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章
第 24 章
蕭祁頌渾身都是僵硬的。
最愛的女人就在身後抱着他, 赤.身裸.體,緊密相貼。她的柔軟、她的溫度,哪怕隔了兩層衣服也依舊能感知得一清二楚。
他不禁感覺自己氣血上湧, 口幹舌燥, 全身要燒起來似的, 裸.露在外的肌膚無一處不如火爐般滾燙。
可盡管如此, 他也只是滾了滾喉結,嗓音喑啞地道:“不行...阿瑩, 我不可以。”
她不解:“為什麽?”
然而他只是攥着拳頭, 并未回答她。
蔔幼瑩以為他只是因為未成婚, 所以內心糾結,故情真意切地向他表述心意:“祁頌,你知道,我只想嫁給你。既然我們已經決定殉情, 那我想在死前與你做一回真正的夫妻, 難道你不想嗎?”
他想, 他當然想, 可......
他不能。
指甲不知不覺嵌入手心, 他幾乎用盡了所有的自制力, 才勉強控制住自己, 不去轉身回抱她。
沒有得到對方回應的少女有些不甘心,于是蔥白指尖摸索着,想直接去解他的腰帶,以表自己的決心。
卻不想蕭祁頌倏忽彎下腰,雙手捏住被褥的兩角, 接着一個轉身,便将她整個人包裹在內。
“蕭祁頌, 你這是什麽意思?”她蹙了眉,眼神格外不滿。
走出這一步她要花廢的勇氣不比他少,甚至比他要多得多,可他不為所動也就罷了,竟然還...
拒絕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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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還是以前那個要親親摸摸的蕭祁頌嗎?
她極其疑惑。
可眼前的少年郎并不打算與她坦言,只将她裹緊了道:“夜裏涼,你別受寒了,早些睡吧。”
說罷,便朝門口邁步。
“你不陪我嗎?”她連忙出聲叫住他,“你明明昨夜都陪我一起睡的...”
他沒回頭,只開口說:“阿瑩,今日不行,我下次再陪你。”
說完便直接推門離去,連再開口的機會都沒給她。
看着消失在門口的背影,蔔幼瑩嘟起唇,坐在榻上垂首低眉。
她身上還卷着蕭祁頌披給她的被褥,裏面空蕩蕩一片,白雪紅梅一覽無餘,他竟然頭也不回地走了?
這讓她的自尊心不免有些受挫。
她并不知祁頌是因何原因而拒絕自己,他始終未曾說出口,可她隐約覺得,并非是自己的問題,而是祁頌他......
似乎有什麽心事。
同一間浴室裏,蔔幼瑩沐浴過後的熱氣還未完全消散,薄薄的一層朦胧白霧下,蕭祁頌光着勁碩的上身,給自己當頭澆了一瓢冷水。
他差點就忍不住了。
若是再離開得晚一些、若是她再說得多一點、若是她拉住了自己的手,那他真的會忍不住…
他是習武之人,視力極好,哪怕轉身不過一瞬,也足夠他将阿瑩看得清清楚楚。
若說他不動心,那自然不可能。
愛情永遠伴随着欲.望,從他愛上她的那刻起,他對阿瑩就有了欲.望。
如若可以,他比阿瑩更想與她做真正的夫妻,做融為一體的夫妻,可是他不能。
至少,現在不能。
蕭祁頌閉上眸,又給自己澆了一瓢冷水。
許是嫌這一瓢一瓢的太慢,根本滅不了火,他幹脆将整桶水舉起來,從自己頭上傾瀉而下。
春日的夜晚仍餘幾分寒涼,滿桶的冷水流淌過每一處灼熱的肌膚,終于讓他那顆如同被炙烤的心稍稍平靜了些。
長夜寂寂,他一直待到了後半夜才完全冷靜下來,随後便回到自己房中,也進入了夢鄉。
......
昨夜過後,蔔幼瑩因了自尊心受損,難免對他有些生氣。又因為他見過自己的身體,便也不免有些羞怯。
兩種情緒交雜在一起,導致她一整日都沒怎麽理蕭祁頌,幹脆自己戴上帷帽,出門去将谷霖縣逛了一遍。
這是她第一次離家這麽遠。
一開始,她對鎮上的一切都很好奇,尤其是那些來來往往的江湖人士。
每當有一個江湖人路過身邊,她便将帽簾掀開一條縫隙,露出一只眼睛悄悄觀察他們。
除了這些江湖人之外,她對街上穿着各種各樣民族服飾的人也很好奇,他們的打扮都十分新奇特異,她從未見過。
可到了第二日,她卻明顯興致缺缺。
因着她在t街上看見一位将孩子頂在肩上的父親,他身邊還牽着自己的妻子,三人有說有笑地并肩而行。
那時她看得出了神,自言自語地嘟囔着:“小時候爹爹也會讓我騎在他肩上的......”
等回到家裏,蔔幼瑩便不怎麽說話了,吃飯也只寥寥吃了幾口便說飽了。
蕭祁頌問她怎麽了。
她便主動破冰,縮進了他懷裏,說:“祁頌,我想我爹爹和阿娘了。”
來這裏之前,蕭祁頌讓自己身邊的衛戎留在了上京城,幫他留意皇宮和相府裏的動靜。
昨日收到來信說一切正常。
至少明面上,沒有任何追兵在搜捕他們。
于是為了安撫她的情緒,他便将這個消息告訴了她,可說完卻仍不見她高興起來。
蔔幼瑩聽着他的心跳聲,沉默良久,随後問了一個他從未考慮過的問題——
“祁頌,等我們死後,爹爹阿娘真的會平安無事嗎?”
他一愣,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回她。
默了須臾,只能安慰道:“會的,我父親不是狠心的人。”
“是嗎?”
她半阖着眸,雙眼失焦地望着某處,輕聲道:“可若是爹爹阿娘看見我的屍首,萬念俱灰之下,随我一起去了怎麽辦?”
今日在街上看見那一家人,她頓時便想到了自己的父母。
在因為婚事鬧翻之前,他們對她也曾是千嬌百寵的,只要是不過分的事情,幾乎都是順着她的心意。
于是那一刻她忽然明白,孩子與父母之間,其實最難以割舍對方的是孩子。
因為無論父母如何傷害孩子,孩子始終會對他們抱有一絲希望,總會念着他們對自己的好,而将他們的壞抵消一遍又一遍,就像自己此刻一樣。
看着她逐漸泛紅的眼眶,蕭祁頌捧着她的小臉,低頭在她眼皮上輕吻了一下。
随即問道:“阿瑩,你是不是舍不得他們,不想殉情了?”
她沒有否認,但也沒有承認,只說:“我只是一想到,他們看見我屍首時悲痛的樣子,我就覺得心裏疼得緊。”
這世上最悲哀之事,莫過于白發人送黑發人。
任誰家做兒女的都不想看到這一幕。
因此他沒再說什麽,只将她抱得更緊了些,哄孩子似的輕輕拍打着她的手臂。
兩人一直保持着這樣的姿勢,直到夜裏各自回房歇息。
到了第三日,此時離欽天監定下的成婚日期已不到兩日。
蔔幼瑩原想去問問祁頌,今日可有上京城的消息,于是一邊叫着他的名字,一邊推開了書房的門。
卻不想她推門推得急,恰巧撞見蕭祁頌神色略微慌張地正将紙揉成一團,然後拿了下去。
不對勁,很不對勁。
她面容嚴肅的盯着他,問道:“你藏的什麽?”
他一貫是不會說謊的人,下意識便移開了眼神:“沒什麽,寫廢的紙罷了。”
“若只是寫廢的紙,那你用得着藏嗎?”她不信他的說辭,朝他走了過去,“是不是衛戎的來信?你給我看看。”
說着,便攤開了手。
可蕭祁頌并不打算給她。
他站起身,單手轉過她的身體往外推,道:“不是他的信,阿瑩你別問了嘛,先出去,我等會兒再去找你。”
蔔幼瑩哪是這麽容易就能被打發的,她迅速轉過身,伸手便往他背後掏去。
但他到底是習武之人,反應極快,一個側身便躲掉了她的“突襲”。
“蕭祁頌!”她有些急了,“現在連你也有事瞞着我了是嗎?”
少年背着手站在她面前,眼眸低垂,被半遮住的眸子有些哀傷,像個犯了錯的孩子一樣。
她再次攤開手,幾乎是用命令的語氣吐字:“給我。”
聞言,他擡眸看向她,眸子裏的哀傷更重了:“阿瑩,你真的要看嗎?”
蔔幼瑩毫不猶豫地點了下頭。
随即,一張寫着“遺書”兩個大字的信紙,遞到了她手上。
墨字映入眼簾的一瞬,她忽覺自己的雙腳灌了鉛似的,将她死死釘在了原地。
再往下看,簡直每一個字都如利刃般劃在她心上,字字泣血。
—“爹,娘,兒子不孝,忤逆父母私自帶阿瑩遠走高飛。但兒子不悔,這輩子我只心系她一人,萬不能見她嫁與旁人。如今已至兩難之地,兒子別無選擇,願以自己一人之命,換取阿瑩自由,望父親母親成全。
爹爹,阿娘,我将血肉還給你們,也請你們,将阿瑩還給她自己吧。”
啪嗒一聲,一滴淚落在上面,迅速将墨跡暈染開來。
蔔幼瑩拿着信紙的手止不住地顫抖,她擡眸望向他,眼淚啪嗒又掉了兩滴,連聲線也發着顫道:“為什麽?為什麽要這樣做?”
蕭祁頌低着眸,不敢看她的眼睛:“我終歸是父親的親生骨肉,又是皇子,用我的命來換你的自由,無論是父親還是百官,都沒有理由再為難你…”
他頓了頓:“…阿瑩,這是最好的辦法。”
“什麽最好的辦法?!”她突然喝道。
“你明明說,我們殉情才是唯一的辦法!你明明說只要我們死了,爹爹阿娘就會平安無事!可你現在又是在做什麽?啊?你在做什麽?!”
遺書被摔在他胸膛上,少女崩潰的哭泣聲愈來愈大。
他立在那兒,喉頭被梗住似的無法言語。
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她心裏痛得發緊,無力的拳頭不停錘打在他胸膛上,邊哭邊罵:“蕭祁頌你混蛋!你說好不會丢下我的,你明明說好的!你個騙子!為什麽連你也要瞞着我…”
說到此處,她淚水決堤,再也說不出話來。
蕭祁頌只能将她抱住,任由她的淚水打濕自己的肩膀。
其實他又何嘗不心痛,當初從提出殉情的那一刻,他就已經後悔了。
他怎麽舍得讓阿瑩跟着他一起去死?
她是那樣美好,那樣熱烈,她應該在這世間盡情綻放自己的美麗,而不是和他一起,提早枯萎落敗。
所以那日她褪去衣衫,他強忍着不能要她,他不能讓她在自己死後遭人非議,不想在自己無法保護她時,她卻受到傷害。
不知哭了多久,蔔幼瑩的情緒終于平靜稍許。
她緩緩後退,雙眼通紅地質問他:“你從何時開始有這個想法的?”
既然已被她撞破,他自然也無需再隐瞞什麽,于是坦白道:“從決定帶你走的那晚。”
一抹震驚浮上她眼底:“你竟從一開始就打算好了?”
“是。”
“那你為何又要将我帶來這裏?”
聞言,他低垂的目光終于重新落在她臉上,而後沉聲道:“同你的想法一樣,阿瑩,我也想和你共度最後的日子。哪怕只有幾日,也好。”
蔔幼瑩怔怔與他對視,眼眶再一次泛起薄紅。
她深吸一口,将湧上來的情緒又按了下去,繼續問道:“那之後呢?之後你如何打算的?”
“我死後,會有人護送你回去。等父親見到我的屍首和遺書,你也就自由了。”
“你說的‘有人’,是誰?”她微微蹙眉,心裏有種預感。
蕭祁頌仰首,将視線轉移至屋頂,道:“你沒發現嗎?從我們離開的那天起,邢遇就跟着我們了。”
果然是他!
蔔幼瑩心裏的預感成了真。
她就知道,邢遇不可能不聽從父親的命令。父親讓他貼身保護自己,他就算斷手斷腳也會繼續跟着。
難怪衛戎來信說上京城一切正常,無人追捕他們,原來父親一直都知道他們的藏身之地。
她氣得當即就要出門質問,可祁頌卻将她一把拉住。
“阿瑩,你冷靜冷靜,先聽我說。”
向來沖動的蕭祁頌此刻卻異常平靜,似乎下定了某種決心,緩聲道:“阿瑩,我想要你活着,自由的活着。但也不想看着你嫁與旁人,我會嫉妒得發瘋。可如今你若是不回去,你家便會遭難,你若是一死了之你爹娘又會痛苦一生,我知道你也不想看見。既然這個兩難局面由我父親而起,那就由我來結束,有了這封遺書,你和你爹娘便不用再被困在這個局面裏。阿瑩,你就答應我吧。”
話落,蔔幼瑩直接撲進他懷裏,抱着他死不松手:“你做夢!我絕不會答應!你若敢獨自了斷,我下一刻就陪着你一起去!”
聞言,頭頂傳來一聲長嘆,溫熱的掌心終是覆上了她的背:“有時候我真想回到以前的日子,若我們還在濠州該有多好。”
感受到他的回抱,她便将手臂圈得更緊了些,生怕他離開自己似的。
其實他說的,她又何嘗沒有想過呢?
這上京城看似繁華,皇宮看似尊貴,可實際上只是一個金色的囚籠罷了。
若當初父親與蕭伯父沒有起義,他們還在濠州,做一t對自由快樂的少年,該有多好。
可惜這世上沒有如果,他們必須做出一個選擇。
蔔幼瑩埋在他懷裏,哭紅的眸子裏還帶着濕氣,一股濃重的悲傷在她眼中逐漸蔓延侵蝕。
路已走到盡頭,無論做什麽決定都不免痛入肺腑,可若是可以的話,她希望他們所有人都活着。
爹爹阿娘也好,祁頌也好,她自己也好。
她希望都活着。
再痛,也要好好活着。
想罷,她緩緩擡起頭,勉強扯出一個笑容,對他道:“祁頌,我哭得有些餓了,你去給我買點東西吃好不好?”
她這一說,他才想起來,今晚兩人确實什麽東西都沒吃。她又哭了這一遭,現下肯定餓壞了。
就算自己要死,也不能讓阿瑩餓着啊。
于是他應了聲,随後便出了門。
書房裏現下只剩她一人,蔔幼瑩頓時像褪了色般,了無生氣走到椅前坐下,低垂着眸子,兩眼無神的望着空氣。
此時此刻,興許只有神明知道她在想什麽。
片刻後,她起身去打開了窗。
......
蕭祁頌去鎮上食肆買了些她愛吃的,聽說谷霖縣的十香果是特色,便又買了些新鮮的果子給她帶回去。
等他回到家裏時,蔔幼瑩已經在廳堂餐桌前等着了。
見他回來,她微微揚唇,倒了一杯熱茶給他解渴,他想也沒想便仰頭喝下。
随後将飯菜擺好,與她共用起晚飯。
“阿瑩。”他夾了一筷她最喜歡的菜,放進她碗裏,“我方才在外面看着那些江湖人,突然又想到,其實我們還有一個辦法。”
碗裏的米飯她一口沒動,視線始終在他身上,配合着問了一句“什麽”。
接着便聽他道:“走江湖的人知道很多神不知鬼不覺殺人的辦法,我可以殺了我哥。沒了新郎,還怎麽成親?”
說完,他看見阿瑩平靜的眸子裏逐漸變得複雜。
下一瞬,眼前突然開始天旋地轉起來,身子跟綁了石頭一樣沉,根本無法站立。
他撐着桌子,不可置信地看向蔔幼瑩:“阿瑩,你...你給我下藥?”
腦袋暈沉的那刻他便知道自己被下了迷藥,而這藥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她找邢遇那小子要來的!
這臭小子…
一旁的蔔幼瑩忍不住蘊起了淚。
她深吸一口氣按下情緒,緩緩道:“祁頌,你說的不對,你死,或者你哥死,都不是最好的辦法。最好的辦法是......”
頓了頓,一滴淚随之落了下去:“我嫁給他。”
“不...”他一拍桌面想站起身,可離開凳子還沒一息,身體又跌落了回去。
原本清晰的視野也越發模糊起來,他試圖去抓蔔幼瑩的手,竟在空中抓了三次才終于抓到。
“阿瑩...你不能......不能去嫁他。阿瑩......”
那只手雖是用力抓着,其實早已失去了力氣。
她将它握在手中,沖他勉強扯出一個笑容:“你知道嗎,接到聖旨的那日,爹爹同我說,我應該學會承擔責任。那時我不懂,但我現在懂了。祁頌,我去承擔我的,你也去承擔你的,我們...”
她頓住,接下來的話在喉中滾了又滾,眼眶裏的淚也越來越多,多到她再也無法勉強維持笑容。
少頃,一滴淚落在他手背上,明明溫熱,他卻感覺被冰了一瞬。
與那淚一同落下來的,還有她極輕的聲音。
“我們分手吧。”
蕭祁頌掙紮着,想說出一個不字,可喉嚨卻像是被封住,怎麽也發不出聲音。
好困,好暈......
他眼眸半阖,最終脫力地趴在桌上,眼睜睜看着蔔幼瑩走向門口,深深的望了他一眼,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她的身影愈來愈遠,愈來愈小,直至消失不見。
他的阿瑩,要去嫁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