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這是傷敵一千
第66章 這是傷敵一千
下面的大廳音樂聲震耳欲聾,站在裏面的男男女女可謂說得上群魔亂舞,配合上彩色閃爍的燈光,硬是給黑漆漆的環境平添了一番氛圍。
二樓的環廊除了我和傅勻,也慢慢地多了幾個人,衣着發型看上去都和下面的人不同,不出意外和傅勻一樣,也是花大價錢上來的。
突然我渾身一震,那種感覺仿佛是被冰冷的毒蛇盯上,背後不自覺冒冷氣。
正當我回頭看去時,那種感覺又轉瞬即逝。
身後幾乎空無一人。
皺着眉回過頭,傅勻似乎也察覺到了這種視線,臉上的表情驟然冷淡下來。
哪怕我和他在一起有一段時間了,也按照宋歷和何榆的建議學習了一下關于Alpha的知識,可畢竟沒辦法切實體驗,也不知道現實際運用起來是什麽樣的。
我只是大概地猜測一下,剛剛那種冷氣或許不是我的錯覺,而是來自別的Alpha的施壓——他們将這個叫做不懷好意,我自然也不是很明白。
但幾乎連環境昏暗都遮不住傅勻渾身上下透露出的克制隐忍。
我問他:“怎麽了,你看上去不太好?”
傅勻皺了皺眉,緩緩吐出一口濁氣,擡手在眉心揉了幾下,“沒事。”
“傅勻你要跟我說實話。”
他放下手偏頭看我,眼鏡上微微反射出了我現在的樣子。
連我自己看了都覺得有些陌生,這個眉頭皺得這麽緊,看上去無比擔憂且緊張的人是我?
我呼出一口氣收了收心思,右手覆到他支撐在欄杆處的手背上,說:“今天來這裏主要是我要來處理我的問題,如果因為這個原因你被過多影響了,我會很自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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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歷跟我說傅勻的病最忌諱信息素之間的惡意幹擾影響,我雖不太明白,卻也謹記。
“……來了一些Alpha,或許以為你是Omega,或許是……為了試我,明目張膽地想用信息素壓制。說實話,喬淺,雖然這不是我第一次遇見這種事,但惡意涉及到了你,我不是很能坐得住。”
我垂眸看了一眼地面,餘光從欄杆的縫隙中對下面的世界一覽無遺。
很久前的曾經,我也是下面的一員。
酒吧門被關上,老板原本還坐在吧臺邊與人閑聊,這會兒已經不見人了。
我想讓傅勻離開。
“這裏的惡意還能是什麽樣,總之不會實際傷害到我,你不高興什麽?”
“不知道。”傅勻看了我一眼,帶着我解讀不來的情緒。
我始終相信任何事都事出有因,心裏的疑團也越來越大——在我不知道的時間地點裏,除了單方面遇見,我和傅勻到底有過什麽交集,才讓他如今對我的事這麽上心。
輕輕嘆出一口氣,我在他的手上輕拍了兩下。腦海裏一邊想着酒吧老板從脖子延伸至衣服領口的那個紋身,一邊拼命在回憶裏尋找某些細節。
一點一點把當年發生的一切事無巨細剖開是一件很痛苦的事,不然我也不會這麽幾年都沒和辛秋或者其他心理醫生透露過一星半點。
現在卻不得不這麽做,因為我不甘心。
“傅勻,那些Alpha的信息素,是什麽樣的?”
——“喬淺?難為你還來看我,自己都還在住院呢。”殷柳靠在病床上,陽光從窗外照射進來,将她原本就蒼白的臉更添了一層透明感,好像下一秒這個人就會消失了。
我被葉女士攙扶着站在門口,沒敢進去。她身邊一個人都沒有。
殷柳見我們遲遲不進去,抿了抿唇後沖我招了招手。
“進來呀,我這裏一天到晚來往的都是警察,快悶死了。”
我搖搖頭想無聲拒絕,但殷柳見我許久沒反應,臉上露出的那種類似于遺憾落寞的表情我至今還記得清清楚楚。
那天陽光正好,我和她兩個人,我坐在床邊,她靠在床上,一人手上挂着一個輸液袋,聊了很多事情。
殷柳很開心,我從未見過那個看似高冷孤傲的學習委員露出過這麽多表情,還是在發生那種事情後。
直到傍晚葉女士來叫我離開,她才有些念念不舍地停下了聊天。
拖着輸液架往外走時,殷柳叫我停下。
“喬淺,停下,別回頭。”她的語氣裏染上了一絲失落,“我知道你現在肯定會覺得我很奇怪,可是沒有人在遇到這種事情後還會和以前一模一樣。”
她吸了吸鼻子。
傍晚的天空似乎也格外照顧這一幕,夕陽光正從窗口照進來,昏黃光線将我的影子拉得格外長。
我站在那裏聽殷柳跟我說話。
“喬淺,那晚在酒吧……我突然覺得作為一個Omega一文不值。能聞到信息素的味道又怎樣,能感受到一些普通人不能感受到的又怎樣?煙味,酒味,陰雨天發黴的氣息,熱帶雨林一般腐爛頹靡的感覺……讓我覺得這個世界糟透了。
“可是我還是很謝謝你來看我。”
十二年前,那件事發生後的第三天,我在醫院和殷柳單獨相處了一個下午,讓我知道她并非外人看上去那般不近人。
我原來也和她道過歉的。
“殷柳……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我不該,不該翹掉晚自習,不該去過這個生日,不該……插手別人的事。”
那時葉女士在病房門口等我,我身前是她,身後是殷柳。
我看見葉女士捂着嘴泣不成聲,聽見殷柳跟我說:“沒關系的喬淺,從來都不是你的錯。你是因為正義,所以不要自責,也不要為我的事感到難過。
“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撐不下去了,我會跟你說的。”
那之後,我很少過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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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勻說,信息素的感覺很難形容,像是陰冷地區發黴的地方,又帶着一種雨林的潮濕。他的形容恰恰好和記憶裏的沖擊形成了某種反應,讓我那一刻覺得當年的事又重現在我眼前。
“如果我說我接下來要去做一些可能會讓你有些不高興的事情,你還會支持嗎?”
“是為了我……還是為你自己?”傅勻問我,稍稍退後一步同我拉開了些許距離,這樣反而能讓我更清楚地看到他幾乎快抿成一條線的嘴唇。
“傅勻,我想我等的人到了,這個世界并沒有對我那麽絕情,這個時候即便你不樂意,我也會去做的。這是我必須要做的決定。”
右拳垂在手側漸漸捏緊,我垂眸不想再注視傅勻的眼神。
“我已經錯過十二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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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勻離開後不過十分鐘,就有一個身穿黑色西裝戴着墨鏡的人走到了我面前。
他沖我微微點頭,随即遞給我一張紙條。
我狐疑地接過來打開一看,還沒看清上面的內容,那人已經走遠了。不再多想,心思開始專注到紙條上的內容,上面是一個房號,和“速來”兩個字。
二樓除了環廊和少部分卡座,還有幾個緊閉的房門在更深處,我拽着手裏的紙條往黑暗深處一步步走去。
這時已經是晚上十一點,我不知道喬郁有沒有在等我回去,但我很不希望之後回去時讓他聞到我身上揮之不去的酒味和頹靡氣息。
果不其然酒吧老板也在那個房間。
我進去之後,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朝我看來,各式各樣的打探眼神仿佛一道道精準的X光線,像是要把我從上到下扒個精光才作數。
酒吧老板調笑着跟坐在最中間那個衣着精英,臉上戴着眼鏡,無論怎麽看都從事光偉正職業的人說:“領導,新送來的,雖然有點傷但是是個Beta,也經得住。送他來的那人說,只要您這邊願意出面幫忙打點,這只是最初的一點點薄禮。”
記憶一剎那如同洪水一般将我推翻淹沒。
當年那些模糊的記憶和人臉在正主出現時,全部都有了畫面。
我感覺我渾身顫抖地厲害,被人招過去倒酒時話都有些說不利索。
中間那個人皺了皺眉,伸手替我将手裏的酒瓶拿下放到一邊,伸手微微挑起我的下巴。
“你很害怕?”
“……這是我第一次幹這種事,他說只幹這一次,等情況好轉……”
“相信愛情?”他眉頭一挑,手從我的下巴上挪開,臉上的笑容堪稱關切。
四十來歲的人,臉上比記憶裏多出幾條細紋,平日裏裝慣了,無論到那個地方都像帶着一層善意面具。而又過了這麽多年,見過的形形色色的人那麽多,怎麽可能記得當年一個平平無奇的Beta。
或許連被他以前的小弟糟蹋的殷柳都不會有一點印象。
我還記得,當年就是因為他叔叔是公安的高層,所以那一切,就像沙灘上的痕跡,被浪潮一打,全沒了。
我只能将我現場改劇本的本領發揮到極致,怎麽以前聽聞過的劇情現在竟然發生在我身上了呢……
“我跟了他很久,他也一直待我很好,這……只是他最近困難,我幫他也是應該的。”
那人沒什麽情緒波動般嗤笑了一聲,說:“這裏這麽多人,挑一個你喜歡的。”
我頓了頓,微微偏頭環顧了一圈,人不多,一雙手便能數得過來,猶豫片刻後,我重新看向他,“不能選您嗎?”
他頗有深意地笑着搖搖頭。
十幾年過去,這群人也變了。當年能當衆扒人褲子,如今卻變得小心謹慎,只是骨子裏的惡心勁兒卻從來沒變過。
足足思考了有大半分鐘,我才顫巍巍地舉起手,随便指了其中一個看起來已經蠢蠢欲動的人。
端着酒瓶被帶着走到我自己選的那人身邊時,房門外的世界突然爆發了一片尖叫聲。
那個領導臉色一變,看向酒吧老板,對方立刻得令一樣去外面查看情況。聲音很快小了起來。
我咬了咬牙,在極短的時間內思考了一下如果我現在沖上去給那個領導一榔頭之後會不會被他的保镖群毆,以及之後會不會被警察找麻煩。
這裏在場的人絕對不是我一個人能應付過來的。
可我既然決定要解決掉這個不甘心,就必須獨自面臨這種情況。
我這麽想着,突然借着腳下一軟,往那個一直用不明眼神看我的人身上栽去,僅僅只是兩秒,他開始急不可耐地抱住我,臉上的笑容誇張到極致。
“領導”似乎很樂意看到這一幕,他臉上開始露出饒有興趣的表情。
我最知道怎樣激起一個Alpha的怒意和占有欲——
搶,否認,無視,掙紮,辱罵以及拒絕。
我偏過頭,沒受傷的手捂到那人嘴上,反應格外激烈,擡起手幾乎掄到他臉上:“放手!別碰我!你個傻x!”
我不知道我是怎麽被推到在地的,也不知道那人到底憤怒地沖我罵了什麽,只是腦袋上隐約有溫熱的痕跡逐漸向下,視線被血紅遮掩。
“媽的!別給你臉不要臉!萬人騎的婊.子!還真當自己為愛情服務高貴到哪裏去了!”
不同的污言穢語從這個Alpha的嘴裏不斷輸出,我的腦袋嗡嗡的。
領導微微睜大了眼睛,整個人變得格外興奮,正巧這個時候老板也回來說只是外面有Omega暈了,稍微處理了一下。
“快快快,你們都去!”那道聲音那麽模糊,卻又無比清晰。
蹲下來遮住我視線的人好像越來越多,我應該是被人圍住了。
腿上多出了不止一雙手,我笑了笑,有些失力的手漸漸握緊那個酒瓶,幾乎是電光石火之間,我拼盡力氣揮起酒瓶狠狠一砸,也不知道是砸到了誰的頭,玻璃碎片有些濺到我,刮出不少傷口。
那群人被這一吓下意識就往四處散開,又馬上反應過來要阻止我。
然而僅僅是一個反應的時間,已經足夠我從地上爬起來,拿着酒瓶剩下的那一截對準了領導就不要命一般沖過去。
我的手上到處是碎片割裂的傷,然而我就像感受不到痛一樣,那一刻腦袋裏什麽都想不了,只有一個念頭,哪怕跟他同歸于盡。
李鶴沒有錯,殷柳更是受害者,這一切的開頭,不過是因為他。
是啊……沒錯,別人嘴裏存活不過半月一月的飯後閑談往事,整整毀了三個人,或許不止我們三個人的所有人生。
領導的眼神變得驚恐,我看見他的臉在酒瓶之下綻開一個巨大傷口。
鮮紅一下子就從裏面湧出來了。
要不是被身後的保镖控着那一下,那個傷口會更深。
可是刺激永遠只有一瞬,我說過,只要我來酒吧,尤其是十八歲生日之後,從來就沒有好事發生過。
第一次,毀了殷柳,李鶴沒有走出來,我也沒有。
第二次,我救了林微淺,因為某種自責,讓我重新想起了當年的事。
第三次,我不甘心,我想報仇想瘋了,我趕走了傅勻。那個酒瓶終于到了它該作用的人上。
被推倒在地,頭狠狠磕到地上,快暈過去前我還在想這種情況下的重擊,我之後會不會失憶或者直接沒掉什麽的……要是真的發生了,我有些舍不得。
我好不容易才和傅勻在一起的,好不容易才和小喬以及家裏人的關系稍微好一點的,好不容易有面對的勇氣的。
……
事件仿佛重現一般,外面重新響起驚呼聲,伴随着警報刺耳聲,房間門被人轟然一腳踹開,我幾乎是第一眼就認出了傅勻。
他這次沒有戴眼鏡,此時冷着一張臉看着房間內的亂象。
這裏的人想跑,但門口被傅勻堵住,我不知道傅勻從哪裏拿來了一個棒球棍,只是往地上一杵,微微擡眸,整個人的氣勢一覽無餘。
驚恐呼救聲不斷響起,我眼睜睜看着剛剛還在打我那群人此刻面目全非,皮開肉綻地跌倒在我身邊不遠的位置,即便已經躺在地上,還是在努力的往遠離傅勻的方向爬。
我已經看見有好幾人臉上露出那種類似于溺水窒息的痛苦表情了。
傅勻一步步向我走來,手上的棒球棍沾了不知道多少人的血,彙聚在球棍底端一點點往下滴。
老實說,那一刻我有點看傻了。
這次的傅勻,比上一次見到時還要令人寒顫。
他在距離我還有半米遠的位置停下腳步,低頭看了我好久才半蹲下身,棒球棍落在地上發出連串清晰脆響,傅勻帶着微涼體溫的手落到我的下巴上。
“早該知道你說的方法是用自己以身犯險。喬淺,我該把你好好關起來。”他的聲音冷淡,面沉如水,看上去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生氣。
而那種窒息感,連帶着我都好像感受到了些微。
“如果我不來,不親自動手,誰能像我一樣不要命?”
傅勻沒有說話,只是盯着我,手一直沒有從我的下巴上移開。
鼻間口腔是揮之不去的腥鹹氣息,我的頭前所未有的痛和暈,身體和心裏卻感到一陣無比的放松和惬意。
警察在他身後魚貫而入,各個訓練有素,看見這裏的亂象也沒說什麽,飛快地将地上那些人拖走,我在裏面看見了一個熟人,上次在市裏警局裏見到的女警。
“你帶警察來了?”我輕笑了一聲,習慣性在傅勻手上蹭了蹭,我想讓他不要那麽生氣。
“你讓我走我就知道你可能想做些什麽,雖然知道你有時候會對自己狠,但喬淺,這是第二次,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狠?”興許是已經用不着思考這個東西了,我擡眸和他對視,“在你們的眼裏我應該是什麽樣的?”
我以為他會說出那些和黎小梨他們對我的評價相差無幾的話。
什麽溫柔,好相處,善良,好人……每一個詞我都快聽吐了。
傅勻說:“會生氣,氣到頭上八頭牛都勸不回來。會孤獨冷漠選擇自己一個人,明明自己都亂得要死,只是因為對方可以有更好的生活可以不在意任何事,裝。”
沉默了好一會兒,他似乎終于不願意忍了,掐着我下巴的手力氣稍稍大了一些。
“喬淺,過了這麽久,你難道就沒有懷疑過當年你在劇組鬧出那麽大的事,最後卻沒人找你麻煩嗎?”
環境靜默了很多很多秒,我看着他,實在沒有撐住最後暈了過去。
作者有話說:
一點一點揭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