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章
第 40 章
程雲谏睡在明耀和唐可晴的房間裏。
他沒拉窗簾, 窗外一點光都沒有。村裏的路燈沒修到這座小山包上。
他聽到遠處有村民吆喝的聲音,山下的孩童咋咋呼呼。這些聲音伴随着孩提時代的明欣入睡。
明欣早就睡了,他們中間隔了一堵牆。
程雲谏盯着牆上“家和萬事興”的挂畫, 想象這棟小樓翻修前是什麽樣子。
明欣說老屋只有兩層, 二樓要踩梯子爬上去, 小小的閣樓裏供奉着明欣爺爺請回來的觀音像。
一樓分前屋後屋,明欣和奶奶在前屋睡覺,床就擺在客廳裏,t 用帳子遮着。中間是水龍頭和水缸。走進去是後屋,廚房、廁所和豬圈。
這些痕跡随着老屋的重建, 消失在沙土瓦礫中, 如同明欣的童年。
明欣的童年是怎樣度過的呢?
她是不是和村裏其他小孩一樣, 在夏天成群結隊去村外的河裏摸魚。
車開進村時路過的那片荷塘, 興許明欣也曾經陷進過那窪泥地裏,踩了兩腳黃泥回家。
程雲谏心中模糊地有了一個概念。
睡在隔壁房間的不是二十多歲結了婚的明欣, 是十三歲還沒轉學的明欣, 是七八歲在村裏撒野的明欣,是三四歲對世界充滿好奇的明欣。
他意識到, 自己正在明欣的引領下, 逐步走近她的心。他會見到一扇心門, 禮貌地叩開。
門裏的人邀請他來做客,應允這位客人的拜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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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認知讓他如同墜進雲裏,身心都飄飄忽忽, 被輕柔的風托到日頭底下, 曬到每一個骨頭縫都充滿懶散的暖意。
程雲谏在床上滾了好幾圈, 差點滾下床。
他一只手撐住地面,艱難地挪回去。思考半天, 程雲谏穿好拖鞋,悄悄從門後探出一個腦袋。
他着重觀察明欣卧室的門縫,一絲光都沒有。
程雲谏摸黑從二樓走下去。明欣今晚帶他到奶奶的房間裏,在奶奶的照片奉了三炷香,做了一個簡單的介紹。
他敲了兩下門,沒人應達,他當是奶奶允許了,拘謹地走進奶奶的房間。
打開燈,照片前的三炷香已經燃盡。程雲谏又點了三炷,虔誠地拜了三拜。
照片中,老人和藹地微笑。他想給老人家帶點見面禮,又實在摸不出好東西。
程雲谏左思右想,跑去廚房拿了一顆蘋果供在香爐邊上。
他憋了半天,憋不出一句話,只能哼哧哼哧擠出幾個字。
“我會讓她笑的。”
明欣不常笑,大部分時候她的笑是輕浮的、惡劣的,代表他人鬧出的笑話取悅了她。
哪怕是這種表情在程雲谏眼裏也是好看的,他喜歡看她笑。
他撓撓頭,鄭重道,“我會守護她的笑容。”
照片凝固了老人的時間,看不出表情變化。但程雲谏堅信奶奶聽到了他的承諾。
他雙手合十,再次拜了拜,關好房門後小心翼翼地摸牆上樓。
他一夜心腸百轉,不知道什麽時候才睡着。
村裏的時間一向趕早。清晨五六點,狗吠雞鳴此起彼伏。
程雲谏翻了一個身,用枕頭壓住腦袋繼續睡。
硬件條件在那裏,明家老屋再怎麽修也只能到這個水平,隔音效果差強人意。
隔壁傳來開關門的聲音,一個黑發亂翹的腦袋從枕頭下拔起來,支在床頭。
程雲谏謹慎地屏息,等明欣拖鞋的聲音從樓下遠去,他翻身下床,飛快跑下樓。
晚了。
明欣倚在奶奶房間的門前,似笑非笑。
她昂昂下巴,示意程雲谏去看香爐邊紅彤彤的蘋果。
“昨晚家裏進賊了?”
程雲谏胡言亂語,“說不定有小精靈半夜溜進來送我們送禮物。”
一只手伸到他面前,明欣眉峰微挑,“我的禮物呢?”
“也許小精靈沒有上二樓。”
程雲谏努力胡謅,他看着明欣眼中的笑,越來越編不下去了。
小精靈躲去廚房,“我去做早飯!”
明欣向着老人的照片輕輕一笑,關上門。
她帶了工作回來,在一樓清理出一個房間暫時當做工作室。工作室和廚房相連,程雲谏邊做飯邊哼歌。
工作室大門敞開,門外是蘇醒的村莊。陽光從廚房鋪進來,伴随食物的香氣走遍每一個角落。
明欣在筆電上敲敲打打,心裏構思游戲的玩法。
程雲谏做了番茄雞蛋面。他們吃過早飯,明欣負責洗碗。閑不下來的家夥跑去後面看明欣奶奶種的柚子樹。
沒等明欣收拾完竈臺,後屋傳來程雲谏的求饒和慘叫。
“哥,大哥,別追了!”
“我錯了,我給你道歉好不好?”
明欣靠在後門,只看程雲谏屁股後面追着一只不停撲騰翅膀的暴怒大鵝。大鵝一邊跑,一邊扇着翅膀,還要伸長脖子去叨程雲谏。
程雲谏滿地亂跑,他看到明欣,馬上掉頭朝後院跑。
他一手撐住矮矮的院牆,利索地翻進院子,滿臉得意,“看你還怎麽……”
鵝大搖大擺地從院門口走進來,漆黑的豆豆眼中盡是鄙視的光。
程雲谏震驚又欲哭無淚,“哇,你怎麽這樣?”
明欣拽住程雲谏的衛衣兜帽,把他往門裏拽。
她輕巧關門,擋住嚣張跋扈的村中一霸,對面色讪讪的程雲谏道,“你怎麽招惹人家了?”
程雲谏不好意思道,“我就朝它扔了一個小石子。”
明欣面無表情。
手欠,活該。
程雲谏是城裏小孩下鄉,到處招貓逗狗,路過的雞他都要去逗兩下。
明欣帶他去鄰居家摘菜。
程家不是那種會在自家花園裏分出一小片菜地的有錢人家。宜陽山的所有食材都由專門的菜商供應,程雲谏就沒見過菜長在菜地裏的樣子。
好奇寶寶李福星興致勃勃。
“這是什麽?”
“我拔出來的蘿蔔好小,哈哈哈哈!”
“明欣明欣,你看你看,這個西紅柿好紅啊!”
“冬瓜好大,我們兩個人吃不完吧?”
明欣恨不得堵上自己的耳朵。
程雲谏背了一大桶菜,也不管他們能不能吃完。他像一個純樸的老農,臉上滿是豐收的喜悅。
“我看到村口有一片荷塘,現在是不是可以去挖藕吃了,我們挖點藕炖排骨藕湯!”
明欣正和鄰居家的嬸嬸為收不收錢進行一場激烈的追逐。
村裏除了小賣部以外的地方基本見不到二維碼。她把鈔票塞到鄰居包裏,以靈活的身法躲過對方還錢的手。
毫無戰争經驗的程雲谏一下就被抓住了。鄰居嬸嬸把錢扔進他的菜桶裏,特意拿西紅柿壓住。
明欣道:“把錢還回去,我們要給錢的。”
茫然的程雲谏接受了指令,“好哦!”
他趁嬸嬸走遠,把紙鈔用石頭壓在狗屋上。等嬸嬸扭頭發現,兩人拔足狂奔,跑到路中段,對追出來的嬸嬸哈哈大笑。
明欣用手在眉毛上搭了一個檐,遮住逐漸明亮的陽光。
“現在挖藕遲了點,馬上要到冬天了。”
程雲谏來不及失望,又聽見她說,“我們先把菜放回家,過去看看,如果沒有藕賣,還可以到河堤上走走。”
很遺憾,程雲谏心心念念的排骨藕湯喝不成了。
兩人轉道出村,上了河堤。
冬季河流水位下降得厲害,河灘上能看見褐色的淤泥。氣溫還不夠低,堤壩上大片大片的草猶帶青綠。
青色與褐色相間,成為顏色古怪的拼圖。別人家放養的牛在青褐交接處慢騰騰走過,成為散落的黑點。
明欣踩在路和坡中間凸起的位置上,她展開雙臂保持平衡,一點都沒有平時冷靜自持的樣子。
“你別摔了。”
程雲谏過去扶她,不曾想明欣一下抓住他的手。他們的目光在空中碰了一下,程雲谏馬上觸電似地收回眼睛。
他們不止牽過一次手,每次都是在特殊情景下。明欣都沒表現出有多在意,他也不好意思顯得很害羞。
但這次明欣一直沒有松開。
她握着程雲谏的手借力,從擋路的低矮石墩上一個一個跳過去。程雲谏的手撐得很牢,像一副忠實的拐杖。
明欣撐住他的手,從最後一個石墩上跳下來。她依舊沒有松手。
他們牽着手,在初冬的風中散步。
許多話湧到程雲谏嘴邊,争先恐後地往外冒。他死死閉緊嘴,不願洩出心底的任何一點秘密。
他不知道這是不是合适的時機,不知道自己應該如何措辭。
一切都太趕了,他來不及準備。
可是他從認識到自己喜歡她的第一天就在為今天做準備了,他永遠都準備不好。
“噓。”明欣出聲。
“你別說,我來問。”
程雲谏不自覺把她的手牽緊,“你問。”
“第一個問題,我是誰?”
程雲谏有點迷糊,“你是明欣啊。”
明欣暫時不打算解答他的疑惑,又問,“我是你的誰?”
這回程雲谏開始扭扭捏捏了。
他左顧右盼,做了半天心理建設,道,“從法律上講,你是我的……妻子。”
“好,第三個問題。”
明欣轉過來,和他面對面。她捕捉他的眼睛,不錯過他的每一個神态變化。
“你喜歡我嗎?”
所有聲音都消失了,只剩明欣的嘴在程雲谏眼前開開合合。
他陷進了一個輪回的夢境裏,夢裏的t明欣不停地問。
“你喜歡我嗎?”
程雲谏突然記不清楚呼吸的動作,吸氣呼氣變成了一件他需要費心維持的事。
他太過急切,反而回答緩慢。
“喜歡。”
那些藏在心裏的表白一下膨脹起來,要湧出來把他們淹沒,把河堤淹沒。
明欣纖白的手指搭在他的唇上。
“噓。”
“最後一個問題。”
明欣微笑,“你喜歡的,是你的妻子,還是明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