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再過幾日就是元日,王府各處均在忙碌地準備新年的一應事宜。而在益州楊家私宅內,兩個孔武有力的兵把正在翻牆的楊瑾薅了下來,他反抗兩下,長兄楊瑛就下令把他綁了。
楊瑾被押到楊瑛跟前,繼而被踹倒在地。楊瑛氣道:“你再跑一個試試,看我不打斷你的腿!”
楊瑾跌了滿臉的土,龇牙咧嘴緩和了一番,語氣卻沒輸:“打死我我也不娶那個王家娘子。娘還病着呢,我要侍奉湯藥!”
“你臉皮真厚,就是讓你跟王家娘子見一面,你倒好,竟奢望跟人家成婚?”楊瑛道,“娘跟前都沒見過你幾回,要是有個娘子管着你,倒是能讓娘少喝幾碗藥。”
他朝那兩個兵吩咐:“帶他回屋,收拾幹淨了,明日他若不聽話,就以逃兵論罪!”
兩個兵稱喏。
“長兄你跋扈!”楊瑾繼續反抗,在地上打滾,“阿爺呢?我要見阿爺!不是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嗎?現如今娘病着不好做主,我總得問問阿爺的意思。”
楊瑛把他從地上拎了起來,極力壓着火勸:“五弟,你能不能別再任性了,此事是九大王親自給父親寫的信。都是你的親人,讓你成婚還能害你不成?那王家娘子在益州有多少郎君排着隊仰慕,人家答應與你見一面,你竟然還要翹尾巴?趕緊回屋去!”
“我不去!”楊瑾跟他死杠,“反正我一無是處,不及長兄十一,便不必給我安排王家娘子、李家娘子了。免得委屈了人家。”
楊瑛聽完,氣得胸口劇烈起伏,他剛奪過兵衛手裏的刀,要給這厮砸暈,誰成想楊崇盛忙完衙署的事回來了,離老遠喝問:“鬧什麽?”
楊瑾立馬添油加醋告狀:“阿爺,長兄他要殺了我!”
楊瑛真想給這混賬小子兩巴掌,礙于父親在這,沒敢動手。他到楊崇盛跟前行禮,禀道:“父親,五弟要跑回長安,讓兒攔下來,勸他不聽,這才……把他捆了。”
“你直接把我打倒在地逼我聽你說。”楊瑾帶着滿臉土,眼神看向楊瑛手裏的刀,朝父親訴冤,“我分辯句,他就要殺我!要不是阿爺您回來,我指定被他抹了脖子。”
楊瑛瞪着一雙大眼:“你再胡說一句試試!”
“阿爺您看他,您就在跟前,他就要當這個家了!”
“好了!”楊崇盛制止兄弟倆,讓人給幼子解了繩索,親自拉着他往屋裏去。
楊瑾一邊拍身上的土一邊嘟囔:“我不去見王家娘子。長兄不是二十三才成婚?我今年才十七,我不娶!”
楊崇盛扔給他一塊巾布,又指指臉上,楊瑾會意,忙擡手擦臉,擦到一半聽父親道:“男女成婚并非兒戲,你連人家面都沒見過,就滿口不樂意,待你見了真人指定就不這麽說了。”
楊瑾不以為然,而是更加堅定地道:“我見了我也這麽說。”
這次楊崇盛跟他瞪了眼:“你在京城日日去平康坊,是看上哪個歌妓舞女了不成?”
楊瑾矢口否認,道那只是朋友。她們并非私妓,就算是高門子弟見她們一面也需遞拜帖。他擔心父親就此事追問,又怕惹急了父親再挨揍,就開始賣乖:“我久不在爺娘膝下,未聽慈訓,心中難安,再說現在娘病着,說好了我是來侍疾的,阿爺您就別讓我去見什麽王家娘子了吧?”
楊崇盛語重心長道:“五郎啊,按理說你的婚事晚上幾年也不是不可以。只是這次是九大王加急來信讓先給你相看着,個中原由雖未言明,但我提到這裏,你應當也明白一些。”
楊瑾頗為不滿:“要是二姊姊還在就好了,一定會勸他別拿我去給他的權勢做盾。”
“胡說!”楊崇盛道,“要是王妃還在,必是老早就在京城給你相看了,哪會輪得到你瘋跑閑逛沒正經。別以為你不在我跟前,我就不知道你整日做什麽!你可真能給我們楊家賺臉面!”
“我……”楊瑾一着急有點結巴了,“我就是……就向平康坊裏的藝妓請教一些學問或是曲調而已,出格的事我可沒做。阿爺可不能憑白冤枉人。”
楊崇盛忽然笑了起來。
楊瑾這才發覺上了當。
楊崇盛依然是好言:“王家在益州頗有賢名,據說他家娘子也生得美,是個知書識禮的人,與你年齡相仿。婚事并非一蹴而就,相看之後還有諸多程序,婚期可略微延後,你就別再擰着了,想想你娘,好歹讓她高興高興。”
楊瑾就是在父親的勸導,兄長的逼迫,母親的期待,外加容牧的命令下與王家娘子見了面。王家也算是簪纓世家,與楊家結親可謂門當戶對,尤其是王家娘子見楊瑾儀表堂堂,回了家紅着臉嘟囔出一句“我聽父親母親的安排”,就這樣,楊王兩家的婚事算了開了頭。
而敷衍過父兄的楊瑾卻在期盼他娘的病趕緊好起來,這樣他就能回長安去,盡管長安城裏的那位姊夫很讓他害怕,也好過逼他去喜歡上一個陌生女人。
他從袖袋裏摸出一枚荷包來。這是他死皮賴臉從硯夕手上搶來的,半掌大的錦緞荷包上繡着杏花,裏邊裝的是朱砂。
離開長安前,楊瑾照舊去園子裏找硯夕,彼時硯夕正和舒文一同挪動一盆體量大的盆景,彎腰的時候,荷包從她袖袋裏掉了出來。
楊瑾看見後,立馬撈起來看,硯夕急着擡手去搶,他便質問她是不是哪個情郎給的信物。硯夕氣得臉通紅,不讓他胡說,那只不過是她聽說朱砂是辟邪聖物,另有鎮心安神之功效,這才日日裝着,以求平安。
楊瑾握着荷包不撒手,還說他要去益州,既然朱砂有辟邪之功,那正好先借他一用,以保路上平安。
硯夕不依,楊瑾非要,他堅持說來不及去寺裏求新的,只是先借她的一用,并向她保證日後一定還給她。
離開長安有一個多月了,遠在益州的楊瑾用手捏了捏荷包,腦海裏卻浮出了硯夕老大不情願給他荷包的模樣。他忽然笑了起來,随後把荷包收回了袖袋裏。
這麽久沒見,也不知她有沒有再被人欺負。
他想了想,研墨鎮紙,給他姊夫寫了新年祝福的話,另外也給硯夕寫了一封,轉頭一想,她或許不識字,便只好叮囑送信人去找他院子裏的人,務必要把“元日安康”轉告給硯夕。
那日從延福堂回來後,硯夕一直心慌,接連幾個夜晚都睡不好覺,幸而近來園子裏差事少,否則她會頂不住。前後思索數次,硯夕依然想不明白容牧為何會提楊瑾婚事,更不敢再見楊瑾院子的人,也好在近來沒有再收到手爐,倒是讓她的心慌略微松了松。
而那“元日安康”四字,是舒文轉告給她的。當時可是陳子恒提醒過不許再去園子裏送手爐,是以那個奉楊瑾之命看顧硯夕的仆從不敢直接找她,繞了一步托舒文代做。
舒文說完這話還“啧啧”了兩聲:“楊五郎遠在益州,還不忘讓人給你送上祝福,我都不知道要誇贊你有福氣,還是要褒獎楊五郎有情義了。”
硯夕被她消遣,卻沒心思與她掰扯,潦草道:“他不是一向如此?”
舒文撇撇嘴:“那我怎麽沒得到這四個字?”
“元日安康。”硯夕嫌她煩,從案上抓起一個蘋果往她嘴裏塞,希望她安靜點。
可是辭舊迎新的日子并不安靜。除夕這晚,上至王公貴族,下至平民黎庶,都在歡慶。
而這個夜,容牧要進宮去。
進宮前,他和陳子恒說,年節之際多有走動,雖是人之常情,但也要注意有人存別的心思。陳子恒聽明白了容牧的意思,也非常适宜地回禀,說是楊瑾讓人給她送了新年的祝福,其餘時候,她都格外安靜。
容牧心道:能靜下來的人才容易成事,跳蹿的早就被拿下了。
外頭有爆竹聲響起,新年越來越近。
從前楊妃在時,會和容牧一起進宮守歲,而其他側妃并沒有這個資格。現如今相王府的側妃裏,孺人薛氏患病,孺人宋氏得罪了一衆人,也就那十媵能湊一塊說上幾句,偏偏說着說着便又照例把話變成了擠兌或是炫耀,最後總落個不歡而散,後來便也聚得少了。
她們個個嚴妝,就為了給容牧看一眼,偏是得等大朝會結束,容牧從宮裏出來才能見到。而大多數他回來的時候已經疲憊,不過是随意敷衍她們一會就回去補眠。
側妃們各懷心思又用盡法子,一直失望卻永不絕望,倒也稱得上意志堅強。底下的人并沒有貴人們的煩惱,除了期盼當值不出岔子外,最期盼的便是得年節時的賞錢。
舒文手上捧着一貫賞錢,臉上露出了捧着一錠金的笑容,心滿意足地沖硯夕道:“我就說我踏實勤懇,能得的不會太少。”
硯夕也笑:“這下可以給你兄弟買不少紙筆了。”
舒文點點頭:“我們窮苦人家的孩子沒什麽大志向,自是不會盼着他能有多少出息,不過是想讓他認幾個字,再會算幾個數,将來給人做賬,就算不是自己的錢,可天天看那麽多錢進出,心裏也痛快。”
硯夕真羨慕她,這願望離現實越來越近。再反觀自己,想和書朝通上一封信都難如登天。
不光這事艱難,她還要面臨張長青的出現與試探。
硯夕想起容牧那日說出的話十分驚怕,近來便不想再單獨見張長青,生怕一個不注意讓人起疑,轉頭就被揪出來勠力典刑。她當然确定容牧只是起了懷疑,并沒有實證。可這裏是相王府,就算沒有實證,他想處置個下人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
她不想在這個節骨眼上出錯,便故意拉着舒文走開。偏是在守歲的時候,張長青以邀衆人飲屠蘇酒的名頭來叫她。
國朝風移,辭舊迎新的日子,有飲屠蘇酒和花椒酒的舊俗。府上擔心下人們誤事,是以下令不許飲酒,然而逢年過節,只要不出岔子,管事不會多說什麽。這也多了一些趁機鑽空子的人,溜差事的可不少。
硯夕還是拉着舒文的胳膊,不想和張長青獨處,偏是張長青開玩笑要給舒文五文錢,讓她去幫自己搬一壇酒。舒文愛錢,爽快地應下,轉頭就走。
本是躲不過去的事,硯夕也不想得罪他,便扯謊敷衍:“還是你有法子,否則我實在脫不開身。”
張長青與她并排着走,說話聲音也低,卻并沒有為難她:“我懂。前幾日我被管事調到別處幫忙,沒來得及找娘子。”他直截了當問,“先頭娘子去延福堂可是遇到了什麽事?”
硯夕搖頭:“就是看了看盆景。”
張長青盯着她看:“今日楊五郎院子的人是來找你的吧?”
“就是年節時道了一聲祝福,‘元日安康’。”硯夕正正道,“此事舒文也知。”
“娘子可不能瞞我。”張長青快走一步,閃身站在她前頭,“我與娘子是一條船上的人,生死都在一處,娘子可明白?”
“不光如此,我的家人也在這條船上,我不想讓他們溺水,自然不會有所欺瞞。”她說話的時候一臉真誠。
張長青見問不出什麽,又怕單獨與她相處過久引人懷疑,只得作罷。硯夕看着他先行離去的身影,緊緊咬着下唇。
她依然對容牧所說的話有所疑惑,然而從張長青主動找她的舉止來看,她已經明白了她主上的做法讓容牧有所顧慮,而這顧慮和楊家有關。結合容牧所言,讓楊瑾盡早* 成婚除了讓他安分一些,還有切斷楊家忠于旁人的可能。
她沒對張長青說實話,是不想讓容牧的懷疑得到驗證。此時此刻她才反應過來,彼時容牧是特意說給她聽的,其目的怕是為了驗證這話會不會傳回她主上耳中。
她必須得穩住,這些日子務必規規矩矩做個不長嘴巴的女婢。
就在她要去花房湊熱鬧吃酒守歲的時候,身後有急切的呼叫聲:“硯夕!硯夕!你在嗎?有事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