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08
“要打游戲嗎?”
烏灼擡起手,指着一個櫃子:“可以看那個嗎?”
房間裏的櫃子很多。郁汀有點囤積癖,又很戀舊,直接後果就是櫃子裏塞滿了東西。每個暑假還要收拾一遍房間,忍痛把一部分放到書房。
郁汀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是擺滿了航空模型的櫃子。
太可以了。
作為一個模型愛好者,郁汀願意為全世界介紹自己的藏品,每一個模型的原型和來歷,塗裝的美麗之處。特別烏灼還是自己的朋友。
郁汀跳下床,晃了晃椅背,拉着烏灼一起走到了擺滿模型的櫃子前,打開特制的玻璃門,裏面是他十多年來收集的藏品。
郁汀期待地問:“你覺得哪個最好看?”
烏灼挑了一會兒,每一個都看了,最後選了上面第二層最右邊的一個。
那是一個飛船縮略模型,藍白相間的塗裝,兩翼展開,是亮而深邃的藍。
郁汀說:“這個啊,我也很喜歡。”
那是郁汀七歲時看的科幻電影,給還是小朋友的郁汀帶來了極大震撼,幻想自己也能像電影裏的主角一樣覺醒外星人的基因,擁有飛行的能力。
現在想來是很幼稚。
他歪頭看着烏灼,朝對方眨了下眼:“你小時候沒做過這樣的夢嗎?”
烏灼思索了片刻:“那個時候,我已經會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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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汀面無表情地說:“……烏灼,你今年十八,不是八歲。”
烏灼沒說話,低下頭,看着郁汀,眼裏有一點笑意。
郁汀知道這個人又在開玩笑了。
介紹這些模型時,郁汀難免會提到自己的過去,畢竟他是這個裝滿夢想與喜歡的櫃子的主人。
拿起一架飛機時,郁汀猶豫了一小會兒,才開始繼續說。
郁汀的父母都是科學家,外公外婆經商,母親每年能拿到的分紅十分豐厚。郁汀從小獨立生活,零花錢很多,才能收集那麽多模型,更大的擺在地下室或書房。
不過也有差點入不敷出的意外。
才上高中時,為了方便,郁汀搬到了離學校很近的房子。房間很大也很空,他有點分離焦慮,一次性買了很多現貨,又預定了喜歡的模型,結果補款到破産,甚至要動用壓歲錢填補虧空。
想到那段時間,郁汀的心情忽然低落,握着的那架飛機抖了一下,因為自己的手被人握住了。
他擡起頭,烏灼正安靜地看着自己,像是在等待什麽。
熱死了。郁汀感覺被握住的那圈皮膚都要流汗了。
他對烏灼說了沒對任何人吐露過的心情:“當時只是很想填滿房間。”
用模型填滿房間,用喜歡填滿空虛,用愛填滿心。
烏灼另一只手拿過那架飛機,機翼在移動間輕輕顫抖,他認真地問:“那填滿了嗎?”
好像如果郁汀的回答是否定,烏灼就會幫忙一樣。
郁汀看着烏灼高大的身形,這個人站在自己面前,填滿了自己的視野,他猶豫不決地說:“可能吧。”
參觀完櫃子裏的藏品,已經是兩個小時後了,郁汀好久沒說過這麽多話,喉嚨有點啞,還是很有興致地邀請烏灼去地下室繼續。
沿着樓梯往下走的時候,烏灼的手機震了震,他看了眼,微微皺眉。
郁汀偏過頭看他:“怎麽了?”
烏灼還看着屏幕,單手打字:“有點東西要寫。”
郁汀“哦”了一聲,慢半拍反應過來這話有點奇怪,烏灼能寫什麽東西?
忽然間,他冒出一個幾乎不可能的想法——烏灼不會還在念書吧。
于是,郁汀嘗試着問:“是寫暑假作業嗎?”
烏灼放下手機,看了郁汀兩秒鐘,似乎是在思考什麽,但僅在一瞬間就作出了決定:“嗯。”
……竟然是真的。
郁汀才發現自己竟然犯下以貌取人的錯誤,對烏灼的身份有很大誤解。
他停下腳步,湊到了烏灼面前,來不及在意兩人之間過近的距離,迫不及待地問:“那你也是開學後念高三嗎?”
烏灼與郁汀對視着,他的眼瞳漆黑,有種無機質的質地,此刻轉了一下,移到了另一邊,他說:“和你一樣。”
和自己一樣……也就是真的是開學高三。
郁汀擡起手,很輕地拽住烏灼的頭發,純白的、柔軟的短發充盈在他的指縫間,他嘆了口氣,自言自語似的說:“都是它的錯。”
烏灼似乎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郁汀回過神:“那你們開始複習了嗎?”
烏灼沒有立刻回答。
他竟然是在認真思考。這個瞬間,連郁汀都能讀懂烏灼在想什麽,這讓他內心産生了少許希冀。
沒人說染頭,打架,就不能書讀的也不錯吧。
郁汀對朋友的選擇不會幹預,每個人都有擅長的事,但多讀點書,成績好點,能夠選擇的路總會比較多。
他是這麽想的。
然後,烏灼思考過後的回答是:“不知道。”
郁汀:“……”
他就像一個被戳破的氣球,洩氣了。
*
烏灼在一張長桌上寫東西。某種程度上來說,也算是作業,他已經寫了四年了,就像普通中學生那樣必須要完成的事。
只不過內容與污染物、錨點,超能力使用有關,是任務完成後的報告。
今天是防治中心一月一次的會議,總結上個月殺死、捕獲的污染物,聽取實驗室的研究報告,以及下個月的工作重心。
所長白鐵森坐在長桌前端,看起來大約三四十歲,與想象中強大的超能力者不同,他穿着一身白大褂,彬彬有禮,更像是在大學裏的教授。實際上他不僅是防治所所長,也是實驗室的負責人。
整條長桌坐了二十多個人,烏灼的位置在白鐵森左手邊第一個,他似乎沒在聽防治所的高層們讨論着什麽,對着手機上的照片,無聊地回憶着遇到的污染物,補寫報告。
手機亮了一下,是郁汀發來的消息。
“你今天寫作業了嗎?”
自從知道烏灼還在上學後,郁汀偶爾會詢問他的作業進度,并且不太隐晦地表示,烏灼要是有什麽學習上的問題,自己大概能幫得上忙。
烏灼說:“在寫。”
郁汀:“看看。”
不是很信的樣子。
烏灼從報告冊裏抽出一張紙,是一張空白的試卷,他“路過”某個學校打印室順手拿的。
他拍了一張照片。
這時,烏灼對面坐着的中年男人,行動部門的組長高馮忽然發難,他問:“為什麽報告上那個精神類污染物會缺失大部分?”
他指的是烏灼上次從另一個維度的世界裏帶回來的污染物屍體。那個污染物能夠改變認知,是稀少且危險的能力,但殘缺不全的屍體可能會對研究産生阻礙。
這是前幾天的事,在污染源裏遇到的污染物不計其數,再簡略的報告,寫起來也算得上麻煩,所以目前還未提交。在場的人看到的是實驗室出具的報告。
所長雙手交叉,放在桌面上,也看向烏灼。
烏灼擡起頭,手指一點,将照片發了過去,簡短地回答:“當時時間快到了,通道可能會崩壞,要盡快解決,所以用了‘岩漿’。”
【“岩漿”——永不熄滅的火,永不凝固的水,永不幹涸的血。它沒有止境地蔓延着。
以編號11967為中心,将周圍50m範圍內的平面轉變為流動的岩漿,可繼續向外延展,每一平米需要質量為十公斤的生物/污染物組織填充為岩漿原料。此為9歲時初測範圍,14歲時擴大為95m,16歲為100m,根據年齡增長,有再度擴大的可能性。極度危險,謹慎觀測,會對環境造成不可逆轉的影響。】
“岩漿”被嚴禁在地球上使用,但污染源所在的世界并不在管束範圍內。
岩漿将污染物的大部分身體融化了,烏灼想起來研究可能會需要,才及時撈起了這一小部分。
高馮對這個回答并不滿意,他冷哼了一聲,緊緊盯着對面的烏灼,像是已經斷定他說了假話,質問道:“這麽危險的能力,不會是你偷走了吧。”
一瞬的安靜。
高馮和烏灼間積怨已久,這是在場所有人都清楚的事實。
十四歲時,烏灼通過了實驗室的審核,獲得了一定程度的自由。他能離開防治中心的地下室了,但必須在工作人員的監管下行動。
高馮的超能力為高傷害型,有多年戰鬥經驗,又積極申請,所以獲得了監管烏灼的權利。
他極度不信任烏灼,在此之前多次表明态度,希望防治所能直接處決烏灼,而不是被烏灼蠱惑。
不過他們之間的監管關系只維持了兩個月。
烏灼先申請更換監管人,高馮當然不會同意。但僅僅是一天後,高馮主動向上級申請,說明自己不适合再監管烏灼。經過檢查,烏灼沒有對高馮造成任何身體上的損傷,但顯然高馮陷入了極度恐懼中,甚至自此以後拒絕與烏灼單獨見面。
他……很害怕。
而在這場會議中,所長是第一個反應過來的人,他的神情很不贊同,對高馮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再沒有依據地攻擊烏灼。
千裏之外,郁汀收到了烏灼發來的作業照片。
但那張圖片乍看是一團漆黑,又隐隐約約散發着熒光,與作業無關。郁汀将圖片放大,才發現照片是一個不規則的肉團,上面布滿了密密麻麻的綠色斑點,有些像是粘液的東西惡心地往下流動。
好幼稚。竟然發恐怖圖片吓人,企圖讓他放棄督促自己寫暑假作業。
原來人為了逃避寫作業真的什麽都會幹是嗎?
郁汀回了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