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對方聽出來葉池的童音，但說話語氣依舊硬朗, 只是加了“小朋友”三個字, 說：“小朋友, 我們是公安局的人, 找你爺爺有事兒, 喊你爺爺來接個電話，可以嗎？”
“可以。”葉池爽快地答應。
“那你現在去喊，我們等你。”
“好。”
葉池把電話挂上後, 小跑着出了房間就喊：“爺爺，電話，找你的電話, 快來接啊。”
“好好好。”葉國盛剛剛好把煙晾曬完畢, 轉過頭來，笑着問：“誰的電話找我啊？”
葉池回答：“公安局。”
葉池還小，對“公安局”三個字的理解就是警察叔叔工作的地方，警察叔叔是好人, 那麽警察叔叔工作的地方就是好地方, 他還不明白公安局打上門意味着什麽，但是葉國盛、葉鳳霞和趙馮松這三個大人卻是知道的。
葉國盛面色一僵。
葉鳳霞和趙馮松同時停下手中的動作。
葉池不知道發生什麽事情了，呆呆地看向葉國盛, 葉國盛此時已經大步走過來, 同時葉鳳霞和趙馮松也起身過來, 他們和葉池一起看向房間內的葉國盛。
葉國盛看起來有些緊張, 雙手在衣服上撐了兩下, 而後接起電話，十分客氣地說：“喂，你好，我是葉國盛，請問公安同志，有什麽事兒？”
葉池、葉鳳霞和趙馮松都站在門口，并沒有聽到公安人員的話，只看見葉國盛的表情一點點地變化着，直到最後挂上電話，徹底呆在電話機前。
葉鳳霞連忙上前喊：“爸，爸。”
葉國盛扭頭看向葉鳳霞。
葉鳳霞焦急地問：“爸，怎麽了？”
葉國盛想要開口，但是看了一眼身邊的葉池，便讓葉池去把院子裏的煙草翻一翻，葉池聞言走了出去，葉鳳霞向前一步問：“爸，是二哥的事兒嗎？”
葉國盛點點頭。
葉鳳霞愕然地問：“是不是二哥犯事兒了？”
葉國盛再次點頭：“嗯。”
葉鳳霞和趙馮松同時抽了一口氣。
葉國盛眉間的皺紋更深了，說：“公安局的人說，他和幾個朋友去吃夜宵什麽的，跟人擺地攤賣燒烤的打起架了，把人打的住院，那人傷勢嚴重。”
葉鳳霞聽的心驚，問：“什麽時候的事兒？”
“一兩個月了吧，現在才被抓。”
“那現在怎麽辦？”
“公安局的人讓我去公安局一趟。”
“去幹什麽？”葉鳳霞實在不想讓年邁的爸爸折騰。
“我也不知道，就大概說了這個情況，其他的，等我到地方再說。”
“那讓馮松和你一起去吧。”
“不用。”葉國盛拍拍身上的泥土說：“馮松下午就要回市裏，明天還要去上班，跟我去了，上班怎麽辦啊？為了葉宏濤這樣的人不值當！”
提到葉宏濤，葉國盛有點咬牙切齒的勁兒，可是他仍舊得去。
葉鳳霞說：“爸，那我跟你一起去，反正我年休假還沒有休完，還有好幾天的，都是帶薪的。”
“你跟我去了，孩子們怎麽辦？”
葉鳳霞看看身邊的葉池，不說話了。
葉國盛轉身翻櫃子，找了身幹淨的衣服換上，讓葉鳳霞好好地照顧着孩子，又和趙馮松說了抱歉，想了想，到底是從箱子底下，将存折取出來，塞進了衣服裏面，擡步就要走。
葉鳳霞趕緊說：“爸，你不吃個粽子再走？”
葉國盛說：“不吃了。”
“可是今天是端午節啊。”
“端午節公安人員都上班呢。”
葉國盛徑直朝院門口走。
正在翻煙草的葉池看到後，連忙起身喊：“爺爺！爺爺！”
葉國盛回身看向葉池。
葉池趕緊跑過來，拉着葉國盛的衣擺問：“爺爺，你幹什麽去？”
“爺爺去市裏面。”
“去市裏面幹什麽呀？”
“有點事兒。”
“我和你一起去。”葉池舍不得和葉國盛分開。
葉國盛溫聲說：“不行啊，家裏就你和爺爺兩個人，爺爺要是走了，誰來招呼你姑姑和姑夫呢？聽話，幫爺爺招呼姑姑和姑夫他們啊，不然的話，他們下次就不來了，好好招呼着。”
葉池聽言，看看姑姑和姑夫，他想姑姑和姑夫一直在這兒，于是就不追着爺爺去了，轉而問：“那爺爺你什麽時候回來呀？”
“爺爺辦完事兒就回來。”
“爺爺你什麽時候辦完事兒？”
“很快的，聽話，把爺爺好好招呼姑姑他們。”
“好。”葉池重重地點頭，說：“爺爺，那你快點回來。”
“好。”
葉國盛邁出院子，朝路上走。
葉鳳霞回頭看一眼趙馮松，趙馮松拎着黑包，拉着昆昆疾步走過來，說：“鳳霞，我帶着昆昆一起走，一會兒跟着爸到市裏了，我把昆昆放到他奶奶家，你好好帶着靈靈就行了，別擔心，我會看好爸的。”
葉鳳霞在家的時候是個好姑娘，嫁人以後也是好媳婦，在趙家出事兒艱難的那幾年，她對趙家付出了不少，好在趙馮松是個知冷知熱的男人，雖然賺錢不多，但對她對孩子對葉國盛都沒話說，她心存感激地說：“馮松，謝謝你。”
趙馮松鄭重地說：“說什麽呢？你別太擔心，我會安慰爸的。”
“嗯，有什麽問題就給我電話。”
“知道了。”
趙馮松拉着昆昆和葉鳳霞說了再見，本來一個團圓的端午節過成這樣，葉鳳霞不由得嘆息了一聲，轉身要走進院子時，衣袖突然被拉住了，她低頭看去，是葉池。
“姑姑。”葉池喊。
“怎麽了？”葉鳳霞問。
“姑姑，警察叔叔是不是抓壞人的？”
“是。”
“那他們是不是抓了我爸爸？然後打電話給我爺爺，讓我爺爺去打我爸爸啊！”
葉鳳霞心裏一驚，暗想葉池這孩子太聰明了，他們說話已經夠小心了，但還是被葉池這孩子察覺到了，在與葉池的的相處過程中，葉鳳霞知道了葉池是個積極向上的孩子，不管有什麽事兒，葉池總有自己的積極向上的想法，所以她不打算瞞着葉池，免得葉池從別人口中知道這些事兒的時候，會起反作用。
她伸手拉起葉池的小手，把葉池拉進院子裏，院門關上，而後摟着葉池坐在院子裏的石墩上，和葉池說葉宏濤的事兒，說葉宏濤打了人，做了錯事兒，所以警察叔叔才會把他關起來。
葉池跟着說：“警察叔叔做的是對的！”
葉鳳霞聽後微微一愣，而後望着葉池，伸手摸摸葉池嫩嫩的小臉，說：“葉池啊，姑姑希望你長大後也能這麽開朗，一直這麽開朗。”
葉池眨巴眼睛看着葉鳳霞。
葉鳳霞握着葉池的兩只小手說：“葉池，以後不管別人怎麽說你爸，怎麽用你爸來攻擊你，你都不要難過，不要自暴自棄，要承認他們說的，然後做好自己，爺爺、姑姑和姑夫會一直站在你這邊的。”
葉池點頭。
“以後有什麽事兒，都可以和姑姑說啊。”
“好。”
“好孩子。”
“姑姑，我懂事的，我知道的，我爸爸不是好人，放哥的爸爸也不是好人，但是我和放哥都是好人，我們以後都是要做好人的，爺爺說，我長大是成為國家棟梁之才的！”
“對。”葉鳳霞說：“這可是你說的，不許耍賴。”
“我不耍賴的，要不我們拉鈎。”葉池伸出小手指。
葉鳳霞伸出小拇指。
姑侄兩個才剛拉上，一直玩糯米的靈靈過來，軟軟地說：“媽媽，哥哥，我也拉鈎，我也來拉鈎。”
葉池說：“姑姑，那我們三個拉。”
“行。”
葉鳳霞一個小拇指勾住葉池靈靈兩個肉肉的小拇指，一起說：“拉鈎，上吊，一百年不許變，不許變！”
拉完了之後，靈靈才發現自己的爸爸和親哥走了，“哇”的一聲哭了，瞬間又被一個草莓派給安撫了，和葉池一起幫着葉鳳霞做飯。
雖然大家都走了，但是葉鳳霞還是煮了棕子，燒了好菜給葉池靈靈吃。
吃完之後葉鳳霞接到了趙馮松的電話，說是他把昆昆送到奶奶家了，現在和葉國盛一起朝公安局走，趙馮松時不時向葉鳳霞彙報着他那邊情況。
葉鳳霞原以為葉國盛趙馮松晚上就回來的，結果并沒有，第二天葉國盛趙馮松還在市裏面待着，葉國盛擔心趙馮松的工作問題，硬把趙馮松趕去上班了，不準趙馮松再跟着自己，然後葉國盛就一個人去見了受害者家屬，之後還在市裏面待着。
葉國盛手裏沒有手機，也不朝家裏打電話，一下聯系不上，讓葉鳳霞十分擔心，在家裏帶着葉池和靈靈也放下不下，直到第三天趙馮松打來電話說：“鳳霞，別擔心，我剛才在汽車站看到爸了，他坐上汽車了，估計一個小時就到鎮上了。”
葉鳳霞這才放下心來，想着爸爸這幾天應該都沒有吃好，趕緊去廚房做了飯菜，做完了之後，帶着大黑，拉着葉池和靈靈去岔路口等，等了十分鐘仍舊不見葉國盛回來。
葉池問：“姑姑，爺爺怎麽還不回來？”
葉鳳霞看了看手機上的時候，這都一個半小時了，按理說應該回來了啊，會不會和他們走岔路，已經回家了呢？
葉鳳霞拉着兩個孩子又走回家，家裏的各個房門都鎖着，葉鳳霞又再次來到岔路口，拉住一輛公共汽車詢問他們公司是否路上有車輛損壞耽誤行駛的情況，得到的答案是一切車輛正常發車與運行。
葉鳳霞不由得擔心起來。
葉池也皺起了小眉頭。
靈靈說：“媽媽，姥爺迷路了嗎？”
葉鳳霞心裏惶惶的，沒理靈靈。
葉池小眉頭皺的更深了，然後說：“姑姑，我們再回家看看，說不定爺爺已經在家了。”
“走。”葉鳳霞拉着葉池靈靈朝家走，還沒有到家時，大黑突然沖着景山“汪汪”叫不停。
靈靈軟軟地問：“大黑，你叫什麽呀？”
葉鳳霞沒理大黑。
葉池順着大黑的方向朝景山看，轉頭說：“姑姑，爺爺會不會在山上。”
葉鳳霞不解地問：“爺爺為什麽到山上？”
“因為奶奶在那裏啊。”
葉鳳霞立刻明白過來，當即拉着葉池靈靈朝景山走，這時候夕陽已經壓上地平線，半邊天被染成昏黃，籠罩着整個景山鎮，葉鳳霞葉池靈靈帶着大黑，踩着最後一絲亮光來到景山腳下。
這時夕陽已經落下，天邊只餘下一縷昏黃之光，借着這微弱的光，葉鳳霞葉池和靈靈看到了葉老太太墳墓前的葉國盛，葉國盛背對着他們蹲着，嘴裏叼着旱煙袋，吧嗒吧嗒地吸着，看上去像個孤獨的流浪者。
“爺爺！”
“姥爺！”
不等葉鳳霞喊出聲，葉池和靈靈就喊出來了，葉國盛聞言回頭，看見三個孩子，沒錯，葉鳳霞在他眼中也是孩子，看着三個孩子，他笑了，将煙鍋裏的煙草一磕，手扶着小房子前的墓碑站了起來，應着朝葉鳳霞葉池和靈靈走來。
“姥爺，你去哪兒？”靈靈問。
“姥爺去市裏了，靈靈乖不乖？”
“乖啊，我和哥哥一樣乖。”
葉國盛呵呵地笑了。
葉池走上前拉住葉國盛的手。
葉國盛笑着握住葉池的手，說：“葉池，這兩天賣菜嗎？”
葉池說：“賣了。”
“真棒！”
“嗯，賺的錢都放你箱子裏了。”
“好。”葉國盛轉而看葉鳳霞，說：“霞子啊，這兩天辛苦你了。”
“不辛苦。”葉鳳霞問：“爸，你在這兒多久了？”
“也沒多久吧。”
“你回來了怎麽不回家啊？我們都在路口等你一個小時了，擔心死了。”
“馮松沒和你說嗎？”
“說什麽？”
“說我去溜達溜達，讓你們不要擔心的。他可能忘了說了。”
原來是趙馮松忘了說了，不管怎麽樣，爸爸回來就好了，葉鳳霞沒有詢問葉國盛關于葉宏濤的詳情，而是拉着葉國盛趕緊回家吃飯。
在外面奔波了那麽久了，肯定餓了，一到回到家，葉鳳霞就将地鍋裏熱着的飯給端上來，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飯，聊着這兩天景山鎮的事兒，聊着吃着，沒一會兒就吃好了，葉鳳霞把手機給葉池靈靈玩一會兒，她則去廚房洗碗，洗好之後，找不到葉國盛了，他廂房、牛房和草房都沒有看到葉國盛，一出院子，就看見坐在馬路牙子上的葉國盛。
葉鳳霞步子頓了一下，走上前喊：“爸。”
葉國盛沒有回頭，好一會兒，伸手用袖子擦了兩把渾濁眼睛，聲音發顫地說：“霞子啊，爸沒教好孩子，現在國家幫爸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