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宋玉經常不懂祝成逍到底想幹嘛。

比如現在。

宋玉甚至覺得自己從祝成逍的眼神裏看出了一絲垂涎。

是那種見到鹵味很濃郁的美味蹄子的垂涎。

不過宋玉知道這估計是自己過度解讀。

“哥哥。”宋玉收回手，“你怎麽了？”

祝成逍看看宋玉，沒說話，自顧自坐回座位上。

祝導已經定好了開機時間，劇組各項工作都在籌備，原本在祝一江要動身去劇組前的這段時間，是祝成逍脾氣最差的一段時間。

整個祝家莊園的傭人都知道，每次祝導要走，祝小少爺都不吃不喝也不搭理人，臭着臉，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仿佛被人欠了幾千萬。

當年就算是表哥在都未必撬得動祝成逍的嘴。

然而時至今日，情況變了。

這次祝成逍根本不在意祝一江走不走，到底什麽時候走。

只要宋玉來，祝成逍就盯着宋玉看。

宋玉不來，祝成逍就坐在卧室裏發呆，盯着窗口陽臺眺望遠方。

然後等宋玉來。

宋玉陪着祝成逍學習，還手把手教祝成逍寫字。

但是很快祝成逍就發現不對勁了。

宋玉以前來他家都是很開心的，也從沒表露什麽煩，即使祝成逍像根木頭，每次宋玉對着他講題都跟許願似的，希望木頭能開花，而祝成逍的腦瓜子能開竅。

但這幾次，情況明顯不對。

起初只是祝成逍發現，宋玉給自己講着講着就會沉默，等祝成逍側頭去看，宋玉才回神。後來，是宋玉吃飯的時候往嘴裏塞了一口魚。

急得宋玉差點吐出來。

他不喜歡吃，聞到味就反胃，但在祝家莊園裏，他不好意思，也不能浪費食物，只能生生咽下去。

當宋玉接過祝成逍給自己遞過來的水的時候，還說了聲謝謝哥哥。

再後來，是祝成逍發現，宋玉每次來的手都白白淨淨的，也不急着回家了。之前宋玉在周末會急着回去接媽媽的電話，也偶爾會去籃球場。

如果司機去接宋玉，宋玉在球場結束比賽，來不及洗手會到祝家莊園洗。

他打球了手就很容易髒。

現在這意味着，宋玉不打籃球了。

祝成逍猜得沒錯，宋玉不僅不打籃球，甚至都再也沒有去過籃球場，不管是老廠房區還是學校的。

祝成逍百思不得其解。

他以為宋玉和許飛揚會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形影不離并肩作戰，但當宋玉真的不打球了，祝成逍又高興不起來。

午飯過後，祝一江從二樓下來。

下來的時候，他手裏還拎着兩個大的行李箱。

“祝叔叔。”宋玉很乖巧地喊了聲。

祝一江滿面春風，剛要和宋玉打招呼，就看到從餐廳出來，跟在宋玉身後當小尾巴的祝成逍。

他的表情僵住。

“寶貝。”祝一江尴尬地笑了笑。

見祝成逍不搭理他，祝一江自顧自：“那個。我差不多後天就要出發了。上次和你說過的，要去半年，劇組開拍。”

“....”

祝一江扶額：“好吧，你聽到了就行。”

祝一江總覺得自己對祝成逍有虧欠，也還好祝成逍沒什麽病，如果真的小小年紀就得了病，他也對不起他的妻子。

祝成逍越是不理他，他越是喜歡熱臉貼冷屁股，反正左右是他兒子，在家人面前不丢人，沒必要在意那點面子。

他不會覺得自己是長輩就要祝成逍恭恭敬敬地對自己，是他有錯在先，祝成逍對自己愛答不理也是應該的。

“哎。”祝一江想到這，又看宋玉，他彎腰湊近，小聲，“小玉，叔叔走的這段時間就拜托你多多照顧成逍了。好不好？”

宋玉眉眼彎彎：“好。”

“真的麻煩你了小玉。有什麽需要的和管家張叔說，他會給你們準備。一有時間我就會打電話給你們的。”祝一江說。

他說是這麽說，但宋玉聽聞，祝導一旦開機拍攝，紮根劇組後就跟人間蒸發一樣，不管是溝通劇本還是給演員講解角色，他都親力親為。

很忙，忙到要管理整個劇組大大小小的事情，祝一江在專業領域又是個吹毛求疵的人，宋玉想自己大概率是不會經常接到祝導電話了。

“如果成逍不願意理我，你就讓他在旁邊聽。”祝一江簡直操碎了心。

宋玉全都乖乖地應下來，祝一江感激涕零。

在祝一江要出門前的這兩天，宋玉搖身一變，成為了祝家莊園內話語權最大的人。

原本話語權最大的應該是祝成逍，可是現在祝成逍什麽都聽宋玉的，于是宋玉就篡了位。

“寶貝。”祝成逍把自己收拾好的兩個行李箱丢到車的後備箱裏，他樓上還在打包別的行李箱，“我也和你的豎琴老師說好了，每周末過來給你上兩天課，管家會聯系，你好好聽老師的話，好好去上學，等我回來給你和小玉帶禮物，獎勵你們。”

豎琴？

宋玉眼睛瞪大。

他這才知道，自己暫時還沒去過的祝家莊園的三樓，居然有一間房間是祝成逍的豎琴練習室。

祝成逍這人，打小和別的孩子就不同。

別人練鋼琴，這很普遍，那些富人家都喜歡讓自己孩子學鋼琴，但祝成逍不。

他說不喜歡橫着的琴。

然後在一衆樂器裏獨獨挑中了豎琴。

豎琴這玩意兒，如果不是祝家這條件，一般人家還真的培養不起。

一臺入門的基本豎琴就要幾大萬，學得好了得換十萬打上的，豎琴學費也比鋼琴昂貴。

而祝成逍暫時沒有對別的東西表現出任何興趣，一聽說他可能挺喜歡豎琴的，祝一江揮金如土，直接買了臺百萬的豎琴架在別墅三樓。

好在祝成逍似乎對這豎着的琴是真的感興趣，他如果願意接受的東西，上手是快的。從這裏也能看出，祝成逍其實不笨。

全憑他喜不喜歡而已。

宋玉在八歲的時候就意識到，祝成逍是個随心所欲的人。他的喜惡都分得很清，多接觸喜歡的，遠離不喜歡的。

而宋玉在“喜歡的”這一隊列。

祝成逍大概是這麽多年都沒遇到過會願意一直陪在他身邊的朋友，也很久沒和人說過心裏話，他很珍惜宋玉。

宋玉能感覺到。

所以宋玉對祝成逍也格外有耐心。

“寶貝，如果生病了就打電話給我助理，就算是拍戲我也得看看你的情況。”祝一江問，“你還記得我之前給過你的號碼麽？”

祝成逍盯着宋玉看，看得出神。

“....”宋玉提醒，“哥哥，叔叔在跟你說話。”

祝成逍“哦”了聲，“187xxxxxxxx。”

“叔叔，我也記住了。你放心吧。”宋玉轉身對祝一江道。

祝一江笑：“小玉記東西這麽快。”

兩個小朋友被祝一江交代完，祝一江下午得出去和制片人他們聊劇本和拍攝，于是祝一江吩咐他們在家等豎琴老師。

前段時間因為祝成逍的琴壞了拿去修，豎琴老師就沒來上課。

所以宋玉也一直不知道，原來祝成逍還會豎琴。

宋玉坐在客廳裏看電視，祝成逍從樓下上來後就坐到了宋玉身邊。

剛好畫面上一閃而過卡通角色在打籃球，宋玉又想起自己的悲慘遭遇。他悄悄嘆了口氣。

“小玉。”祝成逍開口叫了今天的第一聲小玉，“你是不是不開心？”

宋玉一愣。

他随即搖頭，“沒有。你怎麽會這麽覺得？”

祝成逍盯着宋玉：“你今天發呆了好久。”

宋玉笑了笑，又否認。

反正不管祝成逍怎麽問，宋玉都不承認。他不想告訴祝成逍他在老廠房區打架的事情，他擔心祝成逍會害怕自己。

豎琴老師很快就來了，宋玉見到她，發現是個金發碧眼的外國人，但操着一口流利的中文：“親愛的，下午好。”

祝成逍很高冷地點點頭。

這是他在面對不太熟的大人時能做出來的最大限度的社交反應。

宋玉明白，祝成逍也不想讓人誤解他是不禮貌的，所以在盡力克服某些障礙。

豎琴是樂器，不需要動嘴，祝成逍只需要聽老師說，然後跟着練就行，非必要絕對不張嘴說話交流。

宋玉跟着他們上三樓，在窗明幾淨的大房間裏看到了傳說中一百多萬的豎琴。

很大。

大豎琴給宋玉一種高貴典雅的感覺，像步入了貴族的收藏室，午後暖陽打在琴弦上，橘黃色光芒照得人心裏發癢。

“小朋友，你坐在這裏吧。”豎琴老師笑意盈盈，拍了拍琴房內的座位。

“你要聽成逍同學彈豎琴嗎？”

宋玉側頭看着豎琴旁的人。

祝成逍雖然穿着睡衣，可是往那一百萬旁邊一站，馬上偉岸了起來。

“可以嗎？”宋玉問。

祝成逍沖他也點點頭。

于是宋玉坐在陽光正好，偶爾還會有微風吹進來的琴房內，看着祝成逍練習曲目。

祝成逍坐得很直，手指也很靈活。

宋玉其實是吃驚的。

他完全沒想到，對數學一竅不通的祝小少爺彈豎琴能這麽帥氣。

沒錯，帥氣。

宋玉瞳孔慢慢瞪大，呼吸都放慢了不少。

他幾乎是目不轉睛地看着前方小小玻璃窗內坐着的人，祝成逍垂眸，一言不發，神色卻認真。豎琴老師很有耐心，祝成逍學得也有模有樣，他低頭時後腦的短發紮眼，像短刺，頭頂黑發有個旋，脖頸細長挺立，肩寬撐着睡衣，硬生生撐出衣架子感。

祝成逍有一雙很好看的手，即使在這個年紀，也已經骨節分明。手指又長又細，還白，甚至在光下有種金燦燦的輝煌。

宋玉沉浸在畫面裏，傍晚要吃飯的時候宋玉還在回味。

他這下才真切地接受了祝成逍是小少爺的身份。

下午祝成逍在琴房裏彈豎琴的模樣，完完全全襯得上矜貴一詞。

很快祝導就出發了，家裏的司機負責送他去機場，托運了好幾大包的行李。

家裏和祝成逍稍微熟一點的大人就只剩下管家張叔，祝成逍變得更沉默寡言，只有宋玉來的時候，莊園才會略顯生機。

宋玉在工作日的時候一般不會去莊園，只有周末才去陪祝成逍。但祝導離開還沒兩周，某天下午快放學，宋玉被班主任叫到了辦公室。

“宋同學，你父親給你打的電話哦。”

班主任說。

宋玉禮貌地謝過，接起電話後說：“喂？爸爸。”

宋得勝的聲音聽起來緊張極了，在電話那頭神秘兮兮：“兒子，你今天放學以後沒有別的事情吧？有也推了吧。這兩天你去祝家莊園住一住行麽？”

....什麽？

宋玉看了看班主任，捂着電話走遠了點：“為什麽？”

“哎，你就去陪陪祝導兒子。也別管那麽多了。你和他關系那麽好，祝導又是給我發工資的，是我頂頭上司，這點人情我們肯定要做好。”

他說了一大堆，就是沒說重點，宋玉好脾氣地又問：“所以是為什麽？”

“明天是祝導妻子的忌日。”宋得勝說，“反正別搞那虛頭巴腦的，你去陪陪祝導兒子，祝導去拍戲了，他走之前就一直很愧疚來着，我都聽跟我一個馬場的女傭人說了，每年這個時候祝導基本都會陪着成逍的，但今年是個例外。”

“他手上那戲帶了不少新人演員，又準備拿國際大獎，很上心，實在沒辦法拖。他走得是幹脆利落，就是不知道祝小少爺一個人在莊園會不會失落.....”

宋得勝一啰嗦起來就沒完，宋玉打斷：“嗯知道了爸。那我今晚明晚都不回了。”

宋玉答應得這麽幹脆，宋得勝又不滿了：“你別一跟祝小少爺玩起來就忘了形啊，老廠房區才是你家，你要時刻記得回家！你爸我把你帶大不容易.....你能聽話點麽，給我省點心！”

宋玉：“爸，我用的老師的電話，沒什麽事我就先挂了，我到祝家莊園再給你報個平安。”

他挂了宋得勝，把手機遞給班主任，說了聲謝謝老師。

宋玉看上去比同年齡段的男生都成熟，班主任也知道點宋玉家裏的情況，對這通長達五分鐘的電話，班主任表示很擔心：“宋同學，你沒事吧？”

宋玉搖頭微笑：“爸爸說放學了有人會來接我。”

聽他這樣說，班主任這才放心。

下午放學後，宋玉照例在校門口等莊園的司機來接。

他背着書包，兩手攥着肩帶。這次宋玉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遲到半小時絕對在他的預期之內。

如果遲到了一個小時，宋玉可能會慌了。

但他發誓，絕對絕對不會再哭鼻子。

絕對！

結果他才站了兩分鐘，就在洶湧的人潮裏看到了司機。

這次不同的是，後座上沒有匆匆忙忙要拉開門下來抱他的祝成逍。

宋玉也不知道自己這是什麽心情，總之在确認後座沒有人後，宋玉的心沉了下去。不過很快又浮了上來，他抿唇，把這事抛之腦後，手撐在座椅靠背上，問：

“叔叔，等會兒可以在路邊停一下嗎？我想買個東西。”

司機透過後視鏡看宋玉：“诶，好的好的。”

“小玉，你要買什麽啊？”

宋玉說：“一個小文具吧。”

“這樣啊。”司機笑了笑，“自從你來了，小少爺就真的願意去學校了。小玉你和小少爺關系真好。”

“小少爺也只願意聽你的話了。”司機嘆氣。

宋玉的腿都撐不到地，他輕微地蕩着，聞言沖着司機揚起笑。

在得到宋玉的指令後，司機在路邊停靠。這是一家商場，裏面很多店鋪，宋玉小跑着沖進去，為了不讓司機久等，宋玉幾乎是目标明确地直奔入店，抄起東西就去前臺付錢，要不是看宋玉從口袋裏摸出一把紅鈔，服務員會以為這小娃娃跑這麽快是要來搶劫的。

宋玉又飛快跑回車上，給他跑出了一層薄薄的汗。

司機見宋玉這火急火燎的樣子，猜出來宋玉肯定是不想讓自己多等，他感動得稀裏糊塗的，下定決心要做好一名專車司機，為小少爺和宋玉保駕護航。

車開到莊園門口，宋玉推開門跳下車，他不忘和前頭準備倒車入庫的司機道聲謝，才跑進了別墅內。

宋玉已經成為祝家莊園的一份子，連鞋櫃裏都有祝成逍專門為他準備的鞋，兩人是同款，只不過祝成逍的鞋碼比宋玉大。

宋玉發現鞋櫃只有自己的鞋，他确定祝成逍這會兒在家，而不是在後花園。

“哥哥！”宋玉喊了一聲。

他才剛喊完，就和從廚房內走出來的祝成逍對上視線。

“...”祝成逍肉眼可見地震驚，他甚至揉了揉眼睛。

今天是星期三。

宋玉不應該出現在這裏才對。

但宋玉把書包放下來，正着背，而後又在懷裏翻翻找找，他扯出來剛剛在商場買的東西，遞上去：“哥哥，送你的禮物。”

祝成逍都還沒來得及問宋玉怎麽會出現在這裏，宋玉說：“我今晚可不可以和你一起睡？”

祝成逍瞳孔地震。

他顫巍巍地接過禮物，拆開一看，發現這裏面居然是一個豎琴的金屬徽章。

“我放學路過的時候看到的，希望你喜歡。”宋玉跑得臉蛋很紅，這會兒還沒降下來。

祝成逍看着面前人的臉，終于明白課本裏那些文绉绉的什麽“臉蛋紅得像蘋果”是怎樣的情景了。

書中自有黃金屋。

書中自有顏如玉。

有道理。

祝成逍看着宋玉的臉，他是不愛吃蘋果的，但是現在隐隐有種想一口咬上去的沖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