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時隔半輩子, 宋老爺子捧着終于完璧歸趙的菜譜, 久久說不出話來。

陶暮三人大概能體會到老爺子的心情。任由老爺子捧着菜譜在卧室裏輾轉一夜。擺放在床頭的小臺燈徹夜亮着,暖橘色的光芒從房門縫隙偷偷溜出來, 就像宋道榛一直壓在心底喘不過氣來的那塊巨石, 終于悄無聲息的挪開了。

第二天一大早, 宋道榛讓陶暮陪着他到琉璃廠的文玩修複店, 想要重新裝訂一下宋家菜譜。

陶暮留意到,宋老爺子拿出來的《宋家菜譜》比他帶回來的薄了一些。不覺挑眉。

宋道榛留意到陶暮的疑惑,緩緩說道:“我要的是《宋家菜譜》。既是完璧歸趙, 少點什麽,多點什麽, 都不算完璧。”

陶暮恍然,猜到宋道榛言外之意。

他沒說什麽。只是陪着老爺子将《宋家菜譜》裝訂好了。又陪着老爺子張羅祭祖事宜。

說是大年初一祭祖, 然而在祭祖之前, 其實還有好多事要辦。宋家祖墳傳到現在, 也有一百多年的歷史了。從前宋老爺子自認愧對先祖, 也怕觸景生情, 并不敢時常去掃墓。頂多每年清明去上柱香燒點紙,跟祖宗念叨念叨自己的無能、懦弱、不堪。不能為宋家報仇。

回來就會大病一場。

可是現在, 《宋家菜譜》終于拿回來了。宋家的傳承也回來了。宋道榛自覺自己依然無能, 但總算沒有愧對先祖。至少這輩子就此閉眼,也有底氣去見父輩祖輩了。

所以今年過年, 宋道榛終于可以按照家訓祭祖——宋家的規矩, 要在祭祖時做滿三十六道宋家菜。其中族長做八道, 其餘子嗣并徒子徒孫們齊做二十四道。

然而宋家傳承至今,只剩下宋道榛一位孤寡老人,還有陶暮這位不負責任的關門弟子。所以宋道榛決定自己做滿三十道菜,其餘六道讓陶暮來做。

而在做菜祭祖之前,還得專門修葺一下祖墳——宋家祖墳因為各種各樣的緣故,已有許多年沒有重新修葺過。墳頭和墓碑雖然不至于殘缺,但看上去也很破舊了。到處可見由于磨損而越發顯得陳舊褪色的痕跡。那是在漫長歲月中,飽經風雨殘留下的傷疤。

就像幾十年來宋家的遭遇。

陶暮知道宋老爺子的心願,決定把修墳這活兒接下來。華夏人每逢這種修墳下葬的大事兒,講究非常多。陶暮不懂得其中道道,索性請了一位風水先生過來。

又是看風水又是算日子又是采買蠟燭紙錢各種石料木料雇人幹活兒,還好有劉耀孟齊幫忙張羅,要不然只靠一個白天還得上學的陶暮,根本忙不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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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回到燕京的第二天晚上,陶暮給厲嘯桁打了個電話,約他出來當面道謝——這次對付聖安集團,如果沒有厲嘯桁在背後協助,只怕沒有這麽容易。

所以于情于理,陶暮都應該請這頓飯。

陶暮自覺這頓飯的意義非常正式,就沒在家裏自己做。而是請厲嘯桁到宋記,由老爺子親自下廚,他們家耀爸和小齊爸也跟着陪客。算是他們一家四口酬謝厲嘯桁。

厲嘯桁欣然赴約。在接受了包括宋老爺子在內,一家四口人的熱忱道謝後。第二天中午,又請陶暮在京影對面的一家粵菜館吃飯。

這一回就他們倆人。坐在一個裝修雅致的封閉式小包廂裏面。

厲嘯桁親自給陶暮倒了一杯茶,問道:“我想把嘯桁資本的工作重心轉移到國內。最近風投部組織了一個考察團,重點考察了幾個項目,你幫我看一下。”

厲嘯桁說着,将幾本厚厚的文件夾遞給陶暮。

兩人每次聚會都聊正事。陶暮也沒覺得意外。拿起文件一個個看過去。

不得不說,嘯桁資本的風投部非常厲害。投資眼光非常準。至少陶暮看的這幾個項目,都是後世很賺錢的項目。其中新能源和環保的項目,更是今後幾年國家大力扶持的項目。還有人工智能在物流和生産一線的研發和使用,在未來也是特別火爆,特別有市場的。

當然除此之外,陶暮覺得娛樂産業的發展前景也不錯。

結合後世的發展方向,陶暮把自己的想法仔仔細細認認真真的給厲嘯桁說了一下。這一說就是一個多小時。說的陶暮口幹舌燥,厲嘯桁坐在他旁邊,就一杯杯的給倒茶遞水。

喝的陶暮又去上了三趟衛生間。

最後一次回來的時候,陶暮跟厲嘯桁笑着說道:“……我出去的時候服務員看我的眼神都不太對。大概以為我年紀輕輕,怎麽腎就不好了。”

說着,忍不住又喝了一口茶。

厲嘯桁莞爾,給陶暮夾了一個香菇蝦仁糯米餡兒的燒麥:“都是我的錯。”

“跟你有什麽關系。”陶暮将燒麥一口吞下,鮮香的味道吃的他眼睛發亮:“好吃。”

厲嘯桁勾了勾嘴角,神色間有些躍躍欲試:“其實我這一段時間在家,也跟家裏學了幾道菜。改天有機會,我做給你吃。”

“那我就不客氣了。也嘗嘗大佬的手藝。”陶暮笑眯眯的接了一句,但是沒怎麽在意。

他知道厲嘯桁工作太忙,平常連吃飯的時間都沒有,怎麽可能浪費時間鑽研做菜。不過商業互吹嘛,事實不重要,話說的漂亮就好。

不過陶暮這話沒說幾天,就慘遭打臉。因為厲嘯桁又在他回京的第三天晚上,提着兩兜子食材過來了。兩人約在陶暮京影對面那小蝸居。厲嘯桁親自下廚,給陶暮做了一道糖醋排骨,一道蒜蓉粉絲蒸蝦,一道清蒸魚,還有一鍋海鮮粥。

味道居然還不錯。

陶暮頓時有些驚豔了。沖着厲嘯桁直豎大拇指:“大佬不愧是大佬。學什麽都快。”

厲嘯桁心滿意足的彎了下嘴角。仿佛忘記了他在學做菜的時候,差點把廚房炸掉——還是兩次的事實。

“對了,我要從嘯桁資本的賬戶上提一百萬出來。不知道方不方便?”宋老爺子的事情已經解決大半。陶暮閑下心來,終于有心思處理另外一件事。

厲嘯桁微微笑道:“當然方便。”

旋即頓了頓,略微遲疑的問道:“那不知道我方不方便問一下,你急着用錢做什麽?是飛訊網的運轉出現問題了嗎?”

“那倒不是。”陶暮搖了搖頭:“老爺子不是拿聖安集團百分之十的股份成立了宋槐基金嘛。我也深受啓發。反正我現在也不缺錢,所以就想拿出一百萬,也在我們孤兒院內部成立一個教育基金。你也知道,我們這些孤兒院出來的孩子,能上大學的不多。大多數九年義務教育結束了,就跑到社會上打工。因為學歷低,找的都是體力活,幾乎沒什麽發展。我是運氣好,長得帥還認識了老爺子還有我耀爸小齊爸這些好人,有機會念了京影。其實我高考分數也不高,剛五百分冒頭。那也是我們孤兒院十多年來分數最高的一個了。”

“其實我們孤兒院,有些孩子真挺聰明的。如果能一門心思撲在學習上,沒準兒将來也能出幾個985和211的高材生。”

當然,陶暮說這些話只有一半是實心實意。另外一半,則是想借此機會把隐藏在孤兒院裏的,那條将來會為了錢被開發商收買,誣陷陶院長的毒蛇挖出來,丢進監獄裏。

厲嘯桁并不知道陶暮的真實打算。聞言,頓時感嘆道:“看不出來,你還挺喜歡小孩子的。”

“你沒看錯。”陶暮嗤笑一聲:“我最煩小孩兒。天天除了哭就是叫,沒有一會兒能消停下來的。你一眼沒照顧到,他指不定給你捅出什麽亂子來。而且特別會欺軟怕硬。都是魔鬼。”

“不過我們孤兒院的小孩兒都怕我。誰也不敢鬧到我跟前兒來。在我面前一個個都裝的特別乖。怕挨揍。”陶暮理所當然的說道。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他們孤兒院的孩子不光怕他,還都特別崇拜他。因為陶暮是孤兒院裏第一個念大學的孩子,也是因為陶暮從小就會賺錢,還總往孤兒院拿錢補貼他們。

雖然陶暮會揍人——大多數時候都是孤兒院的孩子們偷拿陶暮藏在屋裏的零食,零花錢或者偷穿陶暮的衣服什麽的。陶暮從小性子獨,他的東西,他不要了給別人行,沒給出去的東西絕對不讓碰。誰要是敢動一下,等着挨揍吧。

有些時候陶暮打不過比他大的孩子,就在背後耍陰招,或者勾胡同裏的小混混幫他揍人。有些時候被揍的孩子也會哭着到院長面前告狀。陶院長就會把陶暮叫到跟前耐心批評他,給他講道理。陶暮不服氣,但是他當着陶院長不說,背後繼續揍人。還往狠了揍。揍的那幫小王八蛋再也不敢告狀。最後把所有小孩兒都打服了。

不過一般情況下陶暮揍了人,也會請被揍的孩子吃好吃的,或者送好玩的當做補償。打一巴掌給一甜棗,家庭健全的孩子一般都是大學畢業了在社會上摸爬滾打一陣兒才領悟出來的道理或者禦人手段,陶暮天生就會。等到後來稍大一點,陶暮懂得僞裝自己了,就不怎麽動手了。都是背後耍手段算計人。

所以接觸過陶暮的人都說他城府深手段狠,其實也沒說錯。因為他所處的環境就那樣。

——反正在陶暮眼中,所有小孩兒都是白眼狼。尤其是孤兒院裏出來的,你對他好他未必知道,你要是對他不好,他肯定記你一輩子。當面裝乖背後耍狠,兩面三刀嫉妒心強還都心理陰暗,但凡碰到一丁點利益都能掙個頭破血流。

陶暮自己就是這種人。他們孤兒院裏出來的,從小沒在正常家庭裏長大,沒有父母疼愛,生下來就缺乏安全感。童年陰影造成的性格缺陷,會死死攥住手裏僅剩的那點東西,不相信任何人,也容易走極端。

要是擱以前,陶暮是絕對不敢,也從來不會把這些往事說給別人聽的。他上輩子衆叛親離千夫所指,被人罵怕了。心理陰影太大,即便重生以後,寧可裝乖裝弱,唾面自幹,也不肯暴露本性。所以他哪怕嘴上說的不在意,下意識也會在人前僞裝出圓滑玲珑的那一面,不敢跟別人争執,不光是沒有底氣,也是隐藏在骨子裏的自卑懦弱。

可自打經歷了姚家這件事後,不光是宋老爺子去了塊心病,就連陶暮自己都覺得解開了一個心結。

心機深沉就深沉了呗,手段狠辣就狠辣了呗。讓別人知道他不好惹不敢惹,他才更有餘力保護身邊的人。

就像一把極為鋒利的刀,傷人容易,護人也容易。如果傷人是為了護人的話,那就先把刀亮出來。那些在心裏打着不好主意的人自然會權衡利弊。有些麻煩就能避免了。

有些時候陶暮也覺得奇怪。老祖宗傳下來的話,有一世英名晚節不保,是說好人做了一輩子好事,就因為老了老了做一件壞事,這輩子的價值都沒人否定了;也有浪子回頭金不換和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是說壞人做了一輩子壞事,就因為老了老了做一件好事,反而就成好人了。似乎他以前做過的壞事也都能一筆勾銷。

真他媽扯淡。

可見人天性就是欺軟怕硬。不就是知道好人不會主動去傷害別人,所以就肆無忌憚的指指點點。知道壞人不好惹,所以哪怕對方只是心血來潮做了一件好事,都要迫不及待的歌功頌德。因為他們知道,壞人行事都在一念之間,他做好事未必能成全你,但是他做壞事,一定對你有威脅。

如果這麽想的話,那陶暮寧願做別人眼中的壞人。他們知道怕,就不會輕易對陶暮身邊的人下手。什麽投鼠忌器家人威脅,不存在的。誰要是敢動陶暮的人,陶暮只會惡狠狠的反撲回去。就像聖安集團,就是一個非常不錯的例子。

尤其陶暮今後還要進娛樂圈,必須得給那些見錢眼開的營銷號們敲敲警鐘。想跟上輩子一眼欺負他,欺負他的家人。不好使啦!

陶暮在心底暗搓搓的張牙舞爪。看在厲嘯桁眼中,只覺得陶暮對他逐漸放開了心理防線,已經在私下相處的時候慢慢展露出真實的一面。

果然他之前的行動方針沒錯。就要從陶暮身邊的人下手。走周邊包圍中心,潛移默化的路線。

一頓飯下來,兩人各自心思其樂融融。

反正的大佬的濾鏡已經越來越深厚了。

等到宋家的祖墳重新修葺以後,時間已經進入2009年的一月下旬。臘月已盡,眼看着便入新年正月。

陶暮還沒有等來上京賠罪的姚聖安,另一位先坐不住了。

腆着一張笑臉的張大富再次找到陶暮他學校,百般央求看門老大爺給陶暮寝室打了通電話,陶暮不在寝室,又通過陶暮的室友給正在圖書館看資料的陶暮打了一通電話,這才見到了人。

“你怎麽又過來了?”大冬天的,張大富穿着一身厚厚的軍大衣,坐在燒着小火炕的門衛室裏,蹭看門老大爺的茶水喝。

瞧見陶暮,滿臉賠笑道:“我這不是有事兒找您嘛。正事兒。”

陶暮也猜到張大富為什麽過來了。他似笑非笑的看了張大富一眼,把張大富領到學校對面的咖啡店。

臨走之前,還不忘把一盒芸豆糕遞給看門大爺:“我自己做的豌豆黃,您老嘗嘗味道,看正不正宗。”

陶暮最近在跟宋老爺子學習祭祖用的菜。做的東西多了吃不完,就給大家發福利。包括飛訊網和夜色的員工,以及京影的老師同學們都嘗過他的手藝。一般人也不曉得正宗不正宗,就知道陶暮做的東西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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