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床伴而已

第26章 床伴而已

賀時嶼昨晚收到雲翊的微信之後,就在心裏計劃着今天的安排。

上午四個小時一對一的模拟機,結束後中午還能一起吃個飯。

真是完美。

他在心裏美滋滋的盤算着,特意起了個大早。晨跑完回來,精心收拾一番,就準備去訓練場。

出門的時候,突然多了個心思——這麽早,估計他也沒時間吃飯。還是買上早餐,直接去他房間找他吧。

于是他特意多買了一份早餐,又折返回去。在電梯裏,對着鏡子又是整制服,又是理發型。好像即将開始的不是訓練,而是一場期待已久的約會。

敲響了雲翊的門,他靜靜站在門邊等着,心情竟有那麽點緊張。

正在心裏琢磨着一會兒先說什麽好的時候,門打開了。然而,出現在他面前的卻是一個高大健碩的陌生男人,頭發上滴着水,上半身赤luo着,下面松松地裹着一條白色浴巾。

賀時嶼的第一反應是——我走錯房間了?

他後退半步,擡頭看看門牌,沒錯啊。

他疑惑地看着那人:“你是……”

原地當機了兩秒,突然腦海中有如一道閃電劃過——這不就是那天深夜,偷偷摸摸進他房間的那個人麽!

一瞬間,各種情緒控制不住地翻湧而來。眼底浮出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怒意,一句質問脫口而出:“你怎麽在這?”

明瀾看着賀時嶼從震驚到羞怒的表情,立刻就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

不能怪他,這場景,換誰看到都能誤會個十成十。

明瀾正要開口解釋,突然腦中靈光一閃——昨天還想着要試試他,這機會不是來了麽?

于是眼神裏故意染上幾分敵意,上下掃了他一圈,用一種帶着輕佻的口吻道:“怎麽,他也約了你?”

“?!”

這句話裏的含義再明顯不過。賀時嶼的臉色瞬間變了,心髒好像被一只大手捏住,讓他喘不過氣。他呆立在原地,一句話也說不出。

他的大腦一片混亂,一些亂七八糟的念頭不受控地閃現出來。這段時間以來,一些被他刻意忽略乃至遺忘的謠言,一度真的以為就只是耳邊的風言風語,而此刻卻仿佛成了尖銳的箭矢,一支支射向他的心髒。

賀時嶼不記得自己後來又說了些什麽,也不記得是怎麽離開雲翊的房間了。

等他意識到的時候,他已經冷靜下來。正在操場邊漫無目的的走着。

這一天的天氣有點陰沉,天空如一塊巨大的鉛板低垂着,厚重的雲層在天邊翻滾,一場暴雨正在悄悄醞釀着。

最初的震驚已經過去,後來的一小段憤怒也是極短暫的——說到底,他有什麽資格憤怒呢,雲翊可從來沒否認過什麽,硬要說的話,他甚至曾經還大方承認過:沒錯,我就是那樣。

賀時嶼很清楚他沒有任何立場去責怪任何人——要怪,也只能怪他自己,都是他自作多情,一廂情願罷了。

事實擺在面前,容不得他再繼續自我欺騙——他不過是他衆多床伴中的一個而已。

還是一個因技術差而被嫌棄的床伴。

至多,也只能加上一層想追他的心思罷了。

而這些對他來說,又算什麽呢。

想清楚這些的賀時嶼,感覺胸口的那陣痛感似乎已經消失,只剩下一片荒蕪的冰原。

感覺到手機在衣袋裏震動了好幾遍,拿出一看,是雲翊給他發了幾條微信,問他什麽時候到。

這才想起,跟他約好八點的模拟機,現在已經八點二十了。

該去還是要去的,賀時嶼不能允許自己被情緒影響了工作。

他略一躊躇,點開通訊錄給陸骁撥了通電話。

“在哪呢?”

“我在宿舍啊,怎麽了?”

“出來,陪我練模拟機去。”

陸骁明顯愣了一下,“你找我?你不是約了雲教官一對一嗎?”

基地有規定,飛行員練模拟機必須有教官陪同,但通常有兩種陪法。

第一種是一個教官帶兩個飛行員,教官坐在後面,兩位飛行員坐在駕駛位,輪流扮演機長和副駕的角色。

第二種是教官和飛行員一對一,共同在駕駛位操作飛機。

之前賀時嶼并沒有和雲翊說好他是自己去還是會帶上同伴一起。但他直到今天早上都默認的就是自己單獨去。

只不過……計劃趕不上變化。此刻他也顧不得雲翊是怎麽想的了,總之,他現在不想單獨面對他,必須找個人一起。

賀時嶼已經打定了主意,便說道:“什麽一對一,這麽好的機會,你到底去不去,不去我找別人了啊。”

“我馬上下來,等我啊!”

賀時嶼推開駕駛艙門,雲翊已經坐在裏面等着了。擡頭看到賀時嶼後面還跟着個陸骁,雲翊的臉上有一閃而過的意外。

賀時嶼本來是打算解釋一下遲到的事,至少說句抱歉,但在看到那人的瞬間,心裏突然湧上一股說不清的煩悶,就什麽都不想解釋了。

他一言不發地在機長位坐下,淡淡說了句,“開始吧。”

今天雲翊指定的航線是上海飛大連。賀時嶼觀察了一下拿到手的航程信息,注意到除了落地機場的風比較大以外,其他數據看起來一切正常。

飛行的前半段比想象中順利,順利得他和陸骁甚至一度無事可做,只能無言地看着機艙外的藍天白雲不斷向後方掠過。

狹小的機艙內靜得有些尴尬。

雖然無人說話,但他知道雲翊就坐在後面。他想起上一次也是同樣的情景,那人默默坐在後面,給他設置一個又一個障礙。但和上一次的提心吊膽不一樣的是,這一次他沒什麽緊張了,更多的是急切。只希望時間走得快一點,能盡早結束這四個小時,讓他早點脫離這煎熬的氣氛。

雖然煎熬,但他也一刻沒有放松過警惕。當機艙內響起導航系統故障的警報時,他幾乎是一刻都沒有猶豫,好像早就對一切情況都做好了準備,面色如常地下達指令。

“IRS故障,啓動備用導航系統。”賀時嶼冷靜地命令道。

陸骁迅速按下備用導航系統的啓動按鈕,同時密切關注着儀表盤上的數據變化。但是很快發現,備用系統也顯示異常,無法提供準确的導航數據。

“備用系統也失效了!”陸骁喊道。

“別慌,手動導航。”賀時嶼沉聲道。

陸骁立刻打開地圖,開始計算手動導航所需的參數。

“經度120.7,緯度37.8,高度6000,航向020。”陸骁報出計算結果。

賀時嶼專注地聽着,手裏不慌不忙地操縱着,一點點調整着飛行姿态和航向。

賀時嶼将飛機保持在正确航向上,下達下一個指令。

“現在按照标準流程進行排障。”

他的聲音沉穩又自信,陸骁在他的帶動下,也迅速冷靜下來。

陸骁翻開檢查單,兩人密切配合着,逐一檢查導航系統的各個部件。

“找到了,是導航計算機的問題!”陸骁興奮地說道。

“好,立即重啓。”賀時嶼果斷地命令道。

經過一段時間的等待,導航系統恢複正常,顯示屏上再次顯示出準确的導航數據。

“系統恢複了!”

“很好,繼續保持監控。”

賀時嶼全神貫注地投入在排障和監控中。經過一段時間的飛行,他們終于看到了遠方的機場跑道。賀時嶼調整飛行姿态,準備降落。

因為之前導航出現過故障,陸骁在賀時嶼的指示下密切觀察儀表,與地面通話的工作就交給了左側機長。

賀時嶼打開無線電,向地面申請降落:“塔臺你好,鷺航1233,申請10號跑道盲降。”

扮演塔臺的雲翊的聲音從後方傳來:“鷺航1233,跑道10繼續進近。”

聽到雲翊的聲音,賀時嶼眼神微動,但聲音聽起來依然平靜如水,他複誦道:“跑道10繼續進近,鷺航1233。”

幾秒的靜默後,雲翊的降落指令傳來:“鷺航1233,地面風160,陣風14米/秒,跑道10可以落地。”

賀時嶼皺了皺眉,每秒14米的風速?這可是相當于6級大風了。

他又想幹什麽?

是想考驗我大風降落?

不過,6級風雖然聽起來可怕,但對于訓練有素的飛行員來說,只要把握好時機,嚴格按章程操作,是沒有太大問題的。何況現在的風向也是對他們的降落有利的。

而對于賀時嶼來說,更是有一個得天獨厚的優勢——鷺江本身就臨海,大風甚至臺風天都不少見,對于常年在鷺江機場起落的賀時嶼來說,6級風降落不在話下。

只要操作得當。

賀時嶼深吸口氣,好啊,既然你想看,我就滿足你。

他一邊觀察着儀表,一邊對着無線電複誦:“10號跑道可以落地,鷺航1233。”

然而,雲翊似乎對他的這個決定有些疑問。

雲翊按下通話器:“鷺航1233,提醒一下,現在地面風已經是18米/秒,前面的飛機都複飛了。你們什麽意圖?”

複飛?

賀時嶼快速思考着。如果複飛,要繞一大圈不說,而且從現在的雷達圖上看,機場上方的雲層又有不斷加厚的趨勢。

萬一天氣變差,機場關閉,還要飛到其他機場備降,那更是不知道還會遇到什麽。

賀時嶼看着各種色塊不斷變化的雷達雲圖,不知想起了什麽,心髒微滞了一下。

不想再陷入那似曾相識的混亂中……

說不準後面是什麽更複雜的情況在等待着,還不如趁着現在情況還不算差,趕緊降落。

似是打定主意要從泥淖中掙脫出來一樣,再次開口時,賀時嶼的聲音很果斷:“我們正常降落。”

雲翊便沒有再說話。

機艙內重新恢複寂靜,但此時風力已經大到整個機身都在左右搖晃。賀時嶼緊緊握住操縱杆,與狂風搏鬥着。眼看距離跑道還有幾百米的距離,他在心裏默念着,再堅持一下,還有十幾秒,就結束了。

然而就在這時,伴随着紅色警報燈急促地閃爍,機艙內響起一陣刺耳的警報。

Windshear!Windshear!(風切變!)

陸骁猛然看向他,聲音都變了調:“風切變!機長,複飛嗎?”

風切變,是風速和風向在垂直或水平方向上突然發生的變化。這種變化會對飛機産生瞬間的升力或阻力,尤其是在降落時,可能導致飛機無法維持穩定的下滑軌跡和速度,引發墜機危險。

因此,當飛機在降落中遇到風切變時,大多數飛行員一般情況下會選擇複飛,等待風切變減弱後再嘗試重新降落。有些公司甚至直接把這一條規定寫進安全手冊,作為強制措施。

陸骁急切地看着賀時嶼,等着他做出複飛的決定。可是此時的賀時嶼卻一言不發,右手緊緊握住操縱杆,仿佛把所有力量都傾注其中,雙眼泛着紅血絲,死死盯着前方跑道。

駕駛艙的颠簸越來越猛烈,三個人都随着這颠簸劇烈晃動着。就好像是在波濤洶湧的海面上的一艘小船,随時都有被風暴掀翻的危險。

本來就是高難度的狂風下的降落,此刻又遭遇了風切變,突然轉變的風向讓整個飛機急速偏轉起來。從水平儀上看,僅僅就在幾秒間,機翼已經呈現出超過45度的傾斜。

在這種情況下,再堅持降落無異于是在自尋死路。

陸骁急瘋了,再次大聲喊他:“機長,要複飛嗎?!”

然而,此時的賀時嶼像是着了魔,又像是在和某個看不見的力量較勁,鐵了心就是要降落。

機艙毫無規則地震動着,翻轉着,就好像一頭失去了控制的巨獸。

幾秒的失重之後,伴随着一陣震耳欲聾的撞擊聲,駕駛艙仿佛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生生撕裂,三個人的身體如同被狂風席卷的樹葉,猛地向前沖去,又被安全帶死死拉住。

儀表盤上的指針瘋狂地跳動,各種警報聲此起彼伏,尖銳刺耳。空氣中彌漫着金屬扭曲和燒焦的氣味。

轟的一聲,四塊巨大的模拟屏幕瞬間被一片觸目驚心的血紅所充斥。那血紅如同煉獄中的火焰,既熾熱又冷酷,無情地吞噬着駕駛艙內的一切。

雖然理性上知道這只是一場模拟飛行,但是把模拟機當真機來飛是飛行員刻進DNA裏的本能。加上足以以假亂真的燈光聲效和高度逼真的震感,賀時嶼根本反應不及,只覺整個大腦一片空白,整個人似是掉落進無底深淵,一股來自地獄的恐懼将他死死攥住,讓他再也無法呼吸。

就在這股絕望要将他吞噬的時候,後艙傳來輕微的啪嗒一聲,所有的儀表燈和屏幕瞬間熄滅,充斥着整個機艙的刺耳警報驟然消失。

駕駛艙內陷入一片漆黑的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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