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許澤安又把陳知讓叫去了他宿舍,好像每次有什麽大事他都會選擇在宿舍說。

陳知讓忍受着他們宿舍濃重的男生體味,只用嘴巴呼吸。他坐在許澤安的床上,從那個角度看過去,正好看見許澤安背着光數錢。

這是個很奇妙的場景,許澤安以前從兜裏就沒掏出過比十塊還面額大的鈔票,現在卻拿着一大疊一百的在點數,陳知讓都看得目不轉睛。

“來,我媽拿給我的,先還給你學費和這段時間吃飯的錢。”

“你給我學費就行了,吃飯我都說了請你的嘛。”

“拿着,她這回好像真的發財了。”

“不是說被傳銷騙了嗎?”

許澤安将椅子一把轉過來,岔開腿坐下去,把手臂靠在椅子背上,放低了聲音和陳知讓說:“天曉得她說的真的假的。她這個人經常東一句西一句,沒多少實話。我看她帶了不少錢回來,不可能是被騙了,估計是怕我不高興才說自己被傳銷騙了。說不定她還是搞傳銷弄到的錢。”

“現在做傳銷是違法的……”

“她,哎,我也管不了。這次,她還帶了個說歪普通話的胖子回來。”

“啊?”

“一個男的,現在兩個人在新北街租的房子住,兩室一廳,弄得像模像樣的。”

“男朋友?”

許澤安忽然笑了,覺得陳知讓這個人真純情。什麽狗屁男朋友,就是姘頭。

“天曉得,她覺得好就行了。反正人沒事,還帶錢回來了,我能說啥呢?就差給她鼓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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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沒出事就是好事了。”

“她喊我好好謝謝你。”

“你跟我說這些!”說完,陳知讓下意識就去看許澤安額頭上的疤,心口燙了起來。

“哦,對了,給你個東西。”

許澤安從衣櫃裏拖出一個紅色塑料口袋,又再從塑料口袋裏拿出一個長方形的袋子,看起來是件新衣服。

“我媽從沿海那邊帶了好多衣服回來,說是準備開店。我看這件好看,你拿去穿。”

陳知讓接過來,再從四四方方的塑料口袋裏面拿出衣服抖開,是一件Guess的長袖條紋衫。款式挺普通的,但是看起來就是陳知讓平時會選的類型。

“喜歡不?”

“嗯,好看。”

陳知讓拿着衣服的兩肩在自己胸前比劃了一下,露出一個滿意的笑容,“大小也剛好。”

許澤安看他喜歡,心裏也很得意。

陳知讓穿衣服的品味和一般的男生是有一點不同的。但是以許澤安的觀察能力,他是分辨不出來到底哪裏不同的。

就像這件Guess的衣服,是假貨,他也分不出來。

陳知讓卻一眼就看出來了。從初中開始,他的衣服褲子運動鞋很多都是在美美百貨、置地廣場這種地方買的。衣櫃裏最便宜的衣服也是一些同學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才能買一件的阿迪耐克。就連雨傘,他的也與衆不同,不是人人都用的天堂折疊傘,而是英式款,木質傘把,傘套上還配一條細細的棕色皮帶,可以當肩帶背起來。

當然,這些許澤安是不懂的。

陳知讓也不覺得這件衣服是假貨有什麽不好。他之後經常穿這件。直到被同學戳破衣服是假的,許澤安都叫他別穿了,他也不聽,固執得像是茅廁裏的石頭。

王潔對着電腦輸入着當天的一些病人信息,又慢又頻頻輸錯,有時候連續輸入錯兩三次她就忍不住想要摔病歷本。在她這個年齡接觸電腦,尤其是要學輸入文字,是挺頭疼的,不像年輕人,稍微一學就會。有時候她也會考慮自己是不是更年期快來了,常陷入一種無助的煩躁中,其實也沒有誰故意招惹她。

“又自己在錄啊,喊晨晨幫你弄嘛。”

隔壁辦公室的唐莉走進來,看王潔伸着脖子在電腦前較勁兒,就忍不住叨咕了一句。

“也不好天天喊這些小年輕幫着弄,自己學會錄才行。我看以後醫院要用電腦操作的地方還多,我們這些人不跟上形勢咋行喲。”

“她們巴不得進辦公室來坐一會兒呢。”

王潔不是那種喜歡使喚手下的性格,而且如果錄入出了錯,她也是要承擔責任的。對于那些年輕小護士,她還是有點不放心。但是眼下和唐莉掙這個沒意義,想着對方過來應該有正事,便問:“有啥事?”

“我剛去總務那邊簽字,順便幫你們科室的購物卡拿過來。”

“才過完年就又發?”

“那個搞萬東的代理拿過來的,每個科室都有,一人一百,實習的沒有哈。”

王潔接過那疊用橡皮筋紮起來的家樂福購物卡,順手就放進了抽屜裏。雖然說這種事情在醫院很常見,但明目張膽地放在桌上多少還是不合适。

見唐莉辦完事還不走,王潔把頭再次擡起,看着她。

兩人目光一對,就知道對方有閑話要說。同齡的同事在一起說的無非也就是孩子、老公、公婆這些生活瑣事。有時候是抱怨,有時候是炫耀。

“你今年還不準備給你們家讓讓轉到育才嗎?”

王潔以前最喜歡在辦公室聊孩子的事,現在卻不喜歡提了。

她猶豫了一下才說,“他自己有自己的想法,我們有啥辦法。還好,他現在成績是全年級第一,也不好勉強他。”

唐莉癟了嘴,一幅不同意王潔想法的模樣,“六中的第一,到了一中能不能排個前一百哦?你不能這麽安于現狀,而且六中那種學校,就算成績再好,娃娃在裏面呆久了也毀了。校風太差了,你不會不曉得最近那個事吧?”

“啥事?”

“我的天,你居然不曉得。你對你們家讓讓還是多上點心,不要看他成績好,就覺得啥都好。他們那個學校,啧啧,什麽牛鬼蛇神都有。上周,我們科接了一個急診轉來的流産。女生,才十六歲半,就是六中的。引産的時候肚子都五個多月大了……”

王潔擡着頭,下唇微微抖動,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她下意識覺得陳知讓是不可能會卷進這種事情的孩子,可是又很害怕,古來不是有那句話嗎,近朱則赤,近墨者黑。孟母三遷,又為的是什麽呢?不就是讓孩子遠離這種事嗎。

唐莉從王潔失控的表情上得到了極大的滿足,她正得意,就忽然聽王潔問起了她老公調動工作的事。每個人都有痛腳,就像當初陳知讓中考失利,雖然王潔說他是考語文那天拉肚子了,沒寫完作文。但是,實際情況如何還是被醫院的人背後常常拿來嚼舌頭,都說他是早戀耽誤了。而唐莉老公調動工作的事也是如此,表面上說他是不想做外聯了,才換的崗,但是誰都知道人往高處走,調動去了更低的職位,肯定有問題。王潔一提這個話題,立刻就在唐莉瞬間變色的臉上找回了場子。

下午下班,王潔覺得自己鬼上身了一般,十分焦躁,非得把陳知讓的房間都檢查一遍才能安心。

她推開兒子的卧室門,一股空氣清新劑的味道撲出來,她立刻有了不好的預感。一如既往整潔的卧室更讓她覺得失真。

陳知讓從小就很愛幹淨,和一般的男孩兒不一樣,他像是有強迫症一樣,書架上的書本一定按高低排成一排,作業本也是大的放下面,小的放上面,黑色中性筆插在筆筒的右邊,其他顏色和塗改筆插在左邊。CD整整齊齊擺了兩摞,一樣高。桌面上有幾個王潔看不出來是動物還是人的卡通小玩具,也是整整齊齊排在一條線上。

書桌下面有一個透明的收納箱,裏面裝的都是日本漫畫,王潔先從這裏翻起。

她一本一本的快速翻看,但凡有一點兒看着不對勁的她都會停下來看看前後劇情。然而陳知讓喜歡看的漫畫幾乎都是那種畫風幼稚的熱血漫,丁點兒戀愛的酸腐氣息都沒有。男生和女生在劇情裏連拉手都沒有過。

好不容易清查完了一箱子漫畫,王潔又把目标移到書桌的抽屜,四格抽屜一一拉開,除了一本上鎖的日記本,其他都是學習材料、考試卷子,看起來特別正常。

可越是正常,王潔越是覺得不可能。

接下來半個小時她把書櫃、床頭櫃、床底下、衣櫃全部翻了一遍,累得滿頭大汗,卻沒有找出任何跟女生相關的東西。

坐在兒子的床上,擡頭望着牆上貼的一些海報,看着海報邊緣有些地方露出泛黃的痕跡,才恍然這個房子他們也住了十年了。王潔還記得當初陳耀輝剛當上生技科科長,有了資格買鋼廠的福利房。但是他要把新房子給他爸媽住,王潔鬧了好幾次。最後陳耀輝父母也覺得不好意思,不但福利房的錢是他們自己出的,這個商品房他們也給了五萬裝修款。九幾年城裏的商品房都還不怎麽好,這一套現在也顯得和陳廠長的身份不太般配了。陳耀輝前兩年還考慮過買新房,現在搞了外頭的女人,這件事也沒再提過了。

想到自己婚姻裏的糟心事,王潔感覺一陣頭暈,把目光從牆上陳舊的海報上移開了。

今天的行為多少有些遷怒。王潔心想,還好陳知讓不會知道她做了什麽。

嘆一口氣,她站起來拍了拍床邊凹陷的床單,準備結束這次發瘋。

然而,前一秒她還在想應該尊重孩子的隐私,下一秒伴随着她拍床單,枕頭一歪,夾層裏面露出一個熟悉又可疑的袋子角,她立刻推翻了所有理智的思考,抓狂地想着陳知讓怎麽也堕落了!果然不應該讓他上六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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