常言道，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他在言語上迎合着萬元。
這正是萬元想要的答案。
他點頭，投去幾許贊同和認可的目光。
“你叫承允是吧？”
“不愧是逍遙宗的弟子，我很欣賞。”
他問承允，“尊師近來可好？”
“一切安好。”
之後，他便沒再和承允聊天。
至于方才的問題，蒼木沒回答，是蒙混過關的。
萬元讓一個弟子給他們講了講規矩。
很簡單，他們要通過煉妖池，進入鎖妖塔，各殺死十只妖，帶出它們的屍體。
鎖妖塔有七層，越往上，妖的實力越強，難以對付。
一層關着的，往往是些未開靈識的小妖，沒有什麽殺傷力。
大多是弟子們初次下山歷練帶回來的。
至于過煉妖池。
其實沒有這個規定，是萬元加上去的。
如果是人走進去，和踩在普通的水裏沒什麽區別。
除了衣裳會打濕，沒什麽影響。
可若是妖，一碰到這水便會劇痛難忍，寸步難行。
長時間泡在裏面，還會妖骨融化，變成一灘血水。
說白了，他就是想測試蒼木。
蒼木神色輕松，看起來一點也不害怕。
反倒是承允為他捏着一把汗，比他還緊張。
他不知道自己的猜測對不對，放心不下。
在煉妖池邊上，承允躊躇不前，遲遲邁不開腳步。
蒼木還安慰他，“你怕水嗎？別害怕，這水不深的。”
承允抿了抿唇，沒說話。
蒼木主動牽起他的手，率先走進水裏，回頭沖他笑笑。
“你看，水很淺的。”
“你如果害怕就拉着我的手，我帶着你過去。”
承允不害怕，但是也沒有拒絕。
目光落在蒼木紅紅的唇上，忽然想起他和席瓦的那個吻。
那個地方柔軟而又溫熱，初次見面時他便親過，是一種難以忘記的感覺。
蒼木從沒給過任何人明确的身份。
自己是公平競争，不是趁虛而入。
他是這樣在心裏安慰自己的，從而減輕負罪感。
席瓦是妖，不能和蒼木在一起，無法給他幸福。
他要幫助蒼木脫離苦海。
兩人手拉着手，輕輕松松走過煉妖池，一點事也沒有。
萬元看着，不錯過他們的一舉一動。
怎麽會這樣？
難道他真的不是那個女人的兒子。
在他思索之際，鎖妖塔打開大門，蒼木和承允毫不猶豫地沖進去。
裏面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什麽也看不見。
還好承允身上帶着夜明珠。
蒼木這才想起松開二人緊握的手。
承允捏了捏自己的手心，有種悵然若失的感覺。
他囑咐道，“這裏面處處是妖，實力深淺不一，你小心點，有事叫我。”
“承允。”蒼木忽然叫他。
他回過頭問，“怎麽了？”
蒼木低着頭，神色慌亂，捂着藏在寬大袖子裏的另一只手。
“我好像被煉妖池的水傷到了……”
承允神色一凜。
“傷到了哪裏？”
蒼木小心翼翼地把手伸出來給他看。
白嫩的手心赫然有塊鮮紅的疤，像是被灼傷的，有一股燒焦味。
傷口處的皮膚被腐蝕，凹下去一大塊，觸目驚心。
他怕橫生枝節，一直忍着沒吭聲。
“承允，這是怎麽回事？我不是妖呀。”
承允一邊給他包紮傷口，一邊冷靜分析。
“許是你和席瓦有過親密接觸，身上沾染了妖氣。”
“也對，你說的有道理。”
蒼木稍稍松了口氣，吸着涼氣，疼得呲牙咧嘴。
“好疼，都怪席瓦，回去一定要讓他好好補償我。”
承允頓了頓說道，“你最好和他保持一定距離，不要再接近他。”
蒼木一愣，“為什麽？”
“他是妖，會給你帶來不幸的，也會讓你受到更多的傷害。”
“不會的。”蒼木面露不悅。
“從小到大，席瓦一直在保護我，他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一。”
“我可以理解，因為你的經歷，你對妖會有成見，可是你不能一概而論呀。”
“席瓦是只好妖，他還救過你呢。”
承允還是堅持自己的想法，“不僅僅是我自己的原因，我是為了你好。”
蒼木生氣。
“如果真是為了我好，你就不要再說席瓦的不是了。”
承允心中苦澀，問道，“你喜歡他嗎？”
不當着面，蒼木沒那麽害羞。
他坦坦蕩蕩道，“也許吧，我不太清楚喜歡一個人是什麽樣的感覺。”
“但是，我見不到他會想他，他受傷我會擔心。”
“我想這大概是喜歡吧。”
說完，兩人陷入沉默，相對無言。
良久，承允囑咐道，“這件事先保密，別讓萬掌門知曉。”
他這下徹底證實了蒼木的身份。
“嗯。”
蒼木站起身，“趕緊完成任務出去吧，這裏面陰森森的，我不想多待。”
他從沒出來歷練過，對妖的态度也不像萬元那麽極端。
說起來，他沒真正殺過妖。
鎖妖塔對妖有很強的禁制，它們在裏面，實力會大大削弱，非常好對付。
正是因為如此，蒼木更下不去手。
在他看來，小妖們是無辜的。
他一向不贊同萬丈山趕盡殺絕的做法。
若是星雲島的弟子們，心地善良，必然會放那些未開靈識的小妖們一條生路。
妖要化形是很難的，不僅要修煉很長時間，還要歷經天劫。
能活下來的妖，是幸運的，好不容易才能化成人形。
他帶着殺妖的任務來，輕而易舉便能決定它們的生死，讓它們多年努力白費。
這太殘忍了。
雖然明白弱肉強食的道理，仍覺得這樣不公平。
蒼木在一層轉了轉，看見了幾只小妖，躲在角落裏瑟瑟發抖。
無論是外貌還是身形，它們看上去都和人族的孩子差不多。
那樣純良無害的清澈雙眼，不知人心險惡，更不知即将成為別人的刀下俎。
一靠近，那些小妖們便往後躲，一點攻擊性都沒有。
他沒辦法對手無縛雞之力的對象下手。
正所謂，猶豫就會敗北。
在底層兜兜轉轉許久，一個目标都沒選中。
倆人向二層走去。
一前一後，承允亦步亦趨地跟在蒼木身後。
上面更昏暗，在入口處，二人被一陣妖風吹散，各走各的。
承允不擔心蒼木。
這裏面的妖不是他的對手，對他沒有威脅。
蒼木沒有夜明珠，看得不太清楚，走得也比較慢。
忽然，一雙稚嫩的小手拉住了他。
低頭一看，是一個不及他腰高的小女孩，仰起頭，眼巴巴地看着他。
他蹲下身子，和小女孩對視。
“你也是妖嗎？”
小女孩滿眼的天真無邪，咧着嘴沖他笑了笑，“我和哥哥一樣。”
蒼木一愣，搖頭，“我不是妖。”
她聽完，面露疑惑，歪着頭看他，平靜地問道，“那哥哥是來殺我們的嗎？”
“不是。”蒼木一口否認，心頭無比罪惡。
他有種錯覺，仿佛在小女孩的眼睛裏，一切邪念都無所遁形。
“我不是來殺你的。”
他摸了摸她的頭，牽着她的小手問道，“你想出去嗎？”
小女孩眼睛亮晶晶的，向往地望着大門的方向，那裏是唯一的出口。
她重重地點頭道，“想。”
“在這裏面是長不大的，我想長得像我阿娘一樣漂亮。”
塔裏的禁制原本就是為了壓制它們的成長。
蒼木竟覺得眼眶酸澀，有種想要落淚的感覺。
他深吸氣，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盡量平穩，說道，“你現在也很漂亮。”
小女孩很開心。
“我阿娘是世間最漂亮的一朵花，你若是見過她，便不會覺得我誇大其詞。”
原來她是一只花妖。
她一直握着蒼木的手，舍不得松開。
“哥哥，你的手好暖和呀，和我阿爹一樣。”
蒼木不想看到她難過，安慰道，“你們一定會有重逢之日的。”
她搖了搖頭，落下珍珠般的眼淚。
“沒有了，阿爹阿娘為了救我，已經死了，我沒有家了。”
蒼木啞然，抱了抱她。
她懂事乖巧，反過來勸慰他，“哥哥，我已經習慣了這裏的生活，還交了新朋友，過得很好，你千萬不要試圖救我出去。”
蒼木沉默。
方才他心裏的的确确産生過這樣的念頭。
小女孩吸了吸鼻子，哽咽道，“以前有個姐姐想救我，可是她死了，那些大哥哥們刺了她好多劍，她流了好多血。”
“我太弱了，救不了她。”
“如果阿娘還在，她就不會死了，阿娘比我厲害多了。”
小女孩在蒼木袖子上擦了擦臉上的淚。
“我不希望再看到有人為了救我白白丢掉性命。”
蒼木無聲地嘆了口氣。
好可憐的孩子呀。
“哥哥，你的手受傷了嗎？”
小女孩拉着他的另一只手說道，“我可以讓你不痛。”
在蒼木愣神之際，她解開了包紮的布條，臉埋在他的掌心，低頭舔舐傷口。
他下意識縮了縮手。
小女孩像個大人似的，一本正經地安撫他，“哥哥不要怕，不疼的，很快就好。”
她舔過的地方，濕濕的，有種酥酥麻麻的感覺，火辣辣的灼燒感竟真的減輕不少，慢慢消失。
太神奇了。
他忽然記起，在書裏看見過一種花妖，名喚美人面，外形酷似展翅的蝴蝶。
她們以鮮血為食，可唾液卻能愈合傷口。
也因為從不主動攻擊人，常常餓得瘦骨嶙峋。
動物身上的血，滋補效果遠遠不及人血。
她們會和人做交易，通過幫人療傷來換得一點食物。
面前這個小女孩便是中了萬丈山弟子們的圈套。
她幫他們治好了傷，卻被抓進了鎖妖塔。
但她還是再次相信了身為人類的蒼木，幫他治好了手上的傷。
過後，她呲牙咧嘴，不停往外吐着舌頭，小臉皺成一團。
“哥哥，你的傷口好辣呀。”
蒼木尴尬道，“抱歉，沒來得及告訴你，我的傷口是煉妖池的水弄的。”
小女孩還是在呼氣和吐舌頭，樣子特別可愛。
蒼木輕笑了下，在另一只手上劃了道口子，伸到她面前。
“吃吧，算是我補償你的。”
小女孩聞見味便兩眼放光，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
她的肚子餓得咕咕叫。
“哥哥，你放心，我只吃一點點。”
她舔了舔嘴巴，直勾勾地盯着流血的傷口，抱着蒼木的手，小心翼翼地舔吸。
“好吃……”
她滿足地眯起眸子，連蒼木小臂上的血漬都不放過，舔得幹幹淨淨，吃得津津有味。
“哥哥，你真是太好了……”
忽然聽見有人在叫蒼木。
一擡頭，他眼尖地看見一抹光在向這邊靠近。
是承允，他手裏拿着連雲扇。
“承允，不要！”
話音未落，身邊的小女孩已經倒在地上，沒了氣息，胸口有個血洞。
她到最後還笑得很甜。
“美人哥哥……謝謝你……讓、讓我吃飽了……我終于可以見到阿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