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章
第 57 章
蔔幼瑩第一次切身感覺到, 說謊是個技術活。
她此刻很難控制自己的心跳,那顆心髒像被某只大掌扼住一般,只能急切地鼓動自己的身軀, 向外界釋放求救信號。
偏偏她面上還得裝作一副鎮定自如的表情, 肌肉不可以有任何抽動, 眼神也不可以有任何躲閃, 仿佛将自己完全展開在對方面前,任由他審查檢閱。
蕭祁頌觀察了她半晌, 目光緊盯着她的面容, 并未發現絲毫異常。
但仍是半信半疑地又問了一句:“真的嗎?”
“嗯。”她點頭, “從小到大我不是一直都把他當作兄長嗎?你忘記了,兒時我還總羨慕你有個哥哥能護着你呢,你那時還說,要把他送給我一半, 讓他也做我的哥哥。”
她說的這些, 确實是他曾經說過的話。
只不過那時年幼, 若是知道長大後蕭祁墨要跟自己搶阿瑩, 他才不會說那些話呢。
想着, 他垂眸呼氣, 嘴唇抿成一條直線:“我後悔了, 早知他如此心思,當初你及笄時我就該去提親的。”
聞言,蔔幼瑩眸底漫起笑意,捧着他的臉再次與之對視,柔聲哄道:“好啦, 既然已經如此了,我們就過好現在吧。祁頌, 我有點餓了,想吃你以前給我做的魚,你去給我做好不好?”
這幾日生病導致她胃口不佳,已經連着幾日不曾好好吃過一頓飯,現下身體終于恢複了一點,自然也有了胃口。
可蕭祁頌卻沒動,回她:“但禦醫說,在痊愈之前你需得清淡飲食,不可大魚大肉。”
她一下子洩了氣,雙臂垂墜,撅着唇道:“可我已經許久沒有好好吃過一頓飯了,你看看,再清淡飲食下去我都要瘦成皮包骨了。”
說完便擡起手,隔着寝衣往自己胸口的胸骨摸去。
蕭祁頌的視線順着她的手看過去。
掌下皮薄肉少,胸骨凸出,摸兩把的确硌人。
但先前,那裏可是骨肉勻稱,胸骨的形狀只略微可見,被細嫩飽滿的皮肉包裹着,一呼一吸、一起一伏之間甚至能勾走對方的魂魄。
他擡眸,目光看向面前那雙委屈撒嬌的眼神,勾了勾唇:“是瘦了,那我看看這裏瘦沒。”
說着,正要擡手伸向她,倏忽被蔔幼瑩打了一下。
“走開走開,別亂摸。”她撅唇,瞪了他一眼。
蕭祁頌被逗笑了,幾分不豫的眸底終于漾起笑意,臉上因疑心而起的陰雲也随之散去。
他喜歡阿瑩這個樣子,會對他撒嬌、會鬧小脾氣、氣急了還會兇他,他每次都樂此不疲的哄着。
此時也一樣。
他坐近了一些,直勾勾望着那雙眼眸,輕聲細語地哄道:“那...我給你煮魚湯如何?不吃魚肉只喝湯應當可行,但是也不能喝多,我給你盛半碗,好嗎?”
“嗯......”她垂眸,沉吟斯須,雖然仍舊想吃魚,但還是見好就收地點了點頭。
“好,那我給你做去,你稍等我片刻。”說罷,便站起身。
只是人還未走,一只手又被她拉住。
她出聲:“等等。”
“怎麽了?”
蔔幼瑩招了招手,待他彎下腰後,唇邊漫起一抹笑意,輕聲道:“方才你想做的事還未做呢。”
話落,他正回想自己方才想做什麽,肩上忽然傳來柔軟的觸感。
哦,想起來了。
自己方才想擁抱她來着。
掩不住的笑意在眼尾彌漫,他撫上她單薄的脊背,輕輕拍了拍。
這個擁抱不帶任何情欲,倒像極了經歷一番生死後,互相安慰的老友。
片刻之後,蕭祁頌才離開她去往了小廚房。
他走後,蔔幼瑩的笑意短暫消失了須臾。
她并非存心欺騙他,只是方才一緊張,下意識便脫口而出了那兩個字。
等她想後悔已經來不及了。
這一刻她忽然覺得自己很卑劣,明明早已許諾祁頌,自己只會愛他一人,可到頭來還是違背了諾言。
一邊享受着蕭祁墨的愛,一邊又欺騙着祁頌,不願對他放手。真是卑劣的行為。
她無法不譴責自己、厭惡自己,可她又真的無法放棄其中一人。
今後的路,還不知該如何走呢。
她抱着自己的雙膝,嘆了聲氣,若是......
祁頌的想法也能改變,就好了。
不過一炷香後,蔔幼瑩便将這些想法抛諸腦後,因為蕭祁頌端着香味四溢的魚湯和米飯回來了。
魚湯泡飯,雖然簡陋,不過倒讓她想起以前在濠州時的回憶。
有一次蕭祁頌頂撞學堂老師,氣得對方胡子直顫,差點背過氣去,說什麽也不願再來上課。
蕭伯伯得知此事,便罰他跪着頂了一個時辰的水缸,還讓廚房上下都不準做他的飯,更不能給他留一點食物。
後來夜裏他實在餓得不行,翻出院牆去了蔔宅,又翻進蔔幼瑩所在的院子,敲了敲窗,把還在睡夢中的她給叫醒了。
她還以為他有什麽急事,結果沒想到,他第一句話便是:“阿瑩,我餓了,你有吃的嗎?”
蔔幼瑩笑了出來。
知道事情的前因後果之後,便帶他去了廚房,可惜廚房早被人收拾過,只剩未吃完的米飯和一鍋魚湯。
于是便只能盛了一碗魚湯泡飯給他,兩人坐在竈臺下,蕭祁頌捧着飯碗狼吞虎咽。
她看了他一會兒,問他:“好吃嗎?”
人在餓極的情況下自然覺得什麽都好吃,因此他點點頭:“好吃,這是我吃過最好的魚湯泡飯。”
月光從窗戶灑進來,罩在屋內的少女身上。
她抱膝蹲在他面前,眸底漾起一絲羞意,抿唇道:“那...我以後做更好吃的魚湯泡飯給你,好不好?”
可惜那時蕭祁頌什麽也不懂,只眨了眨眼:“你不是不會下廚嗎?”
“......那我不會可以學嘛。”
他埋頭,将最後一口飯喂入口中:“還是算了吧,我怕我脆弱不堪的生命在你的試驗當中夭折了。”
“......”蔔幼瑩的臉立即跨了下去。
她倏地站起身,狠狠踩了他一腳:“下次餓死也別來找我,再也不會給你飯吃了,哼!”
說完,便頭也不回地走了,獨留蕭祁頌在原地一臉懵圈。
從回憶中抽回思緒的蔔幼瑩笑了笑,吃了一口他喂來的魚湯泡飯,問他:“那你現在後悔當初對我說那句話嗎?”
“我不是從惹你生氣的第二日就後悔了嗎?”他也笑了笑,“你怎麽都不肯理我,我道歉了好久呢。”
她切了一聲:“誰讓你的嘴那麽讨厭。”
“我那不是還不懂情愛嘛,你也知道我開竅得晚。”說着,他傾身拿掉她唇邊沾上的一粒米飯,繼續舀了一勺遞過去。
然後補充道:“不過,阿瑩的手不應該下廚,今後你想吃什麽,我都去學了做給你吃,好不好?”
蔔幼瑩怔愣了一瞬,但很快便笑着點了點頭:“好啊。”
不是他提起,她竟然不知自己已經開始畏懼“今後”二字。一想到以後的事情,她就頭疼,不願面對。
人若是只看眼前,只過好當下該多好啊。
雖然如此想着,但她并不敢告訴祁頌,更不敢試圖去說服他,改變他的想法。
她害怕被他發現自己的謊言,更害怕被他發現自己的卑劣,歸根結底,都是因為自己并不想失去他。
夜已漸深,吃完一碗魚湯泡飯,蔔幼瑩也飽了許多。
于是蕭祁頌将她扶上床榻,幫她熄了燭燈後便離開了東宮。
黑暗中,她翻了個身。
許是因為白日裏已經睡過,她此刻不大能睡得着,又或許......
是因為今日身邊無人。
真是神奇,她忽然感到有些驚訝,沒想到還真有幾日便能養成的習慣。
只不過現在去太子寝殿也不大可能了,她懶得起這個床,況且又這麽晚了,他肯定早就歇下了。
蔔幼瑩又翻了個身,打算閉上眼靜默一會兒,大概便能睡着了。
但沒想到眼眸方阖,靜悄悄的門外倏忽響起極輕的腳步聲。
若不是此刻四下無人,一切聲音皆被放大,換作平時她還真聽不見這腳步聲。
剛要坐起身查看,房門t便從外面打開了。
來人愣了瞬,低低出聲:“阿瑩原來還醒着。”說完便走去衣桁前,脫下自己的外袍和中衣挂了上去。
她笑了笑,揶揄道:“太子殿下總是深夜溜進我的卧房,傳出去多不好聽呀。”
話落,熟悉的沉香味逐漸充盈嗅覺。
他走過來,直接掀被上床:“我溜進我未來妻子的卧房,即使傳出去,也是一段恩愛佳話。”
“我果然是說不過你的。”她再次輕笑一聲,随後被他攬進懷中,一同躺了下去。
蕭祁墨将被褥掖好,一如既往地輕輕拍打着她的手臂,哄她入睡。
可蔔幼瑩這會兒并無睡意,腦子裏發散着思維,忽而不知想到什麽,擡眸問道:“對了,是你允許祁頌守着我醒轉的嗎?”
他嗯了聲。
她又問:“可你不是不願意他夜裏待在東宮嗎?”
默了兩息,他喉結微動:“從前是不願意,因為有他在,夜裏我便不能和你待在一起,但今後他不會半夜偷偷潛進來了。”
雖然看不見,但她仍下意識擡了一下頭:“為何?”
攬着她的手臂緩緩松開,他調整姿勢,側躺着身體,與她在黑暗中面對面相視,而後将今日午後與祁頌的談判內容,全部告知了她。
聽完,蔔幼瑩對祁頌的反應倒是意料之中,不過.....對祁墨所做下的決定,卻感到有些詫異。
畢竟那日她病情惡化,正是因為他的嫉妒心才引起後來之事,她那時便意識到,祁墨的占有欲并不輸給祁頌。
因此聽完他要找到一個平衡點,與祁頌和平共處的決定時,她還是有些吃驚的。
于是開口問道:“祁墨,你...真的不介意嗎?”
蕭祁墨極輕地笑了下,不疾不徐道:“最開始,的确不介意。但我後來發現,人的欲望是無止境的,你說會嘗試與我相處時,我便讓想你多看看我。你說對我動心時,我便想讓你眼裏只有我。所以後來說的那些不介意的話,其實都是騙你的,我只是......想讓你多憐惜我一些。”
“好啊你,竟敢騙我。”她伸手摸到他的耳垂,揉捏了一把,“你還總說介意我對你隐瞞呢,原來你也在騙我,虧我當時還覺得對你十分愧疚。”
那只小手被他拉下來,握進了手心,柔軟的吻輕輕落在指背上。
他低聲道:“但這次,我沒有騙你,也沒有騙祁頌。阿瑩,你病重這幾日我想了許多,也向神明乞求過很多次,我每日每夜都在忏悔,若不是因為我的嫉妒心,你也不會躺在床上生死未蔔。”
話及此處,他的聲音竟有幾分哽咽。
停頓須臾後,才接着說:“我對我自己發過誓,若是此次你能平安,我再也不會計較你心裏還有沒有祁頌,只要你好好的...”
他再次停頓一息,想到什麽似的,又補充了一句:“在我身邊好好的。”
蔔幼瑩忍不住輕笑了聲。
大度了,但沒完全大度。
她往前湊近了些,氣息似羽毛,輕輕掃過他的臉頰,聲音恍如耳語般,又細又軟。
她說:“祁墨,謝謝你。”
蕭祁墨擡手想将她再次攬入懷中,卻被她擋下,只聽她又道:“但是有些事,我還是想告訴你。”
不知為何,他莫名有一絲緊張,喉結不自覺上下滾動。
随後蔔幼瑩接着說:“祁頌于我而言,已經不僅僅只是‘愛慕之人’,我們年少時相愛,度過了許多喜怒哀樂的時光。到如今,他更像是我的家人,而我的人生裏,不能沒有他,更不允許任何人想要傷害他。還有最重要的...”
她亦是停頓須臾,才緩緩吐出:“祁墨,我與他已經行過夫妻之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