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沒睡着

沒睡着

金臺弄分會場的進度在又過去一個星期之後, 完成了将近二分之一,勝利在望。

對得起連日來沒明沒夜的加班加點。

林拟也松了一口氣,畢竟比剛接手時候強太多了, 穩中向好嘛。

“林組長?”

“林組長?”

“林組長?”

陸曉行喊了人三遍, 才把在展會場地跑神的林拟給拉回來。

“怎麽了?”林拟從低頭看着的平板上轉而看過人。

陸曉行從外邊小跑兩步, 進到場地臨時安置的工作區。

“博物館那邊來人了, ”陸曉行往外邊指了指,“他們看了一圈場地, 應該是要我們對展臺用料做一些升級, 市政那邊不知道聽誰說的, 說我們部分展臺用料沒達到ENF級, 還有厚度太薄, 說到時候大量游客湧入會場有安全隐患存在。”

“你沒跟他們說我們用的全是合标板材嗎?”林拟走出臨時搭建的辦公區, 往外看了一眼, 遠處一行人應該就是陸曉行口中博物館過來檢查的,正在往西門出口走。

“不是,組長你不知道麽?咱們前期部分底座板材用的是國标基準線E1級。”

E1級按正常來講, 也不算不合規。但她起初就是害怕這樣那樣的事情影響進度,明明要求的都是ENF級。

一定是哪裏出了問題。

“負責板材過檢進貨的是誰?”林拟轉而問陸曉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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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曉行直接梗在那回答不上來。

林拟轉而打電話到公司的人事部門讓人查了查, 查到一個叫盧全的名字,工程後勤部經理。

林拟沒挂電話轉而問陸曉行:“盧全在金臺弄這邊嗎?”

“你說盧經理, 他在, 剛還看見他來着,我去喊。”陸曉行說着便喊人去了。

林拟重回工作區,然後在淩亂一片的桌椅抽屜裏找近些天施工現場用的打印圖紙。

還未找全, 一個中年男人搖搖晃晃的進了工作區,伸手随意拉了把凳子坐下, 沖裏邊翻找東西的林拟吆喝:“林組長,是你找我?”

渾身的酒味林拟距離人那麽遠就已經聞t到,皺了皺眉看過不遠處門口外坐在那穿着藍色工作服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

“你是盧全盧經理?”林拟問。

“對啊,是我,怎麽了?”

“我們施工現場不允許飲酒,這點你做為經理,應該知道吧?”林拟先沒提板材的問題。

“知道知道,你看我也就喝了這麽一回,還被你給撞見了。下不為例,還有別的事兒嗎?”盧全說着拍了拍身上的土,拿過他進來後丢在一邊的安全帽,作勢起身,“沒事我就走了,忙的要死,幹活去。”

“等等,”林拟壓了壓心頭積郁而起的火氣,“我不是說過,我們所有要用板材,一律按照新國标ENF級來采購的嗎?”

“說過嗎?”盧全撓了撓頭,語氣輕飄,“我不記得啊,”接着擡了擡手,“我說小姑娘,下次要傳達什麽指令,麻煩寫個文件,白紙黑字。你這嘴上一說,誰會記性那麽好。”說完揮手直接拍拍屁股走了。

林拟将手裏緊握着已經被她抓變形的一沓圖紙直接拍在了桌上,然後擡手擦了下眼角險些氣到彪出來的那滴淚。

當初跟沈鐘意對峙的時候,都沒有這樣無力過。

盧全根本不知道,他随口一個記性不好,可以讓大家努力的一切前功盡棄。他根本意識不到事情的嚴重性。甚至于林拟還不敢說的過分了,她甚至害怕人直接撂挑子不幹。

林拟吸了下鼻子,收拾圖紙,旁邊手機亮了一下,顯示有一通未接來電。她一直沒注意到。

周澤昱驅車過來停在一旁的時候剛好看見林拟抹眼淚的那一下,在車子裏,隔過車窗,一個男人尚且不敢說有魄力去承接這麽大一個項目,她一個小姑娘壓力可想而知。

他在車裏停了一會兒,待人收拾好情緒方才下了車找過去。

林拟剛好電話又響,她伸手将電話接通,喂了一聲方才知道是陳景打來的,“陳總,有什麽事嗎?”

身後周澤昱聞聲,走近的腳步停了停。

“林拟,陳氏木業上個季度新品發布會很成功,這裏邊也有你們淩繪一份功勞,明天晚上市政廳邀約在雲揚餐莊舉辦山區孤兒教育基金資助活動的慈善晚宴,給你的邀請函我已經找人送到了你們公司。”

“好,謝謝。”

“你哭了?”對面陳景在酒吧的一片喧鬧聲中,卻是敏銳的聽出了人很重的鼻音。

林拟悶着鼻音剛要說什麽,手機便被從後邊伸過來的一只手給拿了過去,她轉臉便對視上了周澤昱那雙眼睛。隔着鏡片,他眼皮薄薄的一層,只是掃了她一眼。

“這位先生,她有人哄。”周澤昱說完便直接幫林拟挂了電話,然後重新給人遞了過去。

“......”林拟看了眼躺在人掌心中的手機,周澤昱這電話接的讓她有點措手不及,看出來人似乎在生氣,或許是想着她哭,以為對方欺負的自己。作為兄長,再怎麽樣,他自然見不得周家出來的人受欺負,就像她剛進周宅時候那樣。

“哥,你來了,其實不怪他,我沒事。”林拟的“不怪他”是“不是因為他”的意思,從人掌心裏拿走手機,原本情緒還陷在剛剛同盧全對峙那裏,紅着眼尾。

而周澤昱因為那句“不怪他”,牽強動了動嘴角。

林拟也不知道人是清楚了,還是不清楚。但也沒更多心情再多替剛剛那通電話裏的人分辨什麽,直接忽略掉小插曲,然後拉過旁邊一張椅子,找紙巾擦了擦椅子上面可能的灰塵,畢竟臨時辦公區條件簡陋,感覺讓周澤昱坐這裏,實在有點憋屈。

“這張椅子挺幹淨的,哥你先坐,我去給你倒杯茶。”林拟走到茶水區,左右看了一圈,找不到一個合适的杯子,大多在這裏的都是人手帶的一個水杯,另外就是一次性紙杯。條件有限。裝一次性紙杯的袋子她剛翻出來看了看,只剩了一個包裝空袋子在那,用完了。

她無語的重新走到人跟前,看了眼水壺,“不好意思啊,讓你笑話了,沒杯子。”

周澤昱此刻站着也一直沒坐,垂眸看着人說:“沒事。”

“你過來這邊是因為工作嗎?”

周澤昱手抄進口袋,摸出來一根發圈,林拟幾天前掉在酒店洗漱臺上的那只,此刻躺在他手心:“不是,過來看看你,順便,把這個還你。”

“......”林拟哦了聲,壓制幾天的記憶回潮,脖子間某處皮膚像是被喚醒了一樣泛起了熱,以至于讓她從人手裏拿發圈的時候,都盡量不碰到人皮膚位置。

“謝謝哥,還麻煩你專門跑來一趟。”林拟順手套在了手腕上。接着像是剛剛錯過了什麽,視線再次往周澤昱給她遞東西的那只手的手腕看過去一眼,襯衣袖口嵌着精致機械袖釘那裏,手腕往裏襯衣袖口壓着的位置,隐約可見一條珠子手鏈。很熟悉,林拟想了幾秒,最後才想起來,她也有一條一樣的,被她放在了柳巷公寓的盒子裏了,是周老太太那天送給他們一人一條的佛珠手串。

說是,開過光的,寓意平安順遂,夫妻珠聯璧合。

他,怎麽會戴它?

是因為款式好看,喜歡嗎?

因為跟周澤昱的行事風格着實有點不相稱,林拟才莫名覺得戴在那惹眼。或許大概,也可能只是為了求一個平安順遂的意思。

周澤昱擡手看了眼手上腕表時間,“還有十分鐘六點,我去車裏等你下班,一起去吃飯。”

周澤昱說完沒等人回應便出去了外邊,過去門口時候因為身高低了低頭,徑直往停車位置走。

林拟站在那,看着那個上車的高大背影莫名有點獨自窘迫的搓了搓手。

還有十分鐘,她心裏默念了下時間,然後多少有點心不在焉的翻看過往的現場施工圖紙。原本以為終于可以松下一顆心了,但是迎面而來的頭疼問題又多了很多,林拟有點摸不到頭緒。林拟想到這裏轉臉又看了眼剛剛莫名令她窘迫的周澤昱。

人已經坐上了車。

分明最好的教科書,就在身邊的呀。

林拟拟,抛除你腦中不可能的雜念吧,她自我洗腦了一番,接着再次看了眼時間,索性快速收拾了一下東西,拿上包包。走向了周澤昱停在那等她上去的那輛車。

“哥,我們去吃什麽?”林拟拉開門上了副駕駛。

周澤昱看了眼人,發動車子,骨節分明的大手掌在方向盤上緩緩磨轉,“你定。”

“好咧。”林拟坐在一旁翻開手機,開始搜一些評價好的飯店,天有點冷,最近似乎也好些天沒吃過火鍋了,“哥,我們吃火鍋吧,暖和。”

“拟拟,不是跟你說了,不要再喊我哥。”周澤昱沒看人,雙眼平視,淡淡的看着前方遠處。

“我們——不是說好私下——”林拟看過人,說着他們之前的協定。

周澤昱淡扯了下唇,看了人一眼,随即将話題又扯開,仿佛剛剛不過是無意一提:“吃飯,找好餐廳了嗎?”

“......”林拟将手機界面挪到人跟前一點,“這家徐府牛看上去不錯,主打牛肉的,我看有手切,秘制什麽的很多,下面好評也很多,你覺得怎麽樣?”

“可以,就去這家。”

“好,我來開導航。”

半個小時後,兩人到了店裏,周澤昱要了位于九樓的雙人包間。視野很好,從臨窗的位置往下看,可以俯瞰整條街的街景。

“哥,不要給我搶,今天我請你。”林拟沖人笑笑。

周澤昱點頭,說:“行。”

點過餐,包間變得安靜的出奇,林拟戳着放在桌面上的手機屏幕,随便劃拉的那種。

劃拉了小半天,終于将醞釀了半天的話,垂眸類似閑聊一般問出了口:“哥,如果工作期間,我是說在施工現場的工作期間,有人醉酒上班,你會怎麽處理?”

“違反硬性規定,直接開除。”周澤昱坐在那看着人,對面的林拟頭低着,他甚至看不到人整張臉。所以剛剛,就是因為這個在哭嗎?

“可是,我剛找人私下問了下,說,這人之前工作很積極負責,我在想,是不是我管理方面的問題。”

“能擡起頭看着我說嗎?”周澤昱問,兩手肘支在桌面的姿勢。

林拟擡起臉。

“他只有這一點問題嗎?喝酒是偶然的第一次?”

林拟搖搖頭,“喝酒不确定是不是第一次,最重要的,可能也有我的原因,我當時一開始就說過板材用料要用新國标級別,但是沒下發具體文件,他沒吭聲,用了E1,導t致檢查那關出了問題。現在就特別麻煩。不過其實就算用E1,只要板材渠道正規,按規定說也是合規的。但是現在不知道怎麽就捅到了檢查那裏,說不行。”

周澤昱手指下意識敲在桌面,沖林拟下巴輕點,“你只管先把這個管事的按規矩開除。”

“直接開?”林拟又跟人确認了遍意見。

周澤昱點頭。

“避免更大的節外生枝,殺雞儆猴,這點總歸不會錯。”

“但是現在我們缺人手。我怕再影響之前跟着他一衆人的士氣。萬一跟着他都走了——”

“讓他們走,人可以再找,但是問題員工堅決不能用,何況你們施工現場。我會讓謝秦給你聯系新的人員。”

“可是,他之前明明做的很好,我是想着,我肯定也有責任。”

“是,那你會就此放棄?把所有攤子撂在那不管嗎?”

林拟連連搖頭,“當然不會。”

“那就是了,人非神明,都有試錯的概率,你要做的,就是把這個概率降低。”

“......”林拟接不上了。

她還沒跟周澤昱這麽讨論過事情,莫名想着如果她是他的直屬下屬員工,怕不是早被開了。降低試錯概率,不排除會有很多原本沒有摻和的人在其中祭天。

接着包間門被敲了兩下,林拟注意力被引開,服務生進來上鍋底布菜。

話題就此終止。

最後兩人專心吃飯,臨近結束,林拟收拾東西下樓付錢,提前說好的她買單。她怕人反悔,趁上衛生間的間隙去買了單。

付完帳轉身準備再上樓的時候,卻看見周澤昱已經拎着外套和她的包從樓上走了下來。

只見人走近林拟,落定腳步,轉臉看了眼停在門外的車,跟人說:“不早了,今晚,該跟我回明月庭了。”

林拟駭然,他不說,她都快把約定的這件事給忘了。

-

車子一路往前開,過去了去往柳巷的東街口,直至明月庭的地下車庫。

然後下車,坐電梯,上樓。

林拟提着包一直跟在周澤昱身邊,但是注意力卻全在手機上。人事的小劉說盧全的家庭問題很多,老婆跑了,留下一雙伶仃兒女,喝酒的那天也剛去世了老父親。

勸慰林拟說,不如就罰錢吧,直接開除怕人會承受不住。

林拟想了想,沒有立刻回複人。

但不得不承認,她有點動搖了。

電梯叮的一聲響,林拟翻着微信工作群裏的消息一個一個回複,腳下不忘跟上周澤昱腳步。

沒走幾步,整個人撞在了人後背上。

“......”

怎麽就、突然不走了?

林拟摸了摸碰到的額頭,退後一步擡眼看人。周澤昱立在門口側過身看了她一眼,沒多在意,轉而按指紋鎖密碼。

居然已經到了門口,怪不得,林拟索性将手機收起來。

回到室內,周澤昱順手将燈的開關摁下。

室內大亮,林拟也換了拖鞋,身上挎的包摘下放進玄關口的暖閣壁櫥裏。

飯也吃過了,不渴也不餓。

林拟臨進卧室前扒着門框給周澤昱道晚安:“哥,早點睡,我先回房了。”

周澤昱随手将車鑰匙丢進壁櫥,一并摘下眼鏡放在旁邊,聞言偏過臉掀過眼皮看了人一眼,擡手扯了下感覺過緊的領結,輕點了下巴:“去吧。”

林拟推開旁邊她的那間卧室門,進去,換衣服洗澡刷牙護膚,這些做完之後,林拟整個将自己丢在床上趴在那抱着手機繼續翻找處理工作群裏的事宜。

一直忙到自己也不知道幾點了,開始打起了瞌睡,鼻子往手機屏幕上一磕一磕,閉着眼。最後手機直接從手裏掉了出來,也不知掉在了哪裏,眼澀的厲害,沒睜開,頭很沉,模模糊糊伸過手摸到燈的開關摁下就那樣趴着睡了過去。

林拟做了一個夢,很熟悉的夢,室內彌漫的濃煙滾滾,嘴裏捂着一塊濕毛巾,她幾乎透不過氣,眼睛什麽也看不見,黑漆漆的一片濃煙浸入眼睛眼淚狂掉,泛着強烈難以忍受的酸楚,整個被一個力道推着讓她壓着地面爬,燒電線塑料的刺鼻味道濃重的使人暈眩。身邊是爸爸媽媽難受到撕心裂肺的嗚咽。林拟喉嚨幹澀的像是要被燒熔,想說話卻什麽都說不出來。

最後悶窒了一下驚醒,她大口喘起了氣,自我調整了一會兒然後一點一點伸手摸開床頭的夜燈下了床。接着昏沉着腦袋半睡半醒的摸索着出去卧室門,她口渴的難受,大概晚上火鍋吃的太鹹了,這會那股子勁兒開始翻騰,幹的喉嚨要冒煙。

出來客廳找水喝,因為她喉嚨太熱,沒想着喝熱水,卧室客房這邊走廊裏的燈摸不着,她索性摸出來直接開了客廳的燈,一路找冰箱裏的冰水去。

這大平層具體也不知道幾間房,多大的面積,就感覺挺大的,林拟打着哈欠找冰箱來回轉了一大圈才看見,險些要把人給繞暈了。她印象中明明冰箱就在廚房外邊不遠的地方。翻出來一瓶冷的礦泉水,打開咕咚咕咚猛灌了幾口,然後拿着一路往卧室那邊去。

不過要先關了客廳的燈。

林拟關掉客廳的燈之後就發現,她徹底什麽都看不見了,當年那場大火奪走了她幸福的家庭,也一并讓她這雙眼睛每每光線暗了,都會看不見。她的夜盲症,并不是先天的。

今天似乎尤其嚴重,最近加班加點看手機用電腦的還總熬夜,有點太對不住這雙眼睛了。

早知道拿着手機出來,起碼能用來照照亮,這走廊怎麽這麽長?

林拟想。

不過最終還是摸到了卧室門,她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揉了揉黑暗光線下酸澀難睜的眼睛,推開一并反手關了門,直接奔床而去。

林拟籲出一口氣,頭往被子裏拱了拱,這床,這被子,真是又軟又舒服,甚至還有股淡淡的類似雪松的香水味,低沉清冷裏帶着點沉穩和溫暖的感覺,很安心,很好聞。

于是,她拖着昏沉不清醒的腦袋重新睡了過去。

至于第二天的周澤昱,他醒的很早。

确切說,淩晨五點天将亮未亮,恍惚中察覺身邊多了個人的時候,他就再也沒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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