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2)

窗外,細雨淋漓,滴滴答答的

近午時,溫柔醒了過來,瞧見他的臉近在眼前

很少在白天,能看見他靠她靠得那麽近,能瞧見他沉睡的臉

剎那間,不覺屏息,怕吵了他難得的安眠

她能感覺到他徐緩的吐息,和那規律的心跳,還有他身體散發出的溫暖

不自覺地,偷偷朝他偎得更近一些

在那陰雨蒙蒙的天光下,她能看見他的下巴,滲冒出點點胡碴,眼眉嘴角也都透着倦累,卻也透着些許的放松

這是她平常難以得見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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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除了她,再沒人見過

她依然清楚記得當年,即便傷重,縱然身在元生當鋪,他依然裝作無事,倚窗看書的那個午後

這男人從來不容自己放下戒備,以前她總不知為何他将自己逼得這麽緊,如今知道了因由,卻只更加心疼

驀地,她知他醒了,已經醒來

他還閉着眼,但臉上仍有些幾不可見的細微改變,一些戒備緊繃

情不自禁的,她擡手撫着他的臉

他睜開眼,她沒有把手收回來,只用滿腔的柔情,吻了他

那小小的吻,揪抓住了他的心,也瞬間撩起了他的

溫柔能夠感覺到他抵着她,但他什麽也沒做

“你不想?”這問題月兌口而出,教她臉紅

“我想,但你還傷着”他垂眼看着她,啞聲道:“身子太虛,受不住

的”

這話,讓她更羞,臉更紅

他見狀,揚起嘴角,教她更窘,掀被起身要下床,他卻從後伸手将她重新帶回床上,摟進懷中

“別走,”他環抱着她的腰,小心翼翼的從身後貼着她,在她耳畔低語:“再陪我躺一下”

那低啞悄然的要求,教她心軟,即便羞,還是乖乖躺着了

雨仍在下,沿着屋瓦飛檐滴落,似水晶珠簾

那密密的雨幕,像是把萬物都隔絕在外,只剩下兩人

他與她靜靜看着那窗外的細雨,一起蜷縮在床上,那感覺很好,很舒服,幾乎讓人再次昏昏欲睡

可兩人都沒有再睡着,不想睡,只想留住這片刻的安靜美好

他摟着她的腰,她撫着他的手,一起看雨,聽雨

不知過了多久,周慶低啞的嗓音,忽然在細雨聲中響起

“我曾經羨慕過陸義”

這突如其來的話,讓她愣了一愣

“為什麽?”

“因為他可以和你在一起,正大光明的和你在一起,坐同一輛車,吃同一桌飯,進同一棟屋,站在你身旁,替你打傘,幫你上車”

“是幫溫老板”

“你就是溫老板,溫老板就是你”他語音嗄啞的告訴她:“我痛恨那個男人可以做我想做的事,我嫉妒他可以那麽理所當然的保護你,我羨慕他能夠一直守候在你身旁,贏得你的心”

心一抽,又緊

“我一直只把陸義當哥哥”

“沒有血緣的哥哥”他扯着嘴角,道:“你當年想假死走人時,想過要帶他走”

“他是家人”

“我知道”

他聽來很悶,溫柔在他懷中轉身,只見那男人瞅着她,劍眉微擰,眼底有着她不曾見過的情緒,教她不禁擡手輕觸他緊繃的下颚

“現在,你還羨慕嗎?”

她的觸碰,軟化了他心底的疙瘩

“不了”他握住她的小手,凝望着她,說:“一點也不”

她看着他,情不自禁的伸手環抱着他的腰,将小臉埋進他懷中,閉上了眼,聽着他的心跳

雨仍在下,淅瀝不停

“周慶”

“嗯?”

起初,她沒開口,沒有繼續說話

他幾乎以為她又睡着了,然後一絲幾不可聞的話語,夾雜在雨聲中,悄悄響起

“若咱們今生無緣,可以來生再見嗎?”

這話,教他心緊喉縮

他收緊長臂,才要開口,卻聽見外頭傳來腳步聲,那人來到門外,敲了敲門

溫柔從他懷中擡起頭來,看着他

周慶黑瞳深深,沒去應門,只低頭深深吻了她,才斬釘截鐵的道

“我很貪心,今生來世,我都想要”

沒想到他會這麽說,溫柔心頭狂跳,只能面紅耳赤的看着他為她披上一件衣,起身下床,大踏步走去應門

門外的人,不是別人,是消失已久的墨離

他撐着一把傘,在周慶開門之後,收了傘走進來

她甚至不知道他是如何能避開旁人,走進溫家大小姐的小院這兒,但顯然那對他并不構成任何問題

透過門簾,她能隐約看見墨離進門後,他如往常一般垂着眼,沒朝卧房這兒多看一眼,只站在小廳桌邊同周慶低聲交談

她穿衣套上鞋襪,下了床,掀簾來到小廳裏

“溫老板邀知府大人、張同知在金雞湖觀賞龍舟賽事,你在太湖解開白鱗封印,我們的人在中間埋伏布下封鎖線,你将陣法重啓後,陸義在城中封蓋鳳凰封印石?”

“對”

“這有風險”

“我只需要有人擋上一擋,争取一點時間”

墨離擡眼看着周慶:“就算有人願意來,我也不能保證,他們會堅持到底,只要情況不對,他們随時會見風轉舵”

“我知道”周慶直視着他說:“但若我成功重啓法陣、封印白鱗,你得依我的規矩,約束他們”

“可以”墨離點頭,“何時動手?”

“五月五,午時”

周慶說着,指着桌上攤開的地圖,和他讨論該在何處布下多少人馬

溫柔在他倆議事時,在旁将所需事物都一一記下,沒多久,陸義也來了,加入了讨論,可即便墨離的人願意合作,雙方人馬的差距還是太大,更別提知府大人還掌控着大批兵馬

“這樣還是太冒險了,我們需要更多的人手”

“這幾個地方,可以用火藥埋伏,我們只需要有人及時點燃引線”

“就算我們能在這幾處引火,升起一道火牆,也只能擋下一部分,有些妖怪不怕火,有些能飛天,而且這裏到處都有運河、湖泊,要引水滅火也不是件難事”

“該死,我們的人手不夠——”

正當他們為此争論不休,眉頭深鎖時,阿澪推門走了進來

看見她,屋裏所有的人瞬間安靜了下來

她一路走到桌邊,停在陸義身旁,垂眼看着地圖上的人馬分布,他們幾個将瓜子和花生當成兵馬,東擺一堆,西擺一堆的,她伸出手,拿了一個倒扣着的茶杯,将那些瓜子和花生,全都收攏在杯子裏,放到最旁邊

“這樣就夠了”

三個男人一起瞪着她,不發一語,只有溫柔一時沒反應過來,不解開口

“可你要怎麽把所有人吸引過去?”

阿澪用那雙闇黑的眼看着她,道:“因為我會在那裏”

溫柔愣看着她,忽然想起那書上寫的字

傳因其有神之血,遭妖咒以分食,有不死之身——

領悟過來她想做什麽,溫柔臉色瞬間刷白

“不行,你不能這麽做”陸義伸手抓住那茶杯,卻移不動它,他擡眼看着澪,擰眉道:“不可以”

“當然可以,”阿澪一臉平靜的看着他,“我不會死”

“一定有別的辦法”陸義擰眉瞪眼

“你知道這是唯一的辦法,我可以将他們全部吸引過來”阿澪說着,看向那打她進門後,就保持安靜的墨離:“你們可以問問他,他們沒有辦法抗拒我”

墨離眼也不眨的說:“就像蜜蜂遇到花蜜”

“蒼蠅聞到腐肉”阿澪冷冷的說

“事實上,你并非完全不可抗拒的”墨離看着她,說:“我們之中有些人,畏懼白鱗更甚于想吃了你,生存的本能總是高于”

“那是因為我還沒流血”阿澪看着他說

墨離想了一下,點頭同意,看着其他人

“她說的沒錯,這是最好的辦法”

“我不同意”陸義怒瞪着墨離

阿澪說:“我的存在,不只能夠吸引其他妖怪,還能分散轉移白鱗的注意力,讓他不會太快注意到周慶在搞什麽鬼,我可以為周慶争取包多時間和機會”

周慶看着她,問:“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因為我不想再逃跑了”

這話,讓陸義一愣,擡眼只見澪看着他

“我已經厭倦了一再逃走,如果能夠封印白鱗,我願意當誘餌,但你放心,我不會傻傻的站在那裏的,你以為這些年我是怎麽過的?我是白塔的巫女,我知道怎麽保護我自己”

陸義看着她,阿澪對着他挑眉,兩人就這樣僵持着

半晌後,陸義方将手從茶杯上移開

見他退讓了,阿澪這才轉身走到牆邊,推開那連結溫家大小姐和溫老板房間的暗道入口

“我餓了,我讓翠姨和雲香備了一桌飯菜在溫老板的房間,你們搞定剩下的事情後,可以過來吃飯”

進暗道前,她回首看了墨離一眼,冷冷一笑:“不過我若是你,無論何時何地,我都會到別的地方去找吃的”

阿澪的提議,解決了問題

陸義雖然不願意這麽做,最後還是同意重新調整布局

墨離走後,溫柔和周慶、陸義一起到溫子意的屋裏吃飯,飯後溫柔換了男裝,整個下午都在書房和管事交代工作

周慶不想離開她,但他必須去太湖确認那最後一塊封印石的所在地,在确定陸義會陪着她之後,他才從地道離開

溫柔雖然擔心他出門會被那些妖怪發現,但最終仍沒多說什麽她讓自己專心在準備工作上,她寫了一封信給柳如春,提議了一件事,确保更多人能到場參加龍舟賽事

那女人很快的回了她信,同意了她的提議

她召開了一場餐會,邀請所有的商家,告知今年的龍舟賽事會更加盛大舉行,幾乎每個人對此事都樂見其成,畢竟人潮就是錢潮

但她也注意到,有幾個商會大老已經不在城裏

船若要沉,老鼠都會打包袱跳船,何況是那些老謀深算的妖

溫柔暗暗将那些缺席的名字記了下來,她相當确定,事成之後,将來他們還是會回來,而她可不想搞不清楚到底誰是人誰是妖

不是說妖就比較糟,人就比較好,只是她想知道自己面對的到底是什麽

雖然知府大人已經被取代,但她和墨離确認過,張同知一直是人,不是妖

可顯然對他來說,錢與權,比人命還重要

惡人有時比好妖怪更可怕

雖然她并不真的确定妖怪有好的,但她的确比較喜歡墨離勝過張同知

天知道,她甚至開始喜歡柳如春了

看着柳如春回信上爽快的要求和建議,溫柔提筆再寫下一封信函回複她,接受了她的建議,并同意了她的要求

周慶回來時,她剛噙着笑把信回完

“在寫什麽?”見她在這時機下,竟仍看似心情甚好,他忍不住問

“給柳如春的信”她擱下筆,等墨幹

他好奇走上前來,低頭查看信上的字句

溫柔沒擋他,事實上,她很好奇他會有什麽反應

他看着看着,挑起了眉,忍不住也揚起嘴角

“這很傷風敗俗”他笑看着她

“這會教萬人空巷”她回以微笑

“可能會”

“不是可能,是一定會”她看着他說:“方圓數十裏的人都會争先恐後的跑來看這場龍舟賽事”

他知道,她是對的

“你清空了所有的人”他不得不佩服她想出了這個主意

“我希望能有那樣的效果”溫柔笑着起身,從衣箱裏拿了另一套衣裳給他,讓他換下那身濕透的衣

他月兌下濕衣,換上那幹爽的衣物,看着她将那些濕透的衣褲攤開,挂到了寬大的衣架子上,再回身拿來早早準備好的姜茶,替他倒了一杯

他接過手,喝完那杯熱姜茶,她才開口問了那個問題

“你找到那封印石了嗎?”

“找到了”周慶看着她,道:“它在湖底,就在那法陣圖紙上所說的地方,上面長了水草,我花了一點時間才清掉,但那是鳳凰石沒錯”

溫柔聞言,挺直了背脊,看着他:“所以,現在就等端午了”

察覺到她的不安,他朝她伸出手

溫柔看着他,把小手交到他手中,他将她帶到懷裏,輕輕擁抱

一時間,喉微哽,她不由自主的把臉埋進他懷中,聽着他的心跳,久久不能言語

她很害怕,為他即将做的事,必須面對的事,感到恐慌

她聽到他們的決定,端午那日,得由他親自去破壞那封印石,再重啓法陣

那很危險,因為根據法陣圖上的說法,白鱗的本體就被封壓在鳳凰封印石底下

白鱗若回魂,破壞封印石的人會首當其沖

他爹當初就是這樣被煞到,才遭附身的

她不想他去做這件事,但只有他才有鳳凰護臂劍,才能操縱那把劍,而那把劍,是重啓法陣的關鍵

“八百年前,宋應天成功封印了白鱗”知道她的憂慮,周慶低頭親吻她的發,告訴她:“他能做到,我就能做到”

溫柔喉緊心縮,但仍在他懷中點頭

“我知道”

周慶很想要她別擔心,可他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所以他只能将她擁在懷中

她揪抓着他的衣襟,将小臉貼在他胸前,聽着他的心跳,感覺着他的溫暖,眼卻仍微濕

“你爹還活着,對不對?”

她是聽了陸義說的前世,才領悟到這件事,阿絲藍被附身時,仍有意識,她還活着,所以才有辦法在最後關頭時,阻止附身在她身上的妖怪,殺了巴狼

周慶聞言,道:“墨離說過,有那個可能”

所以這些年,他才一直留在這座城裏,不只是因為城裏的人,還因為他爹可能還活着

“端午時,白鱗就會離開,到時他就自由了”

擁抱着這溫暖小女人,他看着窗外細雨,啞聲開口:“已經很多年了,有些人,撐不住,醒來之後就瘋了”

“但你懷抱希望”溫柔待在他懷裏,悄聲說

“他是我爹”他語音低啞的說:“我希望他還活着”

她沒再開口,只伸手環住他的腰,深深擁抱這個男人

雨紛紛,下個不停

有那麽片刻,她真的很想去求秦老板,但她記得那人有他的規矩要守,而她清楚若去求有用,周慶早就做了,這座城也不會變成現在這般

顯然,他們只能靠自己了

“宋應天封印了白鱗”彷佛要說服她,也說服自己,周慶啞聲開口,重申:“他做到了,我也可以”

她擡起頭來,踮起腳尖,親吻他的唇,撫着他的臉,低語

“你當然可以,我相信你可以”

她是笑着說的,含淚微笑

他心頭一緊,但仍覆握住她的小手,開口承諾

“一定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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