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顧風商第二天上午沒有戲,劇組午休時才來到劇組。
一進劇組就覺得氣憤有些不對,他看了看眉頭深鎖捧着盒飯食不知味的衆人,坐在搭戲比較多的慶宣帝飾演者身邊。
這位著名影帝轉頭看了他一眼,想扒兩口盒飯,又驚覺盒飯早就涼了。
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顧風商轉頭看見是白鵲。
白鵲在他身邊坐下解釋道:“我今天早上來的時候,尹導發現我能說話了,突發奇讓我試唱了一首歌。”
傳聞中鄭情和鄭蝶因美貌被世家子看中,鄭情無奈在簾後悲歌一曲,聽得周圍人皆是哀傷悲痛落淚不已,連那位世家子也不忍逼迫二人,還備下千金向鄭情鄭蝶表達歉意。
顧風商聽過白鵲的聲音,只是存放在玉雕裏的聲音已經十分動人心弦,尹導讓白鵲這位曾經的鄭情來歌唱,現在的情況已經算是好的了。
畢竟尹導也沒有千金能拿出來。
顧風商:“看來尹導會讓你來給鄭情配音。”
“也無不可啊。”
白鵲笑了笑,看來過了一晚上的時間,她确是看開了,連最後一點苦悶也放下了,哪怕比起顧風商第一次見她時,還要多出幾分鮮活的感覺,這個模樣才像是二十多歲的姑娘該有的青春氣息。
最終劇組裏也沒幾個人能把午飯吃完的,實在是等他們想往嘴裏吃的時候,飯盒裏的飯基本都冷了。
王悅之湊了過來,稀奇地看着白鵲,他們兩人的戲份經常是一起拍的,加上王悅之也是個外向開朗的性格,兩人關系十分熟絡。
她湊過來,盯着白鵲那張嘴啧啧贊嘆:“我以前總覺得繞梁三日餘音不絕是古人誇張的,沒想到還真有這樣的聲音。”
“可不是。”演慶宣帝的演員在旁幫腔:“可惜我當時忘了錄下來了。”
白鵲對他笑道:“梁哥愛聽,回頭我單給你錄一段。”
“那敢情好。”梁影帝大笑,又突然問道:“兒歌可以嗎?我回頭給我家小搗蛋聽聽,長大了,我也送她去學聲樂。”
白鵲:“好啊。”
人一多,顧風商就不愛說話,也第一個看見尹導朝這邊過來。
尹導屁股還沒沾着凳子,就先張嘴了:“小白,悅之,我有個想法。”
王悅之似乎想到什麽,看了看白鵲笑道:“如果是要換角我沒意見,正好省得後期配音了,就是怕回頭白鵲一唱起來,我們就都忘了往下演了。”
尹導看向白鵲:“就是這個意思,我想你和悅之的角色換一下。”
白鵲在劇組裏一向性格好,說什麽聽什麽,有時候因為她不能說話導致拍攝艱難的問題,也總是第一個道歉,方方面面都做的齊備,所有人都以為她不會拒絕這個尹導這個提議。
“鄭情的性格和我很像。”白鵲說着搖了搖頭:“所以我更想要演鄭蝶。”
她做了一輩子的鄭情,鄭情的一輩子只有二十多年,也只有兩個執念就是夕闕和妹妹鄭蝶,如今這兩個執念也都放下了,白鵲也希望自己放下鄭情這個身份。
尹導雖然有這個希望,但是如果白鵲不願意,他也不能強硬地逼着白鵲出演,更何況白鵲的鄭蝶演的的确好。
“也好,如果你同意了還要再重拍之前的鏡頭。”尹導也就不強求了:“不過這樣,鄭情的配音演員一直沒有定下來,當配音演員總可以吧。”
白鵲也同意了。
尹導走後,王悅之裝模作樣地搖搖腦袋:“真是可惜,我還以為我終于能演鄭蝶了呢,畢竟鄭蝶戲份多啊。”然後看着白鵲十分嚴肅,擰着眉:“不行,不行,白鵲鵲,你得賠償我啊。”
白鵲也“嚴肅”地回望她:“你想我怎麽賠償你。”
王悅之眼珠一轉,示意了一下旁邊畫好憔悴妝容的梁影帝:“好妹妹,你都要給陛下錄兒歌了,怎麽也要賠償姐姐我十首八首的吧。”
梁影帝大刀闊斧地坐在旁邊,拍了下顧風商的肩膀:“風商,該你了。”
今天下午拍的這場戲,是秦鸾的正式第一場戲,發生在慶宣帝被軟禁後,慶宣帝的叔父舉辦一場宴會上,慶宣帝坐在高臺,坐在他右手邊的叔父一眼便看上了姿容出色的秦鸾,故意點名讓秦鸾上前獻曲。
于是顧風商在《大慶》的劇組裏第一次享受到了戈大師化妝。
戈大師比較沉默,擡着顧風商的下巴觀察五官,在思索着該如何給顧風商化妝,他曾經在《愛情》這個劇組裏的時候,給顧風商化過一次妝。
“你的臉是我見過最難畫的之一。”戈大師終于在心裏敲定了妝容,也終于肯開口說兩句話,嘴裏雖然說着話,但下手格外認真且細致:“還有一個就是風雪,只有你們兩個,我總是擔心出現脂粉污顏色的情況。”
戈大師微微擡起顧風商的臉:“閉眼。”
化眼妝時,顧風商開口小幅度地說道:“戈老師過獎了。”
戈老師笑了兩聲。
顧風商的妝容整體還是以前兩天做背景板時的妝容為基礎,畢竟他是在大殿上演奏時被點名出來的,妝容也不能與周圍的樂師們相差太多。
換上素白的琴師衣裳,背着琴出現的時候,令人眼前一亮。
顧風商一家姐弟侄子三人都是标準的狐貍眼,但就像莫陽一樣,顧風商身上的氣質也十分壓制這種眼該有的妩媚風流感,抱琴斂眸時,脊背卻是不肯稍彎,便能看出這個人禮節一點不錯,卻清高傲氣得很。
梁影帝眼前一亮:“我平時就喜歡看《歷史長河》,風商那一期我就很喜歡,今天真是又有眼福又有耳福了。”
秦鸾原本是垂眸混在衆樂師中,結果還是沒有逃過被慶宣帝的那位叔父點名。
眸中露出一絲厭惡,從位置上站起來,垂首步出樂師的行列,便規矩地跪伏下來:“臣名秦鸾,乃是宮中的琴師。”
“我看你琴彈得不錯。”慶宣帝的叔父看了自己的侄子一眼,他現在雖然聯合大臣們軟禁了慶宣帝,可到底還不到肆意的程度,靠在座位上向慶宣帝問道:“陛下,我看這個叫秦鸾的琴師不錯,不如讓他上前獻一曲吧。”
慶宣帝現在哪裏有心思想什麽琴師獻曲的小事,随意地擺擺手:“叔父随意。”
秦鸾于叩首:“喏。”
不多時,便有兩名宮人擡着琴桌上前,秦鸾也随之跪坐于琴桌後。
雙手一旦落在琴弦上,秦鸾便仿佛已從這個腐爛頹靡的宮廷宴會上抽身,他的琴音混在樂師之中時,還不覺得什麽,如今單個獻曲,便能聽出琴音中的铮铮傲骨,與滿懷的憤懑無力。
慶宣帝不自絕地也被琴音吸引,目光看過去,堂下獻曲的人的确是一副會被他叔父觊觎的好相貌,只是相貌不過是這人的陪襯。
令慶宣帝側目的是這人不肯稍有彎折的脊梁與不經意一擡頭間,那琴師烈火噴薄一般的神情,還不等慶宣帝細看,那名琴師又移開目光,落在自己的琴上,就像是方才的擡頭也不過是情至深處不自禁的動作一樣。
慶宣帝的叔父卻聽得不是味道,正待要發怒,有宮人闖入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他立即滿臉怒容地站起,也不與慶宣帝告退,便直接離開。
他一離開,秦鸾的曲也戛然而止,雙手放于膝頭問道:“陛下可要再聽下去?”
慶宣帝緩緩揮了兩下手:“罷了。”
“你們都下去吧。”
“喏。”
滿宮殿的樂師、舞姬、宮人們一齊行禮稱喏,一派恢弘的氣勢,然而位于最高位的皇帝卻形容憔悴,看着這滿室的繁華,嘴角只是苦笑。
樂師、舞姬、宮人們盡皆離開,秦鸾擡頭看了一眼高高在上的帝王,也抱起自己的離開這裏。
人走樓空,慶宣帝一個人站起。
這位昔日意氣風發企圖力挽狂瀾的帝王如今看上去老了數歲,這個他從懂事起便知道要為之勤勤懇懇的國家,從裏到外的壞掉了,不是哪一處某一塊,而是從上到下裏裏外外都是壞了的。
這偌大的皇宮裏,最後還會為此憤懑的竟然是一個小小的琴師。
慶宣帝扶着欄杆走下來,大殿之中還擺着秦鸾用的那張琴桌,慶宣帝盤膝坐在琴桌邊,像是在回答片刻前琴師以琴音對他發出的質問。
“我知你憤懑,也知道天下百姓憤懑,可大慶,如今已是千瘡百孔。”
“我縱然有心也無力回天。”
“皇祖父,父皇,你們都曾告誡過我,為君者,不為天下先。”慶宣帝說着竟笑了起來,指着他片刻前坐着的位置:“然而你們坐上那個位置時,便都變了,将聖人之學盡皆棄如敝履。”
“如今大廈将傾。”
“大慶!”慶宣帝捂面痛哭,長咽一聲:“将亡矣!”
按照劇本裏,在這場宴會之前,慶宣帝雖然勢弱一直在努力,哪怕後來遭了軟禁,也試圖奪回政權。
只是一次又一次他所選擇交付信任的人,也在金錢美色權利的誘惑下沉淪享樂,最終在宴會上醉酒被秦鸾以琴音質問之下,崩潰大哭,認識到了大慶是真的已走到末路,無可挽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