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葉池記得自己去送零錢時，籮筐還滿滿的，怎麽一跑回來籮筐就空了呢。
葉國盛笑着說：“嗯，賣完了！”
葉池驚訝：“怎麽賣這麽快？”
葉國盛笑說：“你吆喝的呗。”
葉國盛話音剛落，又有人前來詢問竹筍，可惜竹筍一根不剩，那人有些失望地離開，臨走前表示明天再來買。
葉池聞言催促着葉國盛上山挖竹筍，葉國盛耐心地向葉池解釋——景山鎮市場容量就這麽大，除非逢年過節，不然所有人趕的只有早市。
早市一過，市場上就沒有什麽人了，即便他現在上山挖來竹筍，也賣不出去，何況挖竹筍還需要一段時間。
葉池似懂非懂地問：“那我們一會兒不來市場了嗎？”
葉國盛點頭：“不來了，明天再來。”
“明天我也來。”
“行，我們先回家。”
葉國盛挎起籮筐，拉着葉池的小手，爺孫二人心情愉快地走出小菜販隊伍，可把戴棉帽的小菜販給羨慕壞了，真沒人想到這一老一小這麽有本事，不到晌午就把帶泥土的竹筍給賣光了。
這也是葉國盛想象不到的，剛才還是無人問津的竹筍，經葉池嫩生生的一吆喝，就一搶而空了。
這真是一件振奮人心的事兒。
葉國盛活了七十年，尤其是最近十年左右，他的生活平靜如一潭死水，他真的覺得自己的人生到了終點，什麽事情都沒有意義，也無需改變了，可是今天他突然像是找到人生的意義一樣。
其實也就是嘗試當一次小菜販，賣了一次竹筍，他感覺整個世界都嶄新了，他沒有意識到自己是被活潑的葉池影響着，心裏只覺得有葉池真好，轉頭看葉池時，葉池正盯着某一個地方看。
葉國盛順着葉池的目光看過去，看到一個載着冰糖葫蘆的電動車一閃而過，葉池還目不轉睛地盯着。
葉國盛喊：“葉池。”
葉池轉頭看葉國盛：“爺爺。”
葉國盛問：“你想吃糖葫蘆了？”
葉池立刻點頭，接着又突然搖頭，似乎覺得說謊不好，然後又說：“糖葫蘆走了。”
“剛才糖葫蘆在這兒的時候，你怎麽不喊爺爺？”
“因為爺爺沒錢啊。”他不想亂花錢。
葉國盛拍拍鼓鼓的口袋：“爺爺現在有錢了。”
葉池眨巴了兩下眼睛，問：“爺爺你有多少？”
“不知道。”葉國盛煞有其事地壓着小聲說：“我們回家數一數去，看看我們有多少錢。”
葉池猛點頭。
葉池高興地拉着葉國盛的手，爺孫二人步子相當有力地朝家走，引的鄰居們說葉國盛有了孫子有了錢，都跟着變年輕了，葉國盛呵呵笑着和葉池回到家。
一到家，葉池首先沖進房間看大黑睜眼了沒有，看着仍舊閉着眼睛的大黑，他也沒有失望，弄些水給大黑喝了之後，便和葉國盛蹲到院子裏數錢。
剛剛葉池吆喝幾嗓子之後，路人紛紛湧上來買竹筍，那一會兒就把葉國盛的竹筍搶光了，葉國盛第一次見這種“大場面”，手忙腳亂的，接到錢就往口袋裏塞，根本就沒數，此時一抓一大把雜亂的小零錢出來，硬幣順着落下來。
“哎呀，掉出來一個，又掉出來一個。”葉池趕緊追着三四個硬幣跑，撿到後，放到葉國盛面前的地上，和其他零錢放在一起。
面值十塊的，五塊的，一塊的，五毛的，一毛的，皺皺巴巴地堆了一小堆，葉池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麽多錢，高興地說：“哇，好多錢啊。”
葉國盛笑着問：“多吧。”
葉池重重點頭：“超多！”
“都是我們賺的。”
“數數。”
“數數。”
爺孫二人圍着一小堆零錢，紙幣捋順，硬幣碼齊，葉國盛數紙幣，葉池數硬幣。
葉國盛問：“你認識錢嗎？”
葉池說：“我認識的，我認識小錢，二十，十塊，五塊，一塊，一毛，大的我不認識，我還會算術，五毛錢加六毛錢是一塊一毛錢。”
“對，真聰明，數吧。”
“好。”葉池低頭把硬幣分類，一塊的和一塊的碼在一起，五毛的和五毛的碼在一起，一毛的和一毛的碼在一起，然後再慢慢數起來。
爺孫兩個數完一合計，總共一百九十六塊八毛錢，去掉葉國盛原來有的五十二塊兩毛錢，就等于說賺了一百四十四塊六毛錢。
葉國盛說：“我們賺了一百四十四塊六毛錢。”
超過一百塊錢，對葉池來說就是很多，葉池驚嘆一聲：“哇，好多啊！爺爺，我們好厲害啊！”
“對，我們好厲害。”
“我們以後可以賺更多。”
“沒錯。”
葉國盛的開心不低于葉池，雖然只有一百多塊錢，并不能代表以後的成功，也不能解決眼下的窘境，但是這簡直成了他新人生的開始，他覺得整個人都有活力了，把錢收起來，再裝進兜裏的同時，動作一頓，想了想，拿出一塊錢給葉池說：“給，你的零花錢，自己存着。”
“我自己存着？”
“對。”
“我不存行嗎？”
“你不存，你想幹什麽？”
葉池微微低頭，小手摳着一塊錢硬幣，聲音弱地說：“我想、我想、我想買糖葫蘆吃。”
原來還在想糖葫蘆啊，葉國盛無聲地笑了，說：“先存着，你這一塊錢不夠買糖葫蘆的，明天再賣了竹筍，爺爺給你買糖葫蘆，買大串的，帶水果和堅果的。”
剛才到市場賣竹筍的時候，葉國盛就看到了賣冰糖葫蘆的，看着小孩子都圍上去，想着給葉池也買串吃吃，沒想到沒一會兒那人就走了，但是他還是看到了幾個孩子吃的那種，帶水果、堅果的，看着就比別的好看。
葉池一聽，兩眼發光，趕緊問：“爺爺你說真的嗎？”
“爺爺不會騙你。”
“那我們快去挖竹筍吧。”
“現在還不能去，先吃個午飯，下午再去，不然竹筍挖早了也不太新鮮。”
“行，那我們下午去。”
“好，先收拾收拾家裏，把家裏收拾的幹淨了，住的也開心。”
“好，我們先收拾收拾家裏。”葉池重複葉國盛的話。
葉國盛自己一個人的時候，什麽東西都将就、湊合，反正是個快死的老人了，現在有了葉池就不一樣了，至少得正正經經過日子了，他拿起掃帚便開始挨個房間打掃，也喊着葉池一起打掃。
葉池把大黑從紙盒子裏抱出來，放在太陽下面之後，便和葉國盛一起收拾起來。
葉國盛的小院子其實說起來也不算小，但就是雜物多，他把一些雜物都收拾收拾放到東、西廂房和草房裏，院子立刻空曠許多，接着又将收拾出來的電視機放到牛房，最後艱難地弄一張小床來，與他的大床并排。
收拾完這一切，差不多中午了，葉國盛也累了，可是葉池不累，他把自己的行李包放到床上，從行李包中拿出紙筆放到床頭，然後扯扯被子被單，高興極了，這以後就是他的床了。
他有自己的床了，而且跟爺爺、大黃牛離的都好近，他開心地繞着床鋪看來看去，連中午飯都多吃半個饅頭，吃完之後，爺孫兩個坐在太陽下面曬太陽，剝花生。
下午的時候，葉國盛在磨刀石上磨磨鋤頭，讓葉池在家待着，他出去了一會兒，再回來的時候就推着一個小三輪車回來了。
葉池上前問：“爺爺，哪來的三輪車？”
“借的。”
“借三輪車幹什麽？”
“去挖竹筍。”
葉池立刻想到：“那我們就可以多挖點了。”
葉國盛笑了，發現葉池這孩子真是聰明，一點就通，真的比葉宏濤強太多了，他借三輪車就是為了多挖點竹筍，家裏的小籮筐明顯不能滿足市場需求了。
不待葉國盛說，葉池十分有眼力價地把事先預備好的鋤頭、鏟子和手套都放進三輪車的車鬥裏，說：“好了，爺爺，我們現在要走了嗎？”
“等一下，我把門都給鎖了，把牛和雞再喂一遍。”
“那、爺爺，我們能帶着大黑一起去嗎？”
“你想帶它？”
葉池認真地說：“嗯，它眼睛睜不開，看不見東西，到處都是黑的，它還是個寶寶，它會害怕的，我想着帶着它。”
這說法……真是孩子，葉國盛哭笑不得，然後就答應了，葉池趕緊跑進房間把大黑帶同紙盒子抱出來。
等把家裏一切都收拾妥當之後，他對葉池說：“葉池，準備上車，我們走吧。”
“爺爺，我上車你能推得動嗎？”
“能的，爺爺很有力氣的。”
“可是我很重的。”
“爺爺載過比你更重的大人。”
“還有大黑。”
“放進去。”
葉池把懷裏的大黑朝紙盒子裏一放，然後先把紙盒子放到車鬥裏面，自己扒着車鬥沿，擡起小短腿，不用葉國盛扶，整個小身體趴到車鬥上，用力蠕動一下，歪進車鬥裏，而後爬起來，氣喘籲籲地坐在車鬥的麥稭上，抱着紙盒子對葉國盛高興地說：“好了，爺爺，我們走吧。”
“走了。”葉國盛推着三輪車，正要出小院子，小院子門口站了一個小男孩，小男孩穿着厚實，背着一個書包，臉色不悅，沖着葉國盛開口就說：“爺爺，我沒錢了，給我二十塊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