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釘子

第32章 釘子

裘錦程小時候的性格活潑,愛恨都濃烈,雖然記憶裏總被廖家貴陰陽怪氣地針對,但他同樣沒少給廖家貴添堵,也沒有逆來順受地捧着莊綸。當着他的面,廖家貴甭想讓莊綸給他花一分錢,就連聚餐,也是廖家貴點哪盤吃哪盤付哪盤的錢,不準動其他的菜。兩人針鋒相對、水火不容,莊綸看在眼裏,卻無動于衷,似乎非常享受這種被争來争去的感覺。

後來,北漂的裘錦程工作繁忙,沒時間玩幼稚的争搶游戲,天平傾斜,莊綸恍然察覺,自己似乎被抛棄了。

再往後,經過三年打磨,愛恨消弭,情緒歸于平淡,裘錦程的負面情緒不再宣之于口,而是悶在心髒慢慢消化,他不善抱怨,不喜邀功,活得壓抑又懶散,似是向這操蛋的世界投降。

莊綸問他怎麽了,一瞬間,他也不知道如何回答,于是說:“沒什麽。”一如他這幾年的習慣,回去睡一覺,一切都過去了。

“是因為看到我,所以不高興嗎?”莊綸追問,盡管這個問題尖銳若刀鋒,捅得他心髒生疼,他卻執着地尋求一個答案。

裘錦程蹙起眉頭,想要否認,可情緒确實因莊綸而起,他卡殼,喉結上下移動,歸于一聲嘆息:“你挺好的。”

發誓要改的莊綸,目前表現優秀,超出了裘錦程的預期,然而越是細心體貼,越讓裘錦程深感委屈。

為什麽不早一點醒悟。

為什麽不早一點改變。

他這幾年的反複內耗像是一個無意義的笑話。

“錦程哥。”莊綸的手臂攀上裘錦程的腰際,膽大包天地将沉默的人牢牢鎖進懷裏,“我一點也不好,我要是好,就不會被廖家貴蒙騙,以為愛情需要無窮無盡的考驗。”他輕輕扣住裘錦程的後頸,摁進自己的肩窩,“我以前口袋有錢,誰也不信,懷疑每個人都別有用心,堅信自己火眼金睛。然而聰明反被聰明誤,況且我本來就不怎麽聰明。我愛你,我相信你,我願意改掉那些多疑、敏感的缺點,變成你喜歡的樣子,即便你最後不選我,我也……”他說不下去,他沒想過裘錦程若是不要他,他該怎麽辦。

領口的布料微微濡濕,裘錦程似乎在哭,柔軟的睫毛掃過皮膚,有點潮意的癢。莊綸更不敢放開他,右手拍打裘錦程的脊背,他想親他,又怕被拒絕,嘴唇蹭過對方的耳廓,借着碎碎念緩解緊張:“哥,我追你好不好,你想罵我就罵,你不想理我就別理我,你怎麽高興怎麽來,別想着我的感受,這都是我應得的。”

“不。”裘錦程憋出一個沉悶飽含水汽的音節,他聲音低啞,像暴雨下的毛玻璃,陰郁潮濕,朦胧模糊,擦不幹淨。莊綸的頸間有一股木調的溫暖香氣,與裘錦程噴在卧室裏催眠的香水味道相似,這讓裘錦程感到安全,他說:“你很好。”

“我不好。”莊綸難過極了,裘錦程好得不真實,是個人都會有脾氣,裘錦程也有,但他的脾氣總是有理有據的,從小生活幸福,街坊鄰居都愛護,不懂怎麽無理取鬧、發洩抱怨,哭已經是裘錦程最後的武器了。

安靜了一會兒,頸間的濕潤悉數蒸發,裘錦程小聲埋怨:“你早幹嘛去了。”他指向性不明顯,莊綸盡力去猜:“我回老家後向我父母出櫃,他們把我關進祠堂,要我跪着給老祖宗謝罪。我跪了三天,我弟跑來挑釁我,被我揍了一頓。我本來想着跑出祠堂就去北京找你,結果我妹妹來找我,說家裏給她談了一門婚事,要她高中畢業後嫁人,生的第一個孩子姓莊,她不想嫁人,想上大學。”

Advertisement

“我謊稱祖宗托夢,要分家。”莊綸說,“我妹妹是女孩,沒有分家的權利,我放棄了給父母養老的義務,只分到兩套房子。一套出租,一套居住,租金給我妹妹上學用。我家附近的茶樓招學徒,管三頓飯,我想着正好學一門手藝讨好你,就去學了一年。”

“如今我來了天津,廣州的兩套房子租出去,夠我和我妹妹的生活費。”莊綸摸摸裘錦程的後腦勺,這次親昵的擁抱足夠他回味良久,“哥,我好想你。”

“你哥哥有和你講過,他和裘錦程的矛盾嗎?”武娟問牽狗的小姑娘。

莊嘉欣搖頭:“我哥沒有仔細說過,只說對不起裘哥哥,想要彌補。”她惴惴不安地絞緊狗繩,“如果不是我,我哥早就來找裘哥哥了。”她簡單把過去的事情講了一遍,愧疚地低下頭。

“你裘哥哥是講道理的人,他能理解。”武娟說,“你說你還有個弟弟?”

“我弟是個十足的王八蛋。”莊嘉欣說,“他痛恨我和我哥,覺得我們搶走了他的財産。他口口聲聲說給我爸媽養老,實際上除了泡妹飙車,他什麽都不會,收租都收不明白。”她彎腰摸摸邊牧的腦袋,聳肩道,“希望我們走之後,我爸媽和我弟能過得幸福,不要來煩我們。”

武娟嘆一口氣,沒想到有錢人家還有這麽多煩惱。

“我哥哥和裘哥哥到底是什麽矛盾啊?”莊嘉欣擡起眼,天真地望向武娟。

“一兩句話說不清。”武娟說,“中間牽扯到一個叫廖家貴的人。”

“我知道。”莊嘉欣舉手,“我哥請這個人去澳門玩,花了好多錢,他還賣掉了自己的車。”

“啊?你家不是很有錢嗎?”武娟以為十幾萬對于莊綸來說不過是擡擡手的事。

“那時候他已經和家裏鬧掰,爸媽不給錢了。”莊嘉欣說。

“廖家貴就是那個一直挑撥他們關系的人,後來也是因為這個人,裘錦程和你哥分手。”武娟說,“你哥哥比較……”她斟酌詞語,“比較在乎別人是不是真正愛他。”

“我和弟弟是龍鳳胎,寓意吉祥,我們出生沒兩天,拆遷辦找上門協商,我爸媽覺得我們是福星,特別是我弟弟。”莊嘉欣說,“于是我哥就成了被忽視的那一個,爸媽除了給錢,沒有給過別的支持。”

裘錦程松開莊綸,自覺丢人,他揉了揉眼睛,猝不及防被親在臉頰,莊綸笑着說:“不好意思,哥太可愛了。”

大度的裘錦程沒和莊綸計較,他站起身,去衛生間洗把臉,清清喉嚨。傷痛就像木板上的釘孔,釘子被拔出扔進了垃圾桶,可留下的孔洞始終都在,并日複一日地提醒裘錦程,曾經疼過,不要再踩進同一個坑裏。

現在的莊綸很好,裘錦程卻不想冒險,他早就失去嘗試的勇氣,不僅不打算和莊綸談,他也不打算和任何一個人發展親密關系。愛情是一場人財兩空的騙局,裘錦程傾向于置身事外、保持清醒。

“我想回去睡覺,晚上來領二寶。”裘錦程說,“可以嗎?”

“可以。”莊綸說,“你晚上想吃什麽,我來做。”

“我晚上可能不餓。”裘錦程走到玄關處,彎腰換鞋。

莊綸看着他離開,關上門在原地站一會兒,心口酸脹麻癢,說不出個滋味兒。

裘錦程站在電梯裏,吐出一口濁氣,覺得自己過分多愁善感了點,看見莊綸對他好,便像個撒潑打滾的孩子,哭哭啼啼,毫無風度。情緒大起大落之下,他困得睜不開眼,推開房門踢掉鞋子,踩着地板滾到床上,閉眼休息。鼻尖萦繞着溫暖的木香,與枕頭上沉靜的橡木香氣交融混雜,像一只輕柔的手,托起裘錦程,将他送入夢鄉。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