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主人，您醒醒啊。”
與林響截然不同的聲音，但是，他醒了。
風商茫然地看着頭頂嶙峋的石壁，他有些想再次沉睡過去，可是現實已經擺在了眼前，他能被心魔蠱惑一次，但不能放任自己沉浸在虛假的美夢裏。
他從石床下下來，四肢着地，抖了抖身上的毛，化成了人形。
他嗅着熟悉的味道，往外走，腦海裏，虛假的美夢和真實的記憶在不停地分離開，兩千多年前的痛苦一一地再重複一遍。
一步。
他以為自己遇見了最好的師父，可師父卻因為情障只是想将他作為父親的替身，他被囚禁了兩百年，才終于在小和尚的幫助下引來了道士，師父魂飛魄散，小和尚轉世到了蛇妖夫人的肚子裏。
兩步。
他不知天高地厚，因為皇帝大肆捕捉妖物而伏擊在狩獵場殺死了天生便有紫氣護體的帝王，招來了天道震怒，降下八十一道劫雷要劈死這個小妖怪，而他的父親只差半步便可飛升，為了替他擋下劫雷，耗盡法力，煙消雲散。
風商晃了晃，扶住旁邊的山壁，繼續向外走。
三步。
姐姐因父親的死恨極了自己，一怒下山，在山下遇見了一個書生，相識相知相戀，恩愛一生卻因人妖之別，眼睜睜看着夫君一日日老去，最終在她的懷裏斷氣，終其一生都沒有見到他們的孩子出世，姐姐帶着一身的情傷回到了山中，滿頭青絲白了一半。
四步。
道士摸上了隔壁的山頭，他在山中忙于照顧分娩的姐姐并未及時趕去，等得到了消息，蛇妖一家皆已經死了，小和尚轉世的莫陽也斷了氣，連魂魄也無法尋到。
五步。
人妖有別，又何止是因為壽命的差距。
姐姐的孩子，他的侄子，還沒有來得及給他取個名字，就在出生後的第三天終于不再出聲也不再哭泣，他終于死在了姐姐的懷抱中，在這三天短暫的人世生活中因為身體的痛苦一直哭嚎不歇。
死亡也算是一種解脫。
姐姐如是說道，可是她的頭發已經完全地灰敗了。
六步。
姐姐再一次離開了狐貍洞，只是偶爾寄回一些東西，從雕刻精細的小撥浪鼓，到奇怪的有許多花紋的萬花筒，他以為姐姐走出了痛苦。
山上的小妖怪越來越少了，他在山下撿到了一條凍得要死的小黃狗。
小黃狗十分黏人，不過這樣很好，最好一步也不要離開他的視線，他不想再失去任何一個親人。
他笑着答應了小黃狗，我們是道侶了，等你能化成人形，我們去尋回姐姐多請幾個妖怪來辦婚事，山上很久都沒有熱鬧過了。
七步。
小黃狗很努力了，可是天資不是努力和那些天材地寶就能改變的，到死小黃狗也沒能化成人形。
他知道，小黃狗的魂魄還在看着自己，從小黃狗的眼睛裏，他看見了自己的模樣，和姐姐一樣，頭發已經全白了。
顧風商看着在已記不清多少年沒有見過的姐姐，原來他還是錯了，姐姐不是走出來了，而是要死了，沒有半點曾經的絕代風華，但是灰白的頭發依舊梳理的整整齊齊，穿着她曾經最喜歡的紅色長裙，那是她當年在人間的嫁衣。
六七十歲的老妪穿着豔麗火紅的嫁衣，那模樣應當是十分可笑的，可是風商卻笑不出來，兩行淚落在地上。
姐姐那樣的人，但凡有一點妖力在，都不會讓自己維持着如此老态狼狽的模樣。
“我當年就是穿着這一身嫁給了夫君，恩愛一生我從未後悔過。”風雪往頭上插着一枚鳳釵：“夫君是個窮書生，他存了許多年的錢本來打算上京趕考用的，卻用來買了這支鳳釵送給我，他紅着臉問我能不能等他金榜題名回來娶我。”
“我當然沒有答應。”風雪笑了一聲，卻引出了一連串的咳嗽。
風商想要過去，卻被風雪制止，風雪拎着裙擺站起來，風商這才看清楚在風雪的面前梳妝鏡前放着一個閃爍着光芒的玉匣子。
風雪走到風商面前，将玉匣子交到他的手裏。
風商緊緊地握住了玉匣子。
風雪走向床邊，身體不好走的十分緩慢，但如果是從前面看，就能發現她布着皺紋的臉上卻帶着少女般的嬌羞：“我怎麽可能等到他高中回來呢？我拉着他，以山水天地為證，拜了堂做了夫妻，陪他一道去京城，他為了我拒絕了多少大家閨秀，連皇帝的賜婚也不要。”
風雪終于走到了床邊，喘了兩口氣，躺在床上，偏過頭看向自己的弟弟。
“風商，姐姐對不起你。”風雪在生命的最後，看向了自己的弟弟，因為父親的死，她憎恨厭惡了一輩子的親弟弟：“作為姐姐，我沒有照顧好你。”
風商說不出話來，只是揪住了自己的領口，窒息般地發不出一絲聲音。
“我們都忽略了，天道至公而無情，又怎麽會如此簡單地讓你蒙混過天雷。”風雪又咳了兩聲，神情更加萎靡，聲音也弱了下來：“兇獸出世，你也不過是送他去轉世時，途經才被波及了而已，何至于引出如此可怕的心魔劫數。”
“若非有……，心魔怎麽能造出那般逼真可怕令你難以自拔的幻境。”風雪沒有再動，眼睛緩緩閉上：“你的道侶很好，他為了叫醒你，差點就魂飛魄散了，我能補償你的，只有這個。”
“別忘了，既然那個幻境借了…幾分力。”風雪拼盡力氣，手指微微往上動了動：“必定是有真有假，你不會像我一樣苦尋無果。”
“去吧，我本就氣數将近，法力所剩無幾，保不住他多久，你快些送他去轉世吧。”
“我也終于能去找到他了。”
風雪身上生機徹底斷絕。
風商看着那裏，妖怪死後自然會化為原形，白色的狐貍撐不起人類的嫁衣，甚至因為失去了風雪法力的保護，那件千年多前的嫁衣也立時化為了飛灰。
風商只覺得昏昏沉沉。
然而手中的玉匣微微發熱，他垂眸看向玉匣，裏面只有微弱的魂魄之力。
他抱緊了玉匣。
腳步初時有些踉跄，幾步之後才騰空飛了起來，極快地離開了狐貍洞。
風商手腳皆是冰涼，連心口都是冷的了，只有懷裏還在散發着微微熱度的玉匣，那裏是他最後的情之所系。
十八年後。
京都，富豪區的一棟別墅前。
白發的俊美青年敲開了別墅的大門，穿着圍裙的保姆趕來開門，疑惑地看着沒有見過的青年：“請問您是？”
青年眼神不經意間略過二樓的某個房間的位置，最後面向保姆微笑，做着自我介紹：“您好，我叫風商，是林先生請我來做家教的。”
保姆之前聽主家說過這事，聽說請來的還是一位本博連讀的高材生，只是他想象中來的應該是一位戴着厚厚的眼鏡片的清瘦的學生，而眼前的青年有着不似人類的俊美以及哪怕在老人中都極為少見的滿頭白發，才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保姆連忙将風商請進門，殷勤地問道：“風老師，您要不要先喝杯熱水？”
“不用了。”風商側過臉，沒有讓保姆看見他眼中的焦急：“我想先見一見學生。”
“好的呀，老師。”保姆沒有多想，帶着青年上樓：“少爺的卧室在樓上，現在少爺正好也在家，我帶您上去。”
風商跟在後面，因為激動，聲音有些沙啞：“好的。”
在那扇門前，風商覺得自己的心跳仿佛都加快了很多。
但在開門的一瞬間，心跳又跟着一瞬間停止。
他的眼裏，只看得見那個坐在窗戶下，在陽光的映照下的少年，少年的每一寸臉龐都是熟悉的，他恨不得能撲過去将少年抱住，可是不能着急。
風商垂下眼眸，甚至聽不清耳邊保姆的聲音，直到保姆說完了離開，門在身後被關上。
林響放下手裏在讀的書籍，臉上帶着好奇的目光走到風商面前，挑起這位年輕又好看的老師的下巴，痞痞地笑道：“你就是老爸給我找的家庭教師啊？長得倒是不錯嘛，也蠻個性的啊。”林響指的是他滿頭的白發。
風商也不惱，烏黑的眼眸盯着林響，似乎有滔天的感情埋藏在其中。
他緩緩握住林響的手腕，不知道為什麽林響突然覺得像是被燙到了一般，下意識地甩開了風商的手，走回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可是坐下後又覺得手腕上空落落的，這種奇怪而陌生的感情突然出現在十幾歲的少年心中，竟然都沒有發現自己的坐姿前所未有的端正。
風商坐在了林響的對面：“我叫風商。”
風商……
林響腦子裏轟地響了一聲，一種呼之欲出的感覺就在嘴邊，可是卻什麽也說不出來，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眼眶都紅了，淚水順着臉往下流，而他甚至還不知道自己是在哭什麽。
“別哭。”風商撫摸上他的臉，擦去他的淚水：“別哭，我找到你了。”
作者有話要說：
完結了，可以回去填蟲族的坑了。
在我剛開的時候我就在思考這個結局會掉多少收藏(*▽*)
其實這個結局是改過的，原來開坑的時候想的結局是小黃狗魂飛魄散才能在幻境裏發出聲音叫醒風商，然後風商因此真的頹了被老道士抓住煉丹。後來我朋友都說我太後媽，我也這麽覺得，猶豫很久才改了現在這樣，讓姐姐還是發揮了一點餘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