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大夢(3)

大夢(3)

雨後的林間還未完全放晴, 潮濕的泥壤和落葉裏藏滿了各種菌類,整個草原上能撿到菌子的場所環境不算多見,草原聯盟營地後的山林算是最大的一處。

剛剛三歲的小赫露莎撒歡地往林子裏鑽, 身上斜挎着一只小竹簍,撥開草葉後還知道将那菌子的傘面像模像樣地輕拍幾下再撿起來。

“爹爹, 這個是雨花對不對, 是沒有毒的, 吃起來甜甜的。”小姑娘晃着手裏的菌子沖後面高大的男人炫耀着。

沈北陌和賀霄站在旁邊的林子裏, 看着眼前不可思議的這一幕,賀霄忽然拿胳膊輕輕碰了她一下, 調笑道:“你小時候就長得這麽好看了,你說如果現在出去的話, 岳丈大人能認出你來嗎。”

沈北陌掃了他一眼,“你挺放松啊。”

賀霄不置可否地聳聳肩, 攬着她輕笑道:“在見到真正的岳丈之前,能瞧一瞧他年輕時候的風姿,了解些脾性也是好的,你說是吧,阿瑤。”

“嘁, ”沈北陌晃開他的胳膊, 幸災樂禍道:“我父親的脾氣可算不得好。”

她正說着, 忽地瞧見外面林間的小赫露莎騎在穆雷的脖子上,摘下了一朵巴掌大的麻子菇, 久遠的記憶就好像忽然蘇醒一般, 沈北陌定定瞧着, 忽然道:“我好像想起來這是什麽時候了。”

“什麽?”賀霄見她這忽然認真的模樣,也跟着往外看了一眼。

沈北陌摸了摸自己的額角, 難得顯得有幾分不大好意思,“就,小時候不認識那個麻子菇……”

她說得含糊,賀霄不解揚起眉,正好這時候前面的父女倆也撿的差不多了準備折返,沈北陌猶豫半晌,也不知該如何三言兩語解釋這件事,拉着賀霄道:“跟我來。”

大帳外搭着雨篷和竈臺,兩個年輕的異族人小夥子在燒着柴火,案板上放着洗淨切好的幾種菌子,沈北陌帶賀霄偷偷躲了進來,隐在灌木叢裏,往外窺視着。

賀霄忍着笑意小聲問她道:“怎麽跟做賊似的,你這偷偷摸摸的是想做什麽?”

“草原聯盟戒備森嚴,進出人員都是要經過層層盤查的,還不如偷着進來省事些。”沈北陌解釋着,賀霄趁機輕掐了把她臉頰上的軟肉,說道:“我問的是咱們現在藏在這是要幹什麽,你怎麽看起來這麽心虛。”

“诶你別礙事。”沈北陌撥開他的手,沒多久就等來了熟悉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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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雷年輕的時候身形相當傲人,即便是放眼整個草原,也難找出幾個能與他比拟的男人,但那些英武威猛都是對外人來說的,他熟練地将配菜切好倒入鍋裏,閑散吹着口哨,等着水開。

賀霄意外道:“岳丈這庖廚的手藝,看起來很是娴熟。”

沈北陌看着自己的父親,眼裏滿是驕傲,調笑道:“何止,還很會編頭發。”

賀霄聽完又重新打量了一遍眼前這看起來就很不好惹的異族男人,“人不可貌相。”

這時候小赫露莎也從外面跑進來了,小姑娘頂着一頭可愛的辮子,跑起來晃悠悠的,拉着穆雷的胳膊伸着脖子往鍋裏看,用草原話道:“爹爹,是赫露莎摘的大蘑菇嘛?”

穆雷笑了笑,将女兒單手抱了起來,“是的。”

赫露莎高興地晃着腿,笑得咯咯響。

沒過多久,穆雷将案板上的東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只等着鍋裏炖開收汁,便抱着赫露莎進帳子歇息去了。

“你幹什麽去?”賀霄拉住準備摸出去的沈北陌,“你父親現在可不認識你,出去給他撞見了不好解釋。”

“那你還不快松開。”沈北陌催了他一聲,很快貓着腰鑽了出去,避開了外面所有來往的異族人,将案板上留下的三塊小菌子一把抄走了。

賀霄見她這麽鬼鬼祟祟的就是為了偷菌子,有些哭笑不得,接過那幾塊切得平整的菌子捏了捏,“這是在幹什麽?”

沈北陌說:“我三歲之後,就再也不吃蘑菇菌子一類的東西了。”

賀霄微微揚眉,等着她的後文。

“就是因為這個。”沈北陌拿回他手裏的菌子揚了揚,“小時候不懂事,我爹把湯煮熟了,這是故意切下來備用的邊角,就是怕萬一有什麽問題好辨認,結果吧,被我給放我娘親碗裏去了。”

賀霄大概猜到了些什麽,眉眼微挑接着問:“然後呢?”

“然後給我娘親吃出毛病來了,一整個不認人,記憶倒退了好幾年。”沈北陌悻悻說着,“就這玩意。後來我父親追了好一陣才把娘親追回來,我那時候小,在帳子裏等了幾天就哭了幾天。”

說完後沈北陌覺得丢人,又假笑了兩下緩解尴尬,“雖然不知道現在是個什麽情況,但是既然看見了,就想避免掉。”

二人正說着,就看見帳子裏的小赫露莎又噔噔跑了出來,顯然她在這草原聯盟裏是備受關注和喜愛的,路上碰見的所有人都在熱情地給她打招呼,小姑娘在切菜的案板邊上轉了一圈,沒看見什麽遺漏的東西,又再瞧了眼那鍋子,便蹦跳着又回去了。

躲在林子裏的沈北陌遠遠看着那些熟悉的,卻年輕的臉孔,一時之間感慨良多。

這些記憶裏的畫面因為時間太過久遠,重新以成年之後的視角再次看見,就好像那蒙塵的舊事揭開了一層紗,這感覺相當奇妙。

沈北陌幹脆便盤膝坐在了地上,她渾身透着松弛感,說:“雖然不知道這究竟是怎麽回事,不過能讓我重新看到他們年輕時候的樣子,感覺也挺不錯的。”

賀霄側眼瞧着她,唇邊勾起笑來,忽然将她的肩膀扳了過來,沈北陌不解問:“你幹什麽?”

“你別動,我看看。”賀霄按着她,視線在她臉上仔細端量着,又看了眼遠處玩耍的小赫露莎,“你的樣貌,真是打小就出挑啊。”

沈北陌盯着他湊近的一張臉,一動不動盯着,心知肚明他就是故意調侃來的。

“我算是發現了,你英氣的地方不是這張臉原本的五官,是神情。”賀霄仔細瞧着,啧啧稱奇:“盯着人就有氣勢,笑起來就越發的加碼。”

“是嗎。”沈北陌勾起唇角,“怎麽笑,這樣嗎?”

賀霄被她盯得胸腹一熱,按着她的後頸往下,“越發會勾引人。”

賀霄的吻技這些年有所長進,從一開始的只會胡攪蠻纏,到後來每每都能親得沈北陌氣息急喘,滑膩濕潤的舌有很強的靈活性,攪弄起來都帶着跟人一樣的強勢風格,或許別的姑娘會覺得難以承受的窒息與壓迫,但對沈北陌而言,便是棋逢對手旗鼓相當的對味。

交纏的親吻不分彼此,沈北陌閉着眼,一手摟着他的腰,一手攥着他的衣領往前,賀霄習慣性将她抱起讓她躺在懷裏,方便自己更深入的探索。

外面的小赫露莎跟着穆雷将做好的飯菜端進了帳子裏,說話的聲音漸漸遠去,這邊林子裏方才戀戀不舍的分開了唇。

沈北陌還在微微喘氣,眼裏彌漫着尚未清醒的情愫,賀霄看着,心頭越發激蕩,輕聲笑着與她前額相抵,溫熱的氣息噴撒下來。

沈北陌躺在他懷裏,揚起脖頸,眯着眼享受着這種類似微醺的感覺,掐着賀霄的臉将他擡了起來。

她拇指按着他的嘴唇,仔細瞧着,結果賀霄卻是親吻了她的指腹,随即一口将她包裹起來。

沈北陌手腕哆嗦了一下,有些想抽離,又覺得不至于。

明明是她自己先動的手,現在卻認慫,不是她的風格。

手指被溫熱包裹着,沈北陌半天沒說出話來,盯着賀霄的眼睛,二人對視了半晌,旖旎的氛圍打着轉,然下一瞬,兩人都齊刷刷想起點什麽來。

“等會等會,我剛捏了生的麻子菇……”沈北陌的聲音顯得有些緊張,賀霄慢慢松開嘴,摸了摸鼻子,略顯幾分局促,“嘗出來了,有點澀……”

“……”沈北陌不說話盯着他,賀霄有些失笑,忍俊不禁道:“別這麽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本身麻子菇也沒有毒,再說就這麽一點給我嘗到了,不礙事。”

沈北陌覺得這玩意簡直就跟她命裏犯沖,這麽多年不碰了,一碰就又給碰出事來。

她有些煩躁地撥了把頭發,抓着賀霄的胳膊起身道:“不能小看這玩意,起來,給你找點水漱口。”

沈北陌将賀霄帶到了河邊上,督促着他漱了好幾遍,仍然還蹙着眉頭,“你感覺怎麽樣?”

“還好,沒什麽特殊的。”賀霄坐在石頭上,難得見她對自己關切的模樣,笑着問道:“之前你娘親是什麽反應來着?”

“不認人啊。”沈北陌沒好氣地盤起腿,“誰都不認識了,記憶回到好久之前的某個時間。你別笑,真不開玩笑,這東西對人的效果都是因人而異的,誰說的好你是說胡話還是直接失憶掉,我可不想拖個傻子在這裏找出路。”

賀霄微妙揚起眉:“我覺得,我既便是失憶了,也不會成傻子吧,阿瑤,你這擔心,未免有些過頭了。”

正說着,賀霄的神色忽然變了變,沈北陌立即跟着一道緊張起來:“怎麽了,不舒服?”

她心裏飛快打算着如果現在進聯盟去找維克托叔叔來給賀霄看看情況的幾率有多大,臉頰就被賀霄給捧住了。

他掌心溫熱,捧在她的頰側,忽然叫她道:“沈北陌。”

聽見這個稱呼的沈北陌心裏咯噔一下,知道他這是上勁了,還沒來得及作出反應,便聽賀霄繼續道:“洞房花燭夜,可有想過如何蒙混過關。”

他一手攥住她的手腕,直接強勢将人推倒在了大石頭上。

沈北陌躺在他身下,正琢磨着他這番話的狀态是什麽時候的事情,她該做何應答。

還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就捕捉到了男人唇邊那壓不住的,若有似無染開的笑意,她當即察覺不對勁,眉毛都要豎起來了,揪住他的衣領道:“姓賀的,你敢耍我?”

賀霄被她一個用力給掀翻過來,立刻平躺下伸出兩手投降,滿眼都是讨好溫和的笑意,“開個玩笑麽,別生氣。”

他兩手自然扶上她的腰肢摩挲着,“還記得咱倆洞房那天嗎,在床上打架,床都給弄塌了。”

“那算哪門子打架,我那是顧忌着身份沒敢動真格的。”沈北陌危險地眯起眼,賀霄躺在地上笑得像只會勾引人的狐貍,慢慢撐起自己的上肢,去夠她的脖子,“沈将軍,別光說不動啊,再來一次?”

話音剛落,賀霄便迫不及待親了上去。

這個親吻比起之前明顯多了幾分強勢幾分引誘,沈北陌也不知自己是怎麽從一個親吻體會出這兩個詞來,但賀霄将她緊緊貼着,壓榨着口腔裏所有的空隙,很成功地點燃了沈北陌的情緒。

露天的曠野,蜿蜒的小河,半人高的葦草擋住了視線,沈北陌出了一身細汗,某個時刻的來臨刺激了感官,她攀着賀霄的脖子,一個用力翻身,跟他互換了位置。

“來。”賀霄也同樣喘着氣,沉迷于她的重量與力量感,興奮道:“一起。”

水鳥的倒影掠過水面,叽喳叫着,混着微風,還傳來了些許野花的香味。

沈北陌伏在岸邊的石頭上,身子累的不太想動彈,放空着腦子,一邊把手伸進了清澈的水體裏,撥弄着下面柔軟的水草把玩。

賀霄撐着腦袋,胳膊搭在她腰側,二人身下墊着他的衣裳,他盯着她的脊背輕笑了一聲:“咱倆這樣,像不像哪家出來的野鴛鴦。”

沈北陌翻了個身,一臉無謂看着他,正當賀霄以為她要說什麽的時候,沈北陌一掌掀起河水濺了他滿臉。

“哈哈哈。”她看着眯起眼狼狽躲水的男人笑得生動,故意拿濕漉的手去貼他的胸膛,“野鴛鴦是嗎,草原上确實挺多的,正好,帶你下去玩水。”

二人打打鬧鬧好一陣,直到日薄西山,夕陽給整個草原聯盟鍍上了一層金邊。

沈北陌重新穿好了衣裳,将散亂的頭發束成了高馬尾,那種栗色在夕陽下顯得金燦燦的,奪目又漂亮。

不遠處有成群的駿馬奔跑,年輕的異族人将馬群趕回營地裏,準備結束這一天的辛勤,歸家休息。

沈北陌看着遼闊的天與地,舒适懶散地伸展着腰肢,賀霄從身後攬住了她的腰肢,說道:“看來咱們一時半會回不去,得考慮着在這過夜了,餓不餓?我剛看那草野裏應該是有兔子的,我去抓兩只來烤了。”

就在這時,一隊巡邏馳騁的異族人經過河邊,在領地範圍內見到了陌生面孔,警惕地停了下來。

沈北陌的視線遙遙與領頭那高大的男人對上,騎在馬上的穆雷英武巍峨,像一座不可翻越的小山,他是整個草原上都敬仰的男人,也是沈北陌人生中最重要的一盞指明燈。

她的堅韌不拔,她的正直勇敢,很大一部分原因,都來自于擁有這樣一位,偉大的父親。

穆雷盯了她一會,直到身下的大黑馬甩了甩脖子,打了個響鼻,方才沉聲用草原話問道:“你們是什麽人,為什麽擅自停留在我們的領地。”

沈北陌笑了笑,眼神裏透露的全是崇拜與善意,回答道:“路過,抱歉,我們這就離開。”

時空仿佛在這一刻完成了交彙,父女二人遙相對望着,都從對方身上感受到了一股相當的熟悉感。

後面跟着的異族男人們詢問首領道:“庫穆勒爾大哥,要不要先把他們羁押起來,問問哨塔那邊的情況在再說?”

穆雷沉吟了片刻,視線在那英氣逼人的姑娘身上逡巡着,搖頭道:“不必了,放他們走。”

說完後他沖二人朗聲道:“草原聯盟歡迎遠道而來的客人,但所有外來者都需要先經過哨塔的檢查與通報。這次不與你們追究,立刻離開,下不為例。”

桑格魯在原地轉了兩圈後,穆雷才壓下心底這奇怪的熟悉感,又再看了那姑娘一眼,最終還是一甩缰繩,策馬帶着兄弟們接着巡邏領地去了。

見着一行人慢慢遠去,一直并肩站在沈北陌身邊的賀霄朝她的方向歪了歪腦袋,說道:“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女。”

沈北陌唇邊咧開笑來,驕傲道:“那是。”

馬群的背影漸漸變小,消失在起伏的坡地之間,二人眼前的夕陽又再變強,這周遭所有的場景如水一般溶解掉,又再恢複成了再來鎮中的那一片神奇的花牆。

沈北陌揉了揉有些酸脹的鼻梁賀眼窩,心下難免頗有幾分感慨。

“知道你現在肯定是歸心似箭。”賀霄攬住她的肩膀,含笑道:“我現在也是越來越期待,接下來的這場會面了。”

沈北陌失笑嘁了一聲,扭頭道:“走了,肚子餓了,找東西吃去。”

花牆邊上,夕陽将二人的影子拉長,不分彼此的交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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