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那是心上沉疴
第72章 那是心上沉疴
我不長的人生裏出現過太多意外。
一旦意外的感受超過人能承受的阈值,一般都會出現一些或大或小的問題。我以前一直把這些問題歸結于我是個Beta,于是不管我是否有通天的本領,都只能做一個平庸到極致的人。
之前的努力全被一筆勾銷,幫不了自己,也幫不了別人。
小喬的出生像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我原本以為,就算我分化成了Beta,我依舊是我父母的孩子,但是小喬出生的時候,葉女士和喬先生出乎意料的驚喜表情,像是一把利刃狠狠插進我心髒裏。
偏偏縫隙太小,傷口和刃面嚴絲密合,沒有讓我當場一刀斃命。
但刀片橫在那裏,沒有流血,沒有致命,只是沉疴。
我原以為這件事我永遠不會提起來,即便哪一天我真的因為意外離世,父母也會因為還有喬郁陪在身邊減少一些難過。
我原本,就不應該被誰挂念的,畢竟人生軌跡早就錯亂了。
可後來,我的父親和母親跟我說,這都是他們的錯。
錯在錯的時間懷上了孩子,錯在沒有提前征詢過我的意見,錯在醫院報告顯示我是個Beta的時候沒有第一時間注意我的感受,而是去質疑結果是否真實,錯在把自己的期望和情緒以為我好的名義加在我身上。
喬先生說葉女士那幾年職場上不是很順利,她受氣卻沒地方說。喬先生也忙着升職和打點政府人際關系,所有人都在為了這個家庭努力着。
有種說法叫什麽來着,人在逆境的時候,只會有更多不順。在逆境裏等待順風,除非人為,光憑想象根本不可能實現。
而那幾年的社會,AO配對有了孩子,如果不是Alpha或Omega必然會成為外人評頭論足的事。
懷疑也是這樣産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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職場不順,身邊的人愛嚼舌根,這對于從來就在幻想和愛裏長大的葉女士是一種不小的傷害和打擊。
更不用說她和喬先生的愛情和婚姻,從來沒人看好。
而那個時候,距離她的雙親已經去世很久,不知不覺地,葉女士已經沒有任何人能信任和聊天了。
一個Omega,尤其還是一個女人,情緒無處發洩,就快要被困在所謂家庭這個小小的牢籠裏。
這周圍的一切對她而言都是一種折磨。
喬先生的表情有些傷心,他看着我苦笑:“你知道爸爸的出身不算很好,我對你媽媽一直是有愧疚在的,沒能有足夠的羽翼保護她,讓她在即便三十幾歲的年齡還承受那麽大的心理壓力。”
“……那為什麽不離開?”我問他。以我的經歷和經驗,逃避雖可恥但短時間有效。
“淺淺,你以為我沒有想過嗎?先不說短時間的經濟壓力,換地方之後職業,工作,你的學習……一切都要重新開始。淺淺,人到中年,還是有孩子的情況下,已經沒有那麽大的勇氣去做這些了。至少對我而言,我要考慮你們的未來。”
我其實很難受。
現在的我距離當年的他們也沒差多少歲,見過太多人分分合合,也經歷以前一起玩的朋友同事結婚生小孩兒。
後來偶爾見到的時候,不管是誰都好,臉上或多或少都會帶上一些疲憊。
經濟情況或許是不能任性的最大壓力,大部分的人都是這樣。
而那些一心向往家庭和孩子的Omega,自從結婚之後我就極少再見到他們。
所以我曾經說黎小梨和林微淺這樣的人很幸運,甚至包括溫容、言晔,現在還時常能在我身邊見到影子的Omega,都很幸運。
除了林微淺,他們大多數與我年齡相仿,卻有拒絕社會看法和Alpha強迫的勇氣。
我的父母總說他們在那段時間沒有考慮我的感受,可時間倒回到十幾年前,得知自己分化成Beta後的我,何嘗不是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呢。我又怎麽能感受到父母的痛苦呢。
或許是等到事情已經發生了太久,大家都從那種情緒中緩過勁了,才開始思考當年的意義。
就好像任何事情都存在時滞一樣。
“那小喬呢……為什麽無法面對那些又要孤注一擲生下第二個孩子,難道第二個孩子的到來就會減輕壓力嗎……要是小喬也和我一樣呢,如果小喬也是個Beta呢……爸,你們有想過如果小喬變成我這樣會怎麽辦……”
喬郁出生在莺飛草長的三月,明明是萬物都複蘇的時間季節,帶着父母誠摯滿滿的愛意。
越是親密的人或許有些事越難開口,就像我和黎小梨的相處,有些事我不會直截了當跟他說,怕他難過。我和父母喬郁之間的關系比我和黎小梨之間更甚。
我想我們之間也是這樣。
喬先生說:“因為壓力太大,你母親的特殊時期來得很匆忙。意外懷上小喬之後,她想過打掉孩子,可是……那時候她身體很不好,醫生說打掉孩子可能會給身體帶來永遠不可逆的傷害,只能建議她在懷孕期間好好養着,生下這個孩子。
“也是因為這樣,你媽媽辭掉了工作。沒有告訴你的原因始終是怕你擔心,擔心媽媽的身體,也影響自己。”
說到這裏,喬先生忍不住擡手用袖口抹去快要溢出來的眼淚。
“有一段時間甚至連我都覺得,你媽媽和你,還有小喬會變成如今這樣是不是真的因為,我和她不該在一起,別人說的那些都是真的。可我每次想到當初如果和她分開……淺淺,我不敢想下去。
“媽媽懷孕的時候你特別聽話,小喬能順利出生,是個Alpha……我們都以為這是在從困境中脫離出來,以為一切都開始變好。”
我想安慰我爸,張嘴才發現已經默默流淚好一陣了。
眼淚順着唇角流入口腔,帶着一股明顯酸澀的苦意。
他總沒有刻意去提及我是Beta的問題,也沒有刻意去提起當年外人評價我是Beta的事情。
我不知道該怎麽想,也不知道為什麽是過了這麽多年之後才把這件事說開。一切都是那麽自然而然地發生了。
我覺得對不起他們,他們也覺得對不起我。連帶着不知道這些原因出生的喬郁,都被隐約卷入這場風波中,覺得自己的哥哥不喜歡他。
有人總說事情過去很久之後會漸漸忘掉當時的感覺,很多年後回憶起來不過也只剩下淡淡的一兩句。
然而在我這裏,這是我心上的沉疴,一朝被扯開,只剩下鮮血淋漓和殘破不堪。
眼淚如同鮮血一樣慢慢幹涸。
悲傷快樂只有自己知道,我已經沒有太多力氣像個孩子去一哭二鬧,責怪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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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後,喬先生抹抹眼睛塞給我一張卡。
“你媽媽沒讓我說前面那些,到時候她問起來你就說我跟你聊了一些關于你未來規劃的事情。”聲音裏還帶着一股沉重的沙啞。
我學着他的樣子也默默抹了抹眼睛。
“這個是什麽?”
喬先生扯了扯嘴角,盡可能使自己的表情看上去松緩了些。
“禮物。知道傅勻和你談戀愛,也想和你結婚。他雖然不提這一點,但我們家大概率和人家差不少,我和你媽媽想了很久,如果未來出現意外,總不可能讓你被人欺負。”
我看向手裏的東西,突然覺得它無比沉重。
那不僅僅是父母對我的愛,或許還帶着愧疚之後的補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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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風有些冷。
我左手挂着,右手放在膝蓋上,肩上随便披着一件棉衣,坐在離醫院大門不遠處的座椅上發呆。
林微淺一邊啃着餅幹一邊走過來遞給我一個,不知道是不是她戴的飾品的緣故,我總覺得她走路時叮叮當當的。
“幹嘛呀,眼睛都紅死了。”她輕輕推了推我,讓我給她騰一點位置。
林微淺撇了撇嘴,小心翼翼地拎着自己的裙擺坐下,還不忘翹起小拇指将褶皺撫平,她說:“喬淺哥哥,是個人都能看出來你剛剛哭過诶。還在受傷生病的人情緒波動太大不太好哦。”
面前突然出現一只手,上面拎着林微淺買的小餅幹。
“要不要吃一點?可能吃點東西會開心很多。”
我搖搖頭,林微淺想了想也沒多說,自己撕開包裝将餅幹塞到自己嘴裏。她微仰起頭看着天空中洋洋灑灑的大雪,小聲說道:“是不是要過年啦?”
我無言點了點頭。
林微淺沉默幾秒,突然發出一聲笑。
“哈,這個年過了我也不能再像這個樣子了。經歷這一兩個月,整個人就跟坐過山車一樣,”她突然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不知道為什麽跟我道歉,“喬淺哥哥,抱歉啊,我才想明白我的不成熟……好像給別人帶來了很多麻煩。”
她能有這種想法實在是令我沒想到。
稍微偏過頭看向林微淺,小姑娘整個靠在座椅背上,嘴角沾上了許多餅幹碎,還不停地往嘴裏塞着更多餅幹。
“分不清身邊人的好壞,肯定還有點不知好歹。其實給你和傅勻哥帶來不少麻煩吧?”
很難想象林微淺也能這麽正常的說話。
我反而有點不太适應了。
所以醫院果然帶着什麽奇怪的buff吧,連她這樣的小姑娘在這裏呆上一段時間都不可避免地變成了傷感文藝女青年。
我搖搖頭,擡起還纏着繃帶的右手拍了拍她的頭。
“沒有,小微淺,你忘了傅勻還謝謝過你嗎,要不是你,我們确實也不會這麽快在一起。”
林微淺又撇了撇嘴,垂頭看向地面,興致不算高的樣子。
“所以啊我也後悔……怎麽就促成你倆了呢!我一個都沒撈到!”
我又拍了拍她的頭。
大概一分鐘後,林微淺有些忍不住問我:“你就不好奇,我為什麽知道你在醫院還來看你嗎?”
果然小姑娘還是小姑娘,內心藏不住事,耐性也不算特別好。
“你給我帶的東西裏,不是祛疤的就是美容的。小微淺,我又不傻。”
作者有話說:
這章寫得我極其沉重,想了很多方式來表達,甚至歇斯底裏、淚流滿面過,最後還是選擇了這種……
十幾年的沉疴不可能一夕解決,也不可能說釋懷就釋懷,發生過的事情想釋懷實在太難,無論說什麽都只能在沉默和盡可能的行動中尋求平衡
我想解開心結後皆大歡喜,是做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