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惡念生

惡念生

“一念嗔心起,百萬障門開。”賀蘭珏指尖摩挲着那串紅玉菩提,喃喃重複着七苦留下的話。

又是試藥,又是挑糞,這一身的氣味實在難以忍受,他需要盡快洗個澡。

幾道人影攔住了他。

為首的長着一雙吊梢眼,穿着灰撲撲的仆人裝,右腿短了一截,是跛的。

“我當是誰,這不是漱心臺的小師叔嘛,昔日聖潔如蓮的小師叔,怎麽淪落到獸園裏挑大糞了。”伴随着他的一聲嘲笑,餘下幾人皆是嫌惡地掩着鼻子,發出高高低低的笑聲。

賀蘭珏繞開他的身形,繼續前行。

那人上前一步,依舊擋在他身前:“去哪裏,小師叔,故人見面,怎麽不敘敘舊再走?小師叔怕是不記得我了,我可對小師叔想念得緊。”

他說的咬牙切齒,幾乎将小師叔三個字嚼碎在齒尖,再吞入腹中。

“我記得你。”賀蘭珏眼底平靜得如同一汪深湖,半點不見波瀾,“宋繼風,三年前,你欺辱前山的廚娘,被我揪到刑懲院,依律處置,逐出了宗門。”

那人瞬時啞口無言。

三年前賀蘭珏剛滿十五歲,還是個半大的小子,身居高位,掌管着明心劍宗的刑罰,而他見新來的廚娘美貌,抵到角落裏伸手摸她的臉,被少年撞了個正着。

少年身量不足,卻欺霜賽雪,通身清冷的氣質,背脊挺得筆直,拎着他輕輕松松走過了大半座山,親自将他丢進了刑懲院。

比起被逐出宗門、抹去額間明心印的恥辱,賀蘭珏那一抹冰冷如雪的身姿,和視他如泥濘的眼神,才是他午夜夢回時揮之不去的陰影。

他離開宗門後,壞了名聲,所有名門正派都不肯再收他,流落到南荒魔域的地界,又被這裏的地頭蛇欺負,打斷了一條腿。

無數個日日夜夜,他将仇恨銘刻入骨,從未忘記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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乍聞賀蘭珏自毀金丹,墜下懸崖,他喜不自勝,沒少過幻想,那已成了廢人的少年落入自己的手中是個什麽樣的光景。

老天有眼,他的願望要實現了。

宋繼風上下打量着渾身落魄的賀蘭珏,語氣裏是藏不住的得意:“大家都說小師叔是王朝餘孽,還是什麽什麽聖子,啧啧,在漱心臺當了八年的縮頭烏龜,真是叫人一點兒都沒看出來。”

“昔日種種,你已受到懲罰,就該作罷,如今有一席之地,何不洗心革面,收斂脾性,避免重蹈覆轍。”

賀蘭珏話音未落,人被一腳踢翻。

沾滿污泥的厚底長靴,狠狠碾在他的腕間。

宋繼風居高臨下,滿面猙獰:“少在這裏教訓我,你當你是誰,還是那漱心臺上高不可攀的小師叔嗎?醒醒吧,趁早收起你那假仁假義的做派,現在的你,不過是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龜縮在魔道妖女的羽翼下茍且偷生,有什麽資格在我面前說教。”

那腳愈發用力,幾乎碾碎賀蘭珏的骨骼。

賀蘭珏如今的身子連凡人都比不上,根本受不住這樣的折磨,劇痛襲來,痛得他眼前一陣發黑,額前滾下冷汗。

他渾身髒污得像是剛從泥濘裏爬出來的,唯獨額間代表着明心劍宗弟子身份的朱砂印,不沾一絲塵灰,比沁出的血珠還要豔烈幾分。

“他們都說小師叔你沒了金丹,成了個廢人,我原還不信,不曾想他們說的一點都不假,小師叔啊小師叔,你現在連廢人都不如了。”

宋繼風有心廢了賀蘭珏一只手,眸中毒辣絲毫不加以掩飾。

“真可憐啊,曾經叱咤風雲的小師叔,只能像狗一樣對我搖尾乞憐了。”

“賀蘭珏,這樣,如果你肯跪下朝我磕三個響頭,承認你錯了,再從我的□□下鑽過去,我就饒了你。”

賀蘭珏閉上眼:“你很可悲,只能用這種方式來發洩你的無能,縱使你今日殺了我,依舊無法更改我看不起你的事實。”

“我看你是不要命了!”宋繼風被戳中痛點,氣急敗壞地抽出一柄短刃。

追随他的那幾人,只是想看個熱鬧,打發時間,見宋繼風打算動真刀子了,不由慌了神。

這賀蘭珏再怎麽被罰,都是鄭雪吟的人,鄭雪吟打發他過來,是磋磨他的傲骨,不是要他的命。真殺了他,他們幾個都得去陪葬。

“宋兄,宋兄,我看算了吧,他都是個廢人了,就別跟他一般見識了。”衆人上前阻攔。

“別攔我,我非宰了這個臭小子不可,”宋繼風趁機又踢了賀蘭珏幾腳,“哼,她鄭雪吟算什麽,舊朝餘孽,人人得而誅之,誰來了,都保不住。”

“我倒要聽聽,是誰在這裏大言不慚。”落日餘晖中,一襲紫色衣袂翩然而來。

宋繼風等人被一股磅礴的力道撞飛出去,個個跌得四腳朝天,哀叫連天。

“葉紫岚?不,紫岚大人。”幾人看清那紫影乃是鄭雪吟的爐鼎之一,葉紫岚,登時吓得魂飛魄散,“參見紫岚大人。”

鄭雪吟的爐鼎送走了一半,剩下的幾個都在雪閣任職,分別掌管不同職務,這個葉紫岚是最早進入雪閣的,和段非離感情非常要好,兩人都是鄭雪吟眼前的紅人,招惹他們就是招惹鄭雪吟。

“賀蘭公子,你沒事吧?”葉紫岚行至賀蘭珏身前,俯下身子,朝他伸出一只手。

賀蘭珏避開他的觸碰,慢吞吞地站了起來,藏在袖中的右手,以不正常的姿勢垂落在身側,明顯是受了重傷。

葉紫岚勃然大怒:“誰容許你們這樣作踐人的?”

“不、不是我們,是他,他與賀蘭公子有舊怨,才來找賀蘭公子的麻煩。”幾人往後退着,臉色發白,不約而同指向宋繼風。

宋繼風張皇退後兩步,試圖躲開葉紫岚的視線。

“今日之事,我會如實禀告給雪君,你還是好好想想,怎麽給雪君一個交代。”葉紫岚懶得與宋繼風多費唇舌。

“賀蘭公子,我扶你回去吧。”葉紫岚轉而對賀蘭珏道。

賀蘭珏漠然道:“我已無大礙,就不麻煩葉公子了。”

*

賀蘭珏在桑園受辱一事,被段非離馬不停蹄地彙報給鄭雪吟。

段非離:“雪君,已照着您的吩咐,将賀蘭珏的消息透露給了那與他有舊怨的宋繼風,想必結果不會讓您失望的。”

鄭雪吟:“是否着人看着,別鬧出人命了。”

段非離:“雪君放心,紫岚會在合适的時機出手的,只是非離不懂,折騰賀蘭珏為何要繞這麽大的圈子。”

鄭雪吟:“我自有我的想法。”

段非離:“雪君只需等着他回來,定有意想不到的收獲。”

鄭雪吟:“但願吧。”

時間不多,菩薩保佑,賀蘭珏的仇恨值快快刷新吧。

*

賀蘭珏去溪水中洗了個澡,順帶将身上的衣服洗了一遍,晾幹了才回鄭雪吟的寝殿。

他沒有自己的住處,平時都是住在籠子裏的,那黃金籠一直都擺在鄭雪吟的寝殿內。

殿內明燭閃爍,輝光滿室。垂簾外,依稀站着兩道人影,不是雪閣中人,是外客。

賀蘭珏駐足在殿門外,感受到了熟悉的氣息。

“我們也是聽說雪君在找這把劍,這才想到将此劍獻給雪君。”說話的是個年過四十的男人,身材矮小,滿臉市儈。

旁邊站着的是他的兒子,懷中抱着一個鑲嵌着玉石的金色劍匣。

燭光勾勒出一抹剪影,隔着珍珠串出的垂簾,影影綽綽的,窈窕的身姿,引人窺探。

這剪影便是未梳妝的鄭雪吟。

雖然不理解鄭雪吟的腦回路,段非離還是聽話得把雪閣的所有家當都拿了出來,三千靈石的本金,并陸陸續續收到的贖人費用,共兩萬五千靈石,整整齊齊碼在鄭雪吟的床頭。

鄭雪吟沐浴過後,本來都準備枕着這些靈石睡覺了,段非離來報,有一對父子帶着冰魄劍,吵着要見她。

冰魄劍,賀蘭珏的佩劍,賀蘭珏跳下悔悟崖後,這把劍跟着失蹤。

原主不知是出于讨好的目的,還是拿捏的心思,大張旗鼓着人搜查這把劍的下落,鬧得整個南荒魔宗都有所耳聞。

鄭雪吟懶得再梳妝,就随意披着烏黑的發,讓段非離将人領到了寝殿內。

段非離撩開簾子,走到那對父子面前,取來劍匣,遞給鄭雪吟。

匣中冰劍寒氣逼人,劍柄上镂刻着花紋,劍刃似是冰晶凝結而成,霜花圖紋若隐若現。

此劍天下只此一柄,是冰魄劍沒錯。

鄭雪吟拿起冰魄劍,摸了摸劍身,驚覺冷得刺骨,便放在了床上,肅然問道:“很好,這的确是我要的冰魄劍,你們想要什麽賞賜?”

不建議獅子大開口,否則我會非常心疼的。

鄭雪吟想到自己這滿床的靈石都還沒有捂熱,甚是舍不得。

“雪君都這麽說了,我……”那中年男人原本眉間都是憂愁,聞言,不由喜上眉梢,正要說出自己的想法,他身側的少年猛地拽了下他的袖子。

他如夢初醒,擦了擦額間的汗液:“雪君肯收此劍,是我們父子的榮幸,哪裏還敢問雪君讨要賞賜。”

“分文不要?”鄭雪吟意外。

“分文不要,雪君既收了此劍,還請莫要遣人再送回來。”

這父子将這把劍當做燙手山芋,約莫是受了賀蘭珏的連累,外頭的人一直在找賀蘭珏的下落,他們拿着賀蘭珏的劍,應是招惹了不少麻煩。

鄭雪吟定了定神,對段非離道:“送他們出去。”

送的越遠越好,免得他們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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