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人間行

人間行

劍冢關閉,秦簫因沒拿出一柄劍,浪費機會,被關在後山緊閉反省。

碩大透亮的一輪月低低垂下,細細的風吹過,翻起一層層草浪。

神劍仙宗的後山比秦簫想的更蕭索。

這裏有一棵萬年的紅楓樹,楓葉長紅,永遠飄零四方。

烏黑的眼裏,月光映襯下的紅葉,有了一絲詭異的味道。

秦簫覺得很美,天地一靜一動之間,曠遠悠然,別有一番滋味。

老頭煞風景地說道,“秦簫,如果你是個凡人,此刻應是尖叫逃離此地。”

“此地甚美,為何逃離?”秦簫放松綿長的呼吸一窒,給他翻了個白眼。

老頭說,“月黑風高夜,殺人放火時。這裏很适合埋伏殺人,加之野草茂盛,很适合躲藏長蛇豺狼。若是凡人經過,要麽被歹徒殺死,要麽被野獸咬死,很難活下來。”

秦簫“……老頭,你是道祖,我現在是個修士,這裏是神劍仙宗用來反省的後山。第一不會有歹徒,第二不會有猛獸。我們既然不會有生命危險,能不能安安靜靜的,享受一會兒從容的生活?”

老頭“咦”了一聲,“從你死後,我們見面開始,你不是一直在享受生活?你是做過什麽符合道祖身份的舉動嗎?”

他不鹹不淡的嘲諷回來。

不為拯救蒼生而努力修行,反而因自己是天命的道祖渾渾噩噩度日,大有鹹魚躺平的可恥舉動。

為徹底打破秦簫的好心情,老頭再次加碼添堵,“你說錯了。神劍仙宗的後山不一定會有歹徒,但可能會有前來挑釁的劍修。劍冢那一遭,你風頭出夠,估計上門切磋的人不少。”

說這話的時候,很是幸災樂禍。

“後山雖不會有猛獸,可不通人事的妖修卻多。經常會三五成群的竄出來,給前來思過的弟子一個迎頭暴擊。”

“竟有此事?!”秦簫駭然。

老頭說話格外欠扁,“不然你以為,為何從後山思過回來的弟子,總要在床上躺個十天半月?”

秦簫理所當然道,“我以為他們靜心凝神,好好反省之後,閉關突破去了。”

老頭嘴角一抽,“你想多了。”

“你也知道後山美,美麗的地方不用來閉關,反而用來思過,總是有道理的。”他補充道。

還不忘提醒一句,“最好不要睡在地上,被蛇妖咬一口,或者吞下去,起碼還有個機會破腹而出。要是被野豬群踩死……”可救不回來。

秦簫臉色發青,不知想到了什麽,表情越來越難看,沒讓老頭把話說完,“要是被一群豬摁在地上摩擦,簡直丢盡了我身為道祖的臉面啊!”

我去,你居然還在乎臉面?!老頭大感震撼。

秦簫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我們還是快點離開這兒,剛才我還能聞見草香樹香,你說完野豬,我老覺着躺在豬糞上,渾身豬屎味。”

“你可是要反省的人,想去哪兒?”

“去人間,去聽人祈禱,聽人許願。”秦簫乘雲而去。

“世上總有那麽幾個幸運的人,能遇見神靈,滿足其願。”他說。

“仙者最好不要插手人間事。”老頭言辭不善,不贊同他滿世界去滿足凡人的貪念。

秦簫反駁他,“這可是我當上道祖唯一一個好處,仙人不能插手凡間事務,否則會打亂天道的秩序。我不一樣,我是道祖,我是天道,天地秩序規則由我來定。我是萬界中,唯一能滿足世人心願的神仙。”

“走喽。”

“去瞧瞧人間最近有什麽新鮮事。”

“我總能聽見別人許願,可孤零零一個人坐在山裏聽人許願有什麽意思?探聽秘密,就得去現場。”

秦簫喋喋不休。

老頭腹诽,你不只是孤零零的坐在山裏聽人許願祈禱,你還會連夜登上衆生緣匿名給整個修真界爆料,把人家祖宗十八代扒個底朝天。

他們來到了一處凡人小世界。

這是一處從未出現過修者的世界。

“應是新生不久,不到萬年的世界,否則修真界必定涉足。”老頭感受着此界中,初生欣欣向榮的氣息,心情也好了起來。

新生的世界,如同新生的幼兒一般,總是讨人喜歡。

白日,他走過市井,道路兩側有人插草賣身,身邊站着的絡腮胡子該是人販。

他聽到奴隸在心中祈禱:“老天爺,保佑我被賣到一戶好人家,以後吃得飽飯,哪怕天天挨打都沒關系,只要能吃飽飯就行。”

秦簫手指輕輕一動,稍微撥動他命運的軌跡。

他會被一戶善良的人家買走,吃得飽飯,不會挨打。

迎面走來的,是一個垂頭喪氣的男人,他心頭默念:“蒼天保佑這次回家婆娘別再罵我,母親速速從家鄉趕來,為我娶一房溫柔賢惠的小妾,再別讓我和母大蟲睡一處。”

一點金光從秦簫的手指流出,漏到男人的頭頂。

老頭不解,“這男人明顯不是好東西,娘子為他操持家務,将家中打理的井井有條,他卻百般嫌棄,這樣的人,也要相助?”

老頭的潛臺詞:你似乎有點不分青紅皂白哦。

秦簫輕笑,“你也知他娘子是個厲害人物,要是他納妾t,勢必不能容忍,屆時大打出手,自會和離。放心,她娘家勢大,吃不了虧。”

再往前,出現一位搖頭晃腦的書生。

“天爺啊,讓我高中吧,寒窗苦讀數十載,眷顧我一回吧。”

秦簫手中的靈力拂過書生的頭頂,這一次,他将得償所願。

老頭越發不贊同,“每個人的軌跡從出生那刻便定下,牽一發而動全身。你不過簡單改變了一個人的命運,也不知會在多少人的人生裏掀起萬丈波瀾。”

“好人才有好報,你既當了道祖,做了天爺,也該長點眼睛才是。”他指責道。

秦簫笑,“人定勝天,我改變的命運軌跡,若是意志堅定者,自是能夠改回來。若是不能改的,他的命本由我賜予,我換一種寫法,又有何不妥?”

“還有,老頭,你是道祖,萬物生靈在你眼中當視若一致。怎可給人分個高低貴賤出來?”

老頭氣惱,“休要強詞奪理,我從未給人分高低貴賤,我說的是人的品行!品行!”

“品行也不行。世上有君子,自然就會有小人。君子和小人都生在寰宇中,在我的道之下,便受我庇護。”秦簫神色淡漠。

“人性有善惡,貪婪和欲是人無法克制的追求,正是因此,才分出了君子和小人。若世上只有君子,沒有小人,每個人都是品行高潔之士……這宇宙,豈不是太過無趣了些?”他眸色深沉。

“我若為天道,在我的道之下,該有複雜的人性。人人皆君子,呵,”秦簫輕笑道,“和提線木偶又有什麽區別?”

“我賜給他們生命,賜給他們一顆能用來思考的心,便是要他們去選擇該如何度過自己的一生。天道寬容,接納萬物,縱使再罪大惡極的人,也受到生他養他的天道的庇護啊。”

老頭心中忽然重重一跳,這一刻,他察覺到一抹微不可見的初始的道蘊自秦簫的神魂中生長。

難道……

老頭心中湧起無限的激動和期待。

不過他的激動只維持了短短一瞬,此時的他對“微不可見”這個詞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因為,下一秒,仿佛終于感悟了天道的秦簫,又恢複了本性。

“好了,天色漸晚,我們該去扒牆角了。”

老頭看見秦簫默默下巴,臉上露出高深莫測的猥瑣笑意。

……有你這麽個猥瑣的道祖,真是罪過。

他們拐進了一條房屋布排緊密的巷子,老頭神識掃視一周,确認道,“此地是窮苦百姓的聚集地。你看四周的房舍,牆壁不多。”

秦簫:“老頭,你睜大眼睛好好看清楚,人家有牆壁,有屋頂,有大門。”

老頭冷哼一聲,“你該注意到,這裏的屋子,有為數不多的幾幢用的是土牆。”

“那又如何?”

“你再看那些用木板搭牆的人家,像不像是從土牆的門戶裏,憑空隔出來的。”

好家夥,還真是。

老頭你觀察挺細致啊。

老頭繼續道,“看來這地方雖窮困潦倒,房價倒是不低,不然也不至于一個門戶被隔成這許多。有買賣,能掙錢,人們才會動小心思。”

“你要在這兒買房?”秦簫很不耐煩聽他繼續顯擺他觀察細致入微。

老頭一梗,“你有病?我不過一抹神魂,買房作甚?”

“第一,我确實有病,我被人下了藥,要不然也不至于當不成道祖,淪落到修真界。第二,我打算在這裏買房,我決定要當個活神仙,神算子,有求必應的那種。”秦簫頗為自得的說出他的想法。

“不可以。”老頭斷然否定。

“有何不可?”

“修真界不能離開太久,你要真有閑心,以後當上道祖,完成圓滿,再來人間嬉戲不遲。”老頭面不改色。

秦簫怒,“老頭,說這話你忽悠誰呢?要是當上了道祖還能下凡,你至于無聊的自盡?”

被說到痛處,老頭惱羞成怒,“說了不行就是不行,待你寬容點,讓你下凡,你還顯擺起來了。到一個無神無仙的界位,當一個神算子,你這是妖言惑衆。你要是敢當神算,我就給帝王托夢,燒死你這妖道!”

“老頭,你太過分了!自己身死道消的只剩一抹神魂,便見不得人過好日子!”

“我就見不到,你能怎樣!”

兩人大吵大鬧,一路向前。

屋子裏瘦弱的母親低聲對孩童說,“我兒好好上進,只求日後高中,光宗耀祖。”

屠戶磨刀霍霍,滿眼期盼的看圈裏的豬猡,“只盼明日肉快些賣完,我好早早回家休息。”

夜半還在漿洗的老婦擦擦額頭滴下的汗水,嘆道,“也不知這日子什麽時候是個頭,老天爺也該收走我的命了,苦了一輩子啊……”

老頭催促秦簫,“一個光宗耀祖,一個賣肉,還有一個打算早點死,我看願望都挺簡單,你實現了吧。”

秦簫簡直無力吐槽,“光宗耀祖的那個才幾歲?誰知道長大會不會長歪?人心最是難測,這個保證不了,不管。”

“賣肉的那個,整條街買得起肉的也就這幾戶人家,他想多賣點,該出門招攬點生意,而不是坐等顧客上門。”

“還有要自己早死的那個,能不能懂點事,讓她早死,我堂堂一個道祖,不是在殺人?還是殺一個老婦人,尤其可惡。”

咦?早先巴拉巴拉給他胡扯一堆,難道都是放屁?

秦簫一沒聽見老頭說話,就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麽。

肯定又在編排他,沒一句好話!

“我今晚只打算安排母雞多下幾個雞蛋,菜地裏的菜苗長的高點,順便讓母豬多下幾個豬仔,其他太複雜的願望,我不會實現。”

老頭心中嘆氣:要是人們知道老天爺只能實現多下豬仔、多生雞蛋的願望,也不知以後供奉的還會不會還像如今一般虔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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