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反擊
第 21 章 反擊
喻城冬天潮濕,昨天又下了雨,哪怕中午都透骨的冷。
葉杏從下了車後就一直皺着眉,擡頭看向“銘星中學”的牌匾的時候眼睛裏是擋也擋不住的嫌棄厭惡。
正是中午放學的時間,學生從破舊的教學樓裏出來,三五成團的湧向食堂或是出校門吃午餐。
有幾個染着頭發的學生路過葉杏身邊時,葉杏聽見他們嘴裏不幹不淨的說着葷段子,明明是十幾歲的年輕人,相視而笑時臉上裝滿油膩猥瑣。
葉杏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往一旁側了側,離這幫混混遠一點。
這裏是喻城遠近聞名的爛學校,學校爛,裏面的學生也爛,老師都很多是從鄉鎮裏托關系調過來的,普通話都說不标準,教學就是混口飯吃。
她是從來不到銘星中學來的,也不許江臨靠近,生怕兒子從這學校門口路過多看一眼都會粘上臭味。
但沒辦法,江龍海工作忙,只有她有空來學校。
昨天她和江龍海太狼狽了,江鶴刃那消息發在群裏,往常熱鬧的家族群整整一天都沒人聊天,安靜地異乎尋常。
葉杏還接到了江臨姑姑的電話。
往常妯娌倆無話不說,小姑子脾氣跟江龍海如出一轍,火爆急躁還憋不住話。
葉杏不需要跟更多人去說,只要跟小姑子說兩句,很快整個大家族裏都能傳遍江鶴刃又不孝順了,又沒良心了的事情。
這回消息一發,小姑子簡直像個被點燃的火藥桶,電話裏句句說得要多難聽有多難聽。
“葉杏!你不是跟我說小鶴整天在家裏橫眉豎眼地誰都管不住,誰都不服嗎?!你倆那聊天記錄怎麽回事?我看是你橫眉豎眼的吧?人問了句什麽你說話就這麽難聽?”
“一個月就給人三百塊吃飯??大小夥子一星期三百夠吃的嗎??誰家這麽虐待小孩的?連飯都不給吃飽??”
“你說什麽?他平時都在家吃飯?三百是零花錢??你之前不是跟我說小鶴整天都不着家,跟一群混混瞎混,一天三頓擱外面胡吃海喝嗎?你真行啊,你真能騙我啊!編!繼續編,我看你還能編點什麽出來?”
葉杏是愛面子的人,她說話總是輕聲細語的,看上去溫柔大方,很美麗知性。
這輩子她都沒被人這麽指着鼻子罵過,臊得臉通紅,勉強才糊弄過去。
但小姑子是脾氣爆,這才直接打了電話過來罵。
其他人呢?
群裏這麽多親戚,有幾個不知道“江龍海夫妻倆對養子極好,但養子是個白眼狼”的?
雖然這一點截圖證明不了什麽,但這是個不好的開端。
因為江鶴刃性格就是那樣的,他什麽話都憋心裏,從來不往外說。嘴又笨,每年回老家哪怕親戚說話再難聽,他都只會像被人扇了一巴掌一樣,臉色通紅的低着頭默默地聽着。
這是頭一次,江鶴刃竟然敢為自己說句話。
像養了一只一直溫順聽話的兔子,想罵兩句就罵兩句,想踢一腳就踢一腳,反正這只兔子還小,需要吃的住的,他也被養成了閉嘴的天性,不會對外人訴說自己的委屈。
現在他們像以前一樣對待他,但卻被這只兔子突然咬了一口。
夫妻倆都沒有一秒鐘反省過是否是自己做得過分,像江龍海一樣,葉杏也覺得這是江鶴刃做得不對。
怎麽能把聊天記錄往外面發呢??
不知道這樣會讓自己丢人嗎?
果然不是自己親生的就是不知道為爸媽考慮,養不熟的白眼狼!
可是事情已經發生了,再罵他也無濟于事。
家族群的管理是個上大學的年輕人,葉杏不熟,也拉不下這個臉來找小輩撤回消息。
夫妻倆商量了一下,還是得從江鶴刃入手。
養他這麽多年,江鶴刃的脾氣性格夫妻倆是知道的。
他很容易心軟,只要葉杏說幾句好話,對他好一點點的,他就會像是得到了寶藏一樣連眼睛都亮起來,非常可笑。
現在唯一的難處是江龍海和葉杏給他發消息他不回,給他打電話他不接,實在沒招了,只能委屈葉杏來學校見他了。
忍忍吧,就這半年了,都養他十八年了別在最後出岔子。
帶着這樣的心情,葉杏難得親自下廚做了清蒸魚,又炒了個芹菜,買倆饅頭裝進餐盒裏拎了過來。
在送來之前,葉杏還拍了好幾張照片,準備一會兒說服江鶴刃,讓江鶴刃去群裏發個消息證明都是誤會,之後她就可以用這些照片發個朋友圈,鞏固一下自己真的很愛養子的善良溫柔的人設。
門口家長也不少,很多衣服上髒得不成樣子,可能是在附近打工的農民工,不舍得孩子中午在學校吃六塊錢的午餐,所以特地買了帶過來。
葉杏多愛體面的人,她做完飯之後都不忘先打扮一下,穿着幹淨的米色加絨大衣,頭發梳得一根發絲都不亂,手腕上帶着翡翠手镯,腰背挺直,看起來跟他們像是兩個世界的。
她在風中等了幾分鐘,這才看見自己想見的人。
禿頂的中年教師在前面走着,表情嚴肅地跟旁邊的學生說着話,一旁的人安靜聽着一言不發。
葉杏臉上立刻擺出和氣溫柔地笑容。
“您就是王老師吧?真是太麻煩您了。實在是小孩脾氣大,也不回我消息,沒辦法只能跟您打電話。”
來之前為了防止江鶴刃不肯見面,葉杏也不願意費功夫去班級找他,幹脆給江鶴刃的班主任打了個電話。
她溫溫柔柔地訴說了一下孩子正在叛逆期,她只是說教了兩句,小孩現在電話不接信息不回,甚至都直接不回家了,當媽的擔心,所以沒辦法只能求助老師了。
王老師聽完就覺得自己班裏這學生太不聽話了,一聽名字又覺得很正常。
對江鶴刃,其實教過他的老師都沒什麽意見。
這學生打扮得像個刺頭,非常難管教的樣子,但實際上沉默寡言,上課的時候也不像後排男生一樣又是聊天又是打鬧的,他多數時候都往桌子上一趴,估計也沒聽過課,因為每次考試他和其他混混一樣,都是直接交個白卷走人。
不鬧事也不難管,看起來比其他混混學生們好太多了。
但王老師是從高一就帶這個班的,他是知道的,這學生不好惹得很。
高一下學期江鶴刃轉校過來的第一周,他就跟三個高年級學生打了起來。
其實是那三個高年級的找事,王老師事後去了解了一下,說是三個男生聽說高一轉來個帥哥,所以來高一看看,想拿他立立威。
結果立威不成被人一打三。
江鶴刃也被打得夠嗆,硬是一聲都不吭。
這事其實說起來江鶴刃占理的,王老師雖然訓了他兩句,但聽說這轉校生成績很好,也沒想着難為他,就給他家裏打了個電話,想着讓他爸媽把他接去醫院看看身上的傷。
但他爸來了之後,沒等王老師說話,先罵起了江鶴刃。
等王老師解釋完後才把他接走了,第二天他又照常來上課,臉上一點兒表情都沒有,厲害地很。
只是高一期末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麽,他成績考得并不好,完全沒考到平時小測試時的成績。
等高二開學,這個原本的好學生就染了頭發,還紋了身,徹底混到最後一排去了。
所以葉杏打電話說孩子不服管教的時候,王老師莫名就想到了高一的時候。
這是個高一就敢打高三的學生,估計家長也是實在管不了了才跟老師求助的。
此時見到葉杏,王老師寒暄兩句後轉頭看向江鶴刃。
“你有什麽話要跟家長好好溝通,晚上放了學都不回家,你爸媽多擔心你啊!”
一直沉默着沒說話的江鶴刃擡起頭來,看向葉杏。
葉杏臉上依舊是一如往常的溫柔地神色,她笑着跟老師道謝:“太謝謝您了王老師,您先忙,我相信小鶴會明白的。”
王老師點點頭。
在他要走的時候,江鶴刃卻叫住他:“老師,可以耽誤你幾分鐘嗎?”
葉杏臉上笑容一僵:“小鶴你太不懂事了,老師也要回去吃飯啊。”
“就幾分鐘,一會兒我請老師吃飯。”江鶴刃看着她,“還是說接下來你要跟我講的話,依舊是不能讓別人聽見的?”
王老師皺了下眉:“怎麽跟你媽說話呢?”
“那老師你要看一下我媽是怎麽跟我說話的嗎?”江鶴刃說着已經拿出了手機。
“小鶴!”葉杏耐下性子,勉強笑笑,“爸媽說錯話得罪了你,媽跟你道歉好不好?你看,媽今天專門給你做的飯帶過來,你原諒爸媽吧?”
江鶴刃看向她遞過來的飯盒。
他其實臉色蒼白,肩膀疲倦地垂着,胃部幾乎條件反射地疼起來。
太多太多次了,類似的事情已經無數次在他心裏刻上劃痕,讓他在面對這樣的場景時,身體已經有了應激反應,幾乎本能的想要逃避跟父母的争執。
但這一次,他沒有接葉杏手裏的飯盒。
“你剛才說,是因為‘說錯話得罪了我’,是想跟王老師證明,你們沒有做錯什麽,是我太斤斤計較,是我不懂得感恩父母嗎?”江鶴刃問。
他不是嘴笨。
在直播的時候面對陌生人,江鶴刃說話很利索,他會跟人吵架,也會跟人講道理。
但以前他把江龍海和葉杏當爸媽。
此時他這麽說,葉杏表情一變,先看了眼一旁站着的中年教師。
“小鶴你別鬧脾氣,老師看着呢,不丢人嗎?”
江鶴刃搖搖頭:“我堂堂正正的,我不丢人。”
“你!”
王老師已經隐約覺察到不對了。
來銘星中學上學的,只要是成績好的,幾乎家裏都窮。但凡家裏有點錢,也不舍得把孩子送進這種學校,耽誤孩子一輩子。
江鶴刃剛轉學過來時成績可不差,但看葉杏這穿着打扮,家裏不像是沒錢的樣子。
現在又被江鶴刃幾句話噎得說不出話來,估計是真的做了什麽對不起他的事。
按照一般人的想法,父母就算做錯了事情,孩子也不應該跟父母計較。
但當老師這麽多年,王老師是清楚的,有些人根本不配稱為父母。
葉杏臉色鐵青,原本溫柔的面具都已經要戴不下去了。
可門口這麽多人,再想想都忍了十八年了,她硬是咽下這口氣。
“行,是父母錯了,但爸媽是真的想補償你。”說着她将拎着的裝着飯盒的袋子終于塞進了江鶴刃手中。
葉杏剛松了口氣,覺得他終歸還是心腸軟。
但江鶴刃當着她的面直接打開了飯盒。
飯菜已經涼的一絲熱氣也沒有,涼掉的清蒸魚散發着魚腥味,炒芹菜油哄哄的凝在一起,而兩個饅頭就那麽直接放在袋子裏。
果然是這樣。
如果是以前,江鶴刃或許會想,雖然飯菜都涼了,饅頭也髒了,但這是媽媽特意為我做的飯,也是她專門送過來的,她還是愛我的吧?
可現在,江鶴刃無比清楚地認識到,這是一盒在冬天涼的難以下咽的飯菜。
葉杏給的母愛就像眼前的飯一樣,它原本的目的就不是為了讓江鶴刃好好地吃下去,不是因為擔心他吃不飽飯才送來的。
它是為了彰顯葉杏的母愛,才到了江鶴刃面前。
葉杏不會擔心江鶴刃喜不喜歡,也不會擔心這麽涼的飯菜吃下去會不會拉肚子,她關心的是別人有沒有看到她在付出母愛。
這頓飯壓根不是為了江鶴刃做的,是為了葉杏自己做的。
恰在這時,三人附近一個穿着一身灰撲撲羽絨襖,系着圍裙的母親等到了自己的女兒。
她從電動車筐裏将保溫壺打開,白氣滾滾,和其他父母捎過來的熱騰騰的飯菜香味彙聚在一起。
她的聲音清晰地傳過來:“快趁熱喝,今天是你最愛的羊肉湯。”
江鶴刃蓋上飯盒,還給了葉杏:“已經涼了,吃不了了。”
葉杏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她想說兩句場面話,維持自己的體面。
但又清晰地認識到,眼前的人不再是她可以随便說随便罵的那個乖巧聽話的養子了。
葉杏離開後,江鶴刃很禮貌地又去跟身邊的老師說話:“王老師,抱歉耽誤你時間了。我請你吃飯。”
王老師心裏五味雜陳,擺了擺手:“我還有事,你快點去食堂吧,一會兒晚了打不到飯了。”
在走之前,王老師猶豫了一下:“江鶴刃啊,你要是有什麽事兒的話可以來找老師,老師能幫你的話會幫你。”
江鶴刃怔愣片刻,很輕地點了點頭:“謝謝老師。”
王老師也離開了。
江鶴刃像是打了一場仗,雖然好像贏了,但滿身都是寒意和疲憊。
他倚靠着牆,靜靜看着門口其他來送飯的家長。
多數肉眼可見的滄桑貧窮,可他們送來的飯菜都蒸騰出白氣,那些吃着飯菜的他的同學們有些帶着笑容,有些或許是飯菜不好吃,正一邊抱怨一邊又幸福地吃下去。
江鶴刃出神地看着。
就在這時,手機震動了一下。
他從兜裏拿出手機。
商。5:“放學了嗎?午飯準備好了,不知道你愛不愛吃。”
照片上,飯盒裏裝着四菜一湯。
周圍環境似乎有些冷,海鮮湯上面飄着白色的霧氣,看着便覺得溫暖美味。
疲倦的身體在此時仿佛有了力氣。
江鶴刃回了個“已經放學了馬上回去”,随後将手機裝回他新衣服的兜裏。
新毛衣很暖和,外套也很暖和。
他呼出一口白氣,快速往自習室趕去。
眼角餘光似乎有一輛有點兒眼熟的黑色轎車停在附近,但江鶴刃沒注意。
他想要快點回自習室,因為他在此刻發現,他也不是沒有熱飯吃的人。
而在江鶴刃離開後,從牆角探出一個頭。
商敬尤接到消息後就開車趕來了,他到的時候正聽見葉杏說那句“爸媽說錯話得罪了你,媽跟你道歉好不好”。
這話簡直太不講道理太奸詐了!
明明是長期以來用語言用态度進行心裏虐待,在葉杏嘴裏成了輕飄飄地一句“說錯話”,搞得好像是小鶴無理取鬧一樣。
商敬尤簡直想直接沖出去幫小鶴打贏這場仗。
不是不相信愛人的能力,江鶴刃身上的堅韌頑強是讓商敬尤極為敬重佩服的,小鶴是不需要別人幫助,就可以一次次從泥濘中爬起來的人。
他絕不軟弱,也不怯懦。
但商敬尤也非常清楚,小鶴心腸太軟了。
他的心腸軟不是對誰都退讓一步的任人欺負的軟,江鶴刃有原則有棱角,不是可以随便拿捏的軟柿子。
可他對親近的人是近乎放縱的。
兩人在一起之後,商敬尤常常會忍不住仗着愛人的心軟欺負欺負他。
但江老師頂多皺起眉,就會在哄騙中猶疑地點頭。
哪怕被欺負惱了,商敬尤只要賣個乖,小鶴又會垂下長長的眼睫,很不記仇地繼續認真思考答不答應。
商敬尤無數次都在想,小鶴真是太好騙了。
不是因為江鶴刃笨,是因為他對親近的人有着最誠摯,最純淨的一顆心。
現在葉杏又搞這一套,小鶴會被欺負吧?!
商敬尤半邊身體已經要沖出角落了,就見小鶴自己怼了回去。
他又縮了回去,在牆角一邊狂敲手機鍵盤一邊聽着小鶴反擊,越聽越覺得開心。
小鶴這是不再對他倆抱有幻想了。
一旦不再被小鶴認定為是“親近的人”,小鶴就不再好騙了。
等到葉杏和王老師離開後,商敬尤就在偷看。
看着看着就覺得心疼。
小鶴明顯是在羨慕別人。
于是商總立刻給廚師團隊打電話,讓人拍了個熱騰騰的飯菜的照片發過來,還再三囑咐,拍完看看飯菜涼沒涼,一定要确保送到小鶴面前的時候是熱菜熱飯。
小鶴本來就瘦,胃也不好,飯菜涼了他吃下去要難受的。
現在小鶴回自習室了,商敬尤也坐回車裏,開車回別墅。
等他剛到家,小鶴果然拍了照片發過來。
“謝謝,但是四個菜太多了,吃不完要浪費。一個菜就夠吃了。”
對此商敬尤早有預料。
其實菜的分量不多,一道菜就幾口,四個菜合起來也就一個菜的份量,小鶴是完全能吃完的。
但四菜一湯,看上去太複雜太隆重了,這才是小鶴不好意思接受的原因。
商敬尤坐到餐桌前,面前也是四菜一湯,和江鶴刃吃得一樣。
他給餐桌拍了照發過去。
“不浪費也不麻煩,是廚師做好之後分了一小部分給你裝盒的,順手的事兒。”
商敬尤這麽說,對面這才猶豫地道了謝。
“那等周日我帶你打游戲吧。你有時間嗎?”
這是小鶴收獲了太多善意,所以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報他。
不過商敬尤只能先遺憾地拒絕了。
“周日我可能沒時間,但我有個事情想要你幫忙。”商敬尤發來消息,“我從小在國外長大,對國學很感興趣,一直沒有機會學習。你可以錄一些你學過的課文念給我聽嗎?”
這個要求讓江鶴刃猶豫了一下,這時,對面發來一句“如果冒犯到你的話希望你不要介意”。
太有禮貌太客氣的話讓江鶴刃立刻覺得自己的猶豫沒有必要。
人家也不是要別的,就是錄個課文而已。
“行。你想聽什麽?”
“我不太懂這個,你們現在學到哪裏了?”
“現在是複習。最近複習到《鴻門宴》了。”
商敬尤先搜了一下,發現課文還挺長。
“能幫我錄一兩段嗎?太長了我可能聽不明白。”
對面答應的很爽快:“好。我一會兒就去錄。”
“不着急,晚上放學再錄也一樣。”發完這個消息,商敬尤問,“今天過得怎麽樣?”
江鶴刃一邊吃一邊在跟他聊天,看見這句話後,他咬了下筷子。
飯菜很好吃,而且是熱的。
對面的人雖然不知道姓名,但給了他遠超旁人的關照。
而且……江鶴刃有點兒着迷于跟他傾訴。
對方會完全站在自己這邊,會向着自己說話。
這種被人認可,被人理解的感覺,對于江鶴刃來說陌生而心動。
要把今天發生的事情告訴他嗎?
在江鶴刃猶豫的時候,對面的消息适時地發過來。
“我在國內沒有朋友,平時工作壓力也大,只有跟你能聊聊天,你不會嫌我太煩吧?”
“當然不會。”江鶴刃筷子都放下了,兩只手捧着手機,很快把今天發生的事情說了。
對面回得非常快。
“你做得太棒了!!小鶴,雖然你年紀還小,昨天才認清他們是什麽樣的人,今天就可以不再被以前的事情影響,做出有力的反擊,你的成長真的讓人刮目相看!”
直白地誇贊是江鶴刃在記憶中從沒有過的,他有些不适應地蜷了下腿,但嘴角壓抑不住地上揚,眼睛也亮起來。
小男生被誇的耳朵尖有點兒紅,消息裏回複地倒四平八穩。
“你太誇張了。”
“不!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一樣勇敢又果決的。你真的很棒!”
江鶴刃忍不住笑了。
但笑了一下後,他抿了下唇:“你不覺得我做得過分嗎?他們畢竟是把我養大的人。”
“小鶴,你做得一點兒也不過分。”對面的回複認真而誠懇,“你是人,不是小貓小狗,給一口吃的就行了。就算是養只寵物,虐待它也是不道德的。再說了,相比起他們對你做的事情,你現在難道對他們很過分嗎?你沒有像他們一樣罵他們,也沒有去外面造謠,如果葉杏沒有來找你的話,你不會主動報複。你真的是心腸很軟很軟的人,所以你才會問這個問題。”
看着手機上的消息,江鶴刃好一會兒後回複他:“謝謝你。”
道完謝後,他也生疏地誇獎對方:“你也是很好的人,不是你的話我都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江鶴刃也想過,如果沒有對方,他可能一直無法走出這個泥潭。
是對方幫他看清了方向,為他找了工作,讓他能住下來,讓他能有飯吃。
還鼓勵他誇獎他,無論在生活還是在江鶴刃貧瘠的感情體驗中,都給了他難以想象的照顧。
甚至江鶴刃現在都有些不敢去想,假如對方沒有出現,自己會是什麽樣呢?
他不願意再回到寒潭中去,想到以前自己的生活就感覺渾身發冷。
可是當江鶴刃發了消息過去後,對面正在輸入了好一會兒,才鄭重回複他。
“小鶴,就算沒有我,你也一定會拯救你自己的。”
這并不是一句恭維,這是一句基于事實給出的論斷。
商敬尤知道他不會一直陷在泥潭裏,堅毅勇敢的小鶴哪怕渾身是傷,也會掙紮着從泥潭中脫身。
他會成為最好的老師,會成為庇佑他人的參天大樹,不會任由自己堕落到深淵中去。
在那個沒有商敬尤的十八歲,在商敬尤認識他之前,江鶴刃已經脫胎換骨,做到了現在商敬尤為他做的所有事情。
江鶴刃一定會拯救他自己,于千千萬萬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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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鶴不會主動報複,但不代表商敬尤不會。
商敬尤其實之前就有準備,現在跟江龍海合作項目地就是他的公司,葉杏那邊更方便了,那破廣告公司感覺随時都能倒閉一樣。
助理去談收購的時候老板都震驚了,大概是真的想不明白為什麽會有人想不開來接手這麽個爛攤子。
但準備是準備好了,商敬尤之前是有點兒猶豫的。
他很尊重戀人,上輩子江鶴刃不肯多提以前發生的事情,商敬尤就能真的不去查不去問,因為他認為要給小鶴足夠的自由和隐私。
但重新回來之後,商敬尤在死亡線上過了一次,人的心态也變了,或者說人的心确實也變态了。
商敬尤每每看着小鶴,就像看着易碎的小糖人,外面有一點風吹草動他就如臨大敵,恨不得化身成玻璃罩直接把這個小糖人整個罩起來,千萬別讓一絲一縷的風吹到他身上。
小鶴揉揉胃,商敬尤都心疼地半夜睡不着,拿着自己的銀行卡放手裏祈禱:小鶴什麽時候才肯花我的錢啊,小鶴快點來花我的錢吧。
現在他發現,他那麽心疼的小鶴以前過得都是這種日子,可憐的跟個小流浪一樣,商敬尤腦子裏哪裏還有什麽“尊重戀人隐私”,也完全想不起來什麽“要讓小鶴自己來做不然萬一小鶴有別的想法呢”。
他現在恨不得掘地三尺把所有讓小鶴受欺負的人,死了的活了的全捏出來排排隊挨個再掐死。
啊,這有人欺負小鶴的世界,把他們全炸了!全炸了!!!一個都別活着!!!!!!
今天葉杏突然找來,還讓商敬尤聽了個全場,就算小鶴今天沒被欺負,但反推就知道以前這種現場估計多的是,商敬尤本來就勉強的理智的弦“啪”就斷了。
他旁聽的時候就已經把做好的準備都落實下去,吃個飯的功夫,回信已經傳來。
“商總,都安排好了。”
商敬尤看着消息冷笑一聲。
在外面樹立自己愛養子比愛自己兒子還多的形象是吧?恨不得全天下人都知道你們有多善良是吧?
自己沒做過的事情說得跟真的似的,以為永遠都不會被戳穿嗎?
不是要面子嗎?
好啊,那這個臉商敬尤踩定了。
下午兩點,當江龍海回到自己的工作崗位時,發現公司裏來了兩個新同事。
一個看見他後表情古怪地喊了聲“叔”,是大四回來實習的江家的小輩,也是他們家族群的群主。
另一個倒是臉生。
江龍海看見這個小輩就覺得不妙。
平時在公司,江龍海經常性地跟其他人“不經意地”聊聊自己對養子多好,養子多不是個東西。
并且這些話有很大一部分已經是完全的謊言了,全是江龍海仗着公司裏沒人真認識江鶴刃才說的。
他說這些就是為了襯托一下自己人有多好,反正沒人知道他說的話是真是假。
也是靠着踩江鶴刃,江龍海這個工作能力一般的員工才被上級賞識。
領導覺得他心地善良,對一個沒血緣關系的孩子都這麽好,肯定做人不會差了。
但現在,有了一個認識江鶴刃的人出現在了公司……
媽的,怎麽會來自己公司就職?!
江龍海在茶水間心情極度煩躁,他在考慮要不要跟領導說說,把這個後輩給辭退掉,免得他知道自己在公司都說過什麽話。
就在他這麽想着的時候,他聽見外面休息室裏,有人正在跟另一個剛進公司的員工聊天。
“說起來齊哥你以前是幹嘛的?怎麽來我們公司了?”
那個齊哥嘆了口氣:“以前當老師的,沒編制,混不出頭。”
“哎喲!你以前在哪個學校當老師啊?教什麽的啊?”
“以前在一中,不教課。”齊哥樂呵呵地回複,“我以前是專門管招生的。”
江龍海猛地擡起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