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錄像·B級異洞(中)

錄像·B級異洞(中)

在與姜醒對話的過程中,王山仍然在擺動整個身體,控制整個流水線運行。

他痛苦地迫使自己動起來,不敢停,也不能停。

不知道盡頭在哪裏,就是需要一直前進。

姜醒盯着王山化作的這根控制杆,上面其實布滿了細小的裂痕,還有一些修補的痕跡。

姜醒的聆聽讓王山很感激,他小心翼翼問姜醒:“你知道廢棄區嗎?”

王山曾經不小心聽過同事們談論,那些人認為廢棄區是破敗、惡心、可怕的代名詞,有的同事甚至連聽都沒有聽說過。

沒想到在這片繁華城市的外圍,還有一個廢墟式的居住地。

王山不敢在他們面前透露自己來自哪裏,不是因為自卑,而是受不了那些人看過來的眼神——

鄙視、同情、居高臨下。

好像他是一條肮髒的蟲子。

王山:“可我就一直在那裏生活。”

王山在對姜醒講述自己的過去,這個行為并不奇怪,因為産生異洞的污染者往往都是缺乏傾訴的人,精神和心理長久處在雙重壓力中才會被一點一點蠶食。

能夠在異洞裏講述自己,這是一種自我救贖的行為。

姜醒是一個合格的傾聽者,這時候都會耐心等待他們的後續。

“我曾經丈量過從我家門口到達生活區防禦關卡的距離……是四萬兩千九百二十一步。”王山陷入自己的情緒,喃喃自語,“意味着我需要走滿四萬兩千九百二十一步,才能摸到繁華的生活區。”

“而這僅僅只是邊緣。”

像王山這種從小生活在廢棄區的孩子,很早就知道階級與不平等。

“起跑線這種東西,其實從出生就決定了它的位置。”

王山在廢棄區讀書的時候聽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每個人的起跑線都是一樣的。

可是王山想說,這怎麽能一樣?根本不一樣。

那些一出生就在生活區的孩子,出生就得到了全方位的保障,不需要任何努力,就可以理所當然走上想要的軌道。

而他,光是從廢棄區走進生活區,就要付出比別人多幾倍的努力。

廢棄區的孩子也許一輩子都摸不到鋼琴,這是王山深信不疑的話。

這裏的人努力一生,可能都達不到別人出生時的起跑線。

王山:“就連我心髒裏的井,還是在我成年之後進入生活區安裝的。”

這是進入生活區需要的兩大必要條件——一種足夠優秀的異能和一個足夠純白的井。

王山還是幸運的,在父母都是E級異能的情況下,他的異能經過官方測評為C等,在生活區的人群屬于中等公民,意味着他在生活區裏能找到一份還不錯的工作。

後來,王山如願進入了公司,雖然沒日沒夜的加班累了點,但是工資還算不錯。

王山:“我覺得生活是會慢慢變好的,我給自己定下了一個目标,要在生活區買一間房子,位置偏一點都沒有關系,只要是雛鳥監管的生活區就好。”

因為他知道這片區域代表着安定。

在雛鳥的管理下,絕不會有随意殺人搶劫的情況出現,生病也能得到及時的醫治。

于是王山兢兢業業,就像一個握在領導手裏的控制開關,永遠都輾轉在開始工作的那個位置,領導不把他撥弄到關閉,他就不能關閉。

甚至脫開領導的手,他也不敢停下。

因為他不知道領導會不會抛棄掉自己這根控制杆。

王山只能每日都将自己這根手柄擦拭的幹幹淨淨,磨掉了微微凸起的棱角,讓領導能夠握得舒服一些。

王山回憶過去的那些日子,都不會覺得這有什麽問題,因為每個人都是這麽做的,都在争做領導手裏的那根控制開關。

媽媽病了,沒關系,他可以努力掙錢給媽媽治病。

自己生病了,也沒關系,他可以努力掙錢給自己治病。

高額的生活費用和房貸讓王山無法停下,唯有努力工作才能在生活區紮下根。

王山很努力,不會讓別人看出他這根杆子其實已經有了裂痕。

直到今日的噩耗出現,他這根循環工作的控制杆才停了下來。

那一刻,王山好像失去了努力的意義。

他渾渾噩噩找上領導,想要請假回去籌辦母親的葬禮,可是領導還是拒絕。

王山閉着眼睛都能想起今天領導的樣子,唾沫星子橫飛,用手裏的文件一下一下打在他的臉上:“不許不許不許!就你有媽,我們都沒媽,人都死了你回去能幹什麽?!”

“進公司的時候我就說過,公司不允許請假只允許走人,你是不是不想幹了?不想幹有的是人想要接替你的位置!趕緊給我回去工作!工作——!”

啪的一下,領導将文件甩在了王山的臉上,讓他回去把這些文件改動完成。

王山彎腰撿起文件,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标紅改動。

那個時候他甚至有點想笑,他的媽媽身體冰涼的躺在老家,等他回去再看一眼,這位領導卻催促着他去改文件。

于是那一瞬,連他都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想要殺死領導的情緒推至頂峰。

王山心髒裏的井急速渾濁,形成了異洞,吞下了大半的寫字樓。

在王山的異洞裏,在他內心的認知中,寫字樓裏的人類就好像一條條忙碌扭動的沙丁魚,兩者同樣是群居動物,常年喜歡紮堆在一個容器裏。

每條沙丁魚都是一樣的,每個人也都是一樣的,扁平的身體以及凸起的死魚眼,在工作環境裏,沒有人會管你這條魚是誰。

有坐在工位前打字的沙丁魚,有穿梭在上下樓的沙丁魚,有打着電話的沙丁魚,也有低頭挨罵的沙丁魚……

這些魚每日都在既定的流水線軌道裏滑行,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寫字樓這個容器裏但凡有個風吹草動,沙丁魚們都會跟風聚集在一起,工作時又全部散開。

王山在自己的世界裏,內心不想再做一條沙丁魚,他選擇做一個活動控制的開關,可以按照自己的意願開和關。

他認為自己可以控制,他以為可以停下。

但不知道為什麽,哪怕是在自己的內心世界,心底也總有一個力道在鞭笞着他——

不能停不能停,停下來所有的努力就白費了。

當初丈量家門口走到生活區的邊緣,四萬兩千九百二十一步,這只是王山給自己設定的基本步伐,他還要在生活區裏繼續走,更加快速的走,才能一點點站穩腳跟。

他想要成為生活區的人,想要安定的生活。

王山這根控制杆在不停歇的擺動,他忘記怎麽讓自己停下來。

“我一直在努力,一直都在努力。”

圓形手柄上,王山的臉非常扭曲痛苦,“就連今天領導讓我繼續工作,我都有一時間的動搖。對啊,人都死了,我回去也沒用了,我應該工作,我應該努力工作的,不然這個位置就會被人取代了。”

“好不容易從廢棄區走到今天,我走了四萬兩千九百二十一步的數倍,好不容易能在生活區落腳,我不能失去這份工作的。”

磕噠磕噠磕噠——

王山突然情緒激動,更賣力的控制着流水線,驅使外面的沙丁魚躍下又重新回到初始位置。

“可是我沒有媽媽了……我沒有媽媽了……”

這個三十多歲的成年男人哭得像個不顧形象的小孩子,“我以為他們能夠一直在的,我只需要努力往前沖,不管我什麽時候回頭看,他們都能站在等我……可是媽媽沒了,媽媽不見了,我弄丢了媽媽。”

王山:“怎麽辦,我是一個沒有媽媽的人了。”

姜醒沒有打擾他,看着王山在自我發洩。

王山的痛苦來源,其實不只是領導的無情和冷漠,更多的是他需要艱難的抉擇。

成年人的生活不容易,在親人和工作面前他需要進行極限二選一。

天平的兩端,他只能守住一方。

王山無法原諒那一瞬和領導達到契合的自己,媽媽去世了,他竟然覺得應該留下來工作。

他因為這個念頭而痛苦,覺得背叛了母親,也背叛了當初的自己。

過了一會兒,王山哭夠了,請求姜醒:“能不能幫我停下?”

他好累啊,好想休息。

好想回去看看父母。

但是他停不下來。

異洞世界具象化的呈現了污染者的內心,在這裏王山是個停不下來的工作開關,會工作到死。

姜醒伸出手:“我只能把你爆破。”

她明确告訴王山他即将接受的結果。

這個沙丁魚的流水線工廠是個打不破的循環,連污染者自己都無法停下來,她只能選擇暴力推平。

王山沒有再說話,他知道這意味着死亡。

他努力了一輩子,最終要靠死亡停下腳步。

王山閉上眼睛,姜醒将手撫在防護罩上,閃耀的電流穿梭在她的手指間。

下一秒,磅——!

王山在防護罩裏爆破完畢。

運行中的流水線突然停止運作,沙丁魚們又全部層層疊疊堆積在軌道底部,但因為污染的[井]爆破完成,整個異洞場景開始分解。

縱橫交錯的軌道、控制室、排隊跳躍的沙丁魚們,全都分裂析出了一顆顆肉眼可見的晶狀粒子。

銀白色的。

這是王山心髒中的[井]碎片。

姜醒記得第一次進入異洞時,還覺得這些漂浮在空中的晶狀粒子可漂亮了,像亮閃閃的碎玻璃。

可是這些碎玻璃都帶有污染性,跟皮膚接觸容易受到污染,負能量纏身。

在調查小隊營救出人質後,中層的淨化機構會專門來進行環境的清理。

姜醒身處的控制室在裂解,逐漸露出寫字樓裏辦公室的底色。

窗外是一片霓虹閃耀,與此時腳邊的污染物屍體拉出了一個鮮明的極致對比。

被井吞噬後,污染者就不會再是普通的人類模樣,王山浮腫青黑的屍體碎塊倒在辦公桌的旁邊,地板上全都是鮮紅的血液。

姜醒退後幾步,接通內部通訊:“通知中層,污染者已經死亡,需要馬上淨化。”

“是。”那邊很快做出回應。

異洞破解後,調查官們所在的位置在寫字樓的二層,現在正在組織人質市民穿戴隔離服,等待儀器檢測後陸續離開。

異洞區域外面會有專門的隔離車進行接送,帶這些人到專門的區域進行隔離。

姜醒這邊的工作也差不多了,只需要再加一個防護罩将這個辦公室罩起來,等待淨化部門來處理屍體。

她抽出背包裏的防護罩,罩體采用特殊的帶電粒子,具有很強的靈活性和附着性,通過極限測試,防護罩最大可以将整棟寫字樓完全罩起來。

需要機構持有內部的破解裝置才能夠進入這片區域,更好的保證了安全。

突地。

姜醒的內部通訊傳來嘈雜,下面那些調查官好像出現了情況。

“指揮官!”李訓峰的聲音非常焦急,“有一位男性人質挾持了初淮!”

與此同時,姜醒這邊收到了初淮的求救警示。

姜醒迅速轉身下樓,吩咐他們:“瞄準人質的心髒,用處決槍。”

“不行啊,處決槍沒有反應!”劉夢回應,“數據顯示在合理範圍,這個人的[井]是純白的。”

姜醒一愣,純白狀态?

李訓峰:“指揮官,那個人手裏有刀——草!”

“初淮受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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