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任君處置
任君處置
自九霄以身祭陣, 仙尊之位空懸後,仙宮的高層還是第一次聚得這樣整齊。
除了靈淵之外的三位道君,仙宮六司的掌事長老, 還有那些平常不怎麽管事的太上長老, 此刻居然都齊聚在大殿上。
只不過, 所有人都端坐在席位上,而一身素衣的昭寧道君,卻散着頭發站在堂下, 像個待罪的階下囚。
眉心的那點殷紅,将他的臉襯得越發慘白。但他的神色很平靜, 如死水一樣的平靜;他站得也很直, 像是風霜中傲然挺立的松柏。
沉甸甸的岑寂從上方壓了下來。殿中的所有人都保持着緘默, 無論是站着的, 還是坐着的。
不知過了多久之後,終于有人說話了。
“沈鳴鶴, 你作為仙宮的道君, 不為天下人做表率便罷了,竟……竟堕了魔!”
這話落下之後, 許許多多的聲音如雨後春筍一般冒了出來。
“不但辱沒仙宮的顏面, 你還辱沒了仙尊的師門!”
“罪人沈鳴鶴, 你還不跪下!”
不知從哪冒出來的靈力,裹挾着冰冷的殺意,朝着堂下的道君襲來。
司藥長老頓時再坐不住, 朝着行兇者怒目而視, “道君是為了救治中毒的弟子, 才會耗盡靈力,心神失守, 讓心魔……”
他的話還沒說完,那股尖銳的靈力便憑空消失在堂中。下一秒,那位有意試探的長老,便悶哼一聲,嘔出了一口老血。
如熱水一樣沸騰的大殿,頃刻間又歸于平靜。
人們不約而同地望向堂下的身影,眼中神情不一。
一劍霜寒十四州的霜寒劍主令人忌憚,但廢了仙劍、堕了魔道的沈鳴鶴,好像依舊讓人忌憚。
這回再開口的那個人,語氣謹慎了很多,似乎真的在為一個年輕的後輩誤入歧途而痛心疾首,“沈昭寧,你已堕了魔,竟還不悔改?你如今的樣子,如何擔得起道君的名頭?”
堂下的人今日第一次開口:“象征道君身份的印绶,是尊上親自交予我的。”
那人哽了哽,怒斥:“你什麽意思?”
沈鳴鶴淡淡答:“除非尊上親至,我不會解印。”
“你早知仙尊……”他話說了一半,又匆匆收回,好像與一個階下囚理論,埋沒了他的身份。
他氣定神閑地振了振衣袖,轉而與身邊的人讨論,要如何處置這個辱沒了仙尊門楣的階下囚。
空蕩蕩的大殿,又逐漸熱鬧了起來——為了今日的正題。
有人覺得該殺了他,再不濟,也該穿透他的琵琶骨,徹底廢了他的所有修為,杜絕後患;
有人覺得他本屬無辜,不該多加苛責;
有人觊觎他的尊位,早就想把這個明明比自己年輕許多卻牢牢壓自己一頭的人拉下去;
也有人不由哀嘆,一代天驕,竟要止步于此……
他們為了争出一個結果,針尖對麥芒地吵了許久,幾乎将大殿的屋頂掀翻。
然而站在堂下的人,卻恍若未聞,好似身處事外。無論是謾罵、厭惡,還是同情、感慨,都沒有使他的神色有絲毫變化。
他實在太過于平淡,平淡得不像個剛剛遭逢了巨變的年輕人。被放在砧板上的魚,尚且掙紮求生,他卻了無生趣,像塊萬念俱灰的木頭。
終于有人将目光投向他,問:“沈道君也做過司刑長老,你覺得,此事該如何?”
開口的人是如今仙宮中最年長的道君洛川,比九霄、靈淵還要長一輩,對沈鳴鶴有過照拂的情意。
沈鳴鶴覺得自己不該不答,沉默片刻,拱手作揖:“我不解印,仙宮也不能除我的名。除此兩項之外,任君處置。”
年長者有些驚訝,“若要你自裁謝罪呢?”
“有死而已。”他談論的好像不是自己的生死,而是什麽無關緊要的東西。
洛川終于明白了這個年輕人為什麽如此平靜,慨然而嘆:“我知沈道君心志堅定,不會被魔氣浸染以致做下錯事。但凡事總有萬一,諸位同僚也是為修真界考慮,還請勿怪。”
她話音微頓,做沉思狀,“不若沈道君,去為仙宮鎮守乾坤塔吧。”這話說得委婉,但大家都明白她的意思。
沈鳴鶴平素為人剛正,人緣本就不錯。更有不少人蒙了九霄的情,想對這個後輩寬囿幾分。話落之後,便有人三三倆倆地附和。
洛川便問:“沈道君意下如何?”
“任君處置。”
殿中不少人都松了口氣。
但洛川緩了緩,繼續開口:“乾坤塔是仙尊留下的法器,雖然被譽為修真界最堅固的牢獄。但是……我想諸位,都不會看輕霜寒劍主。”
“沈道君能否立下天道誓言:餘生永鎮乾坤塔,無召不得出。”
沈鳴鶴颔首,一字不差地立下了天道誓言 ,而後對洛川及司藥長老各執一禮,踩着滿地清冷的月輝,獨往寒獄而去。
仙宮的月亮升起又落下,風起又風散,一切都照着正常的軌道運行,并沒什麽太大的變化。
偶有一兩人,為搭救之恩尋上昭寧道君,想要當面感謝。仙宮的執事也只會告訴他們:昭寧道君忽有所得,已經閉關清修,不見外客。
如此,來客自然也就離去,至多再留些無足輕重的禮物,托執事帶一兩句吉祥話。
誰也不會起疑。
不管是再叱咤風雲的人物,最終都會淹沒在浩浩蕩蕩的人群,寂滅于沒有盡頭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