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昔二十九 覆水難收

第34章 昔二十九 覆水難收

李鳳迤趕到的時候,正是木成舟施展出藏鳴劍法的時候,這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撥人馬,地上躺着起碼超過了二十人的屍體,而木成舟身上滿是血跡,李鳳迤眼皮默默一跳,這樣的情形已不用再上前确認,若非魔障發作,現在的木成舟絕不可能殺一個人。

而當藏鳴劍法現世之時,連黑衣人都忍不住驚叫出聲,那幾乎已經被渲染成神乎其神的藏鳴劍法,就連李鳳迤也沒怎麽見到本人出手,在清醒以後,木成舟潛心修練木劍,早已不知不覺間将藏鳴劍法提升了數倍,此刻施展出來,現場一半黑衣人當場斃命。

“藏鳴劍法!”

“暮江城!”

認出藏鳴劍法的人顯然不止青子吟一人,剩下的黑衣人全都認了出來,他們忍不住驚呼出聲,卻在轉瞬間變成臨死前的最後一句話。

血跡早已滲透了木劍的劍身,恐怕再也擦不幹淨,李鳳迤便在木成舟動手的時機,運起輕功欺近木成舟一指點了他的穴道,他看向一旁完好無損的青子吟,卻見青子吟的眼中并未有絲毫吃驚,也沒有一點驚駭,而是一臉的傷心,難掩的憐惜,還有說不出的絕望。

等李鳳迤将木成舟安頓妥當,又去到莊外将一切處理幹淨,才有時間問青子吟。青子吟一直待在木成舟的身邊,李鳳迤去找她的時候,她手上拿的正是木成舟臉上的面具,而她自己則癡癡地看着木成舟,一動不動。

李鳳迤在門口站了片刻,伸手敲了敲門,青子吟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見是李鳳迤,便開口道:“李公子,木成舟就是暮江城,這件事,你是否知情?”

李鳳迤一愣,他不料竟是青子吟先問了他,于是點頭道:“我知道,青姑娘你呢?是從何時起知曉的?”

青子吟低頭看着自己手中的面具,又擡頭看向木成舟,靜默了片刻,這才回答李鳳迤的問題:“你帶他第一次來到山莊的時候。”

就連李鳳迤也禁不住啞然,他注視青子吟的身影,眼前這一抹嬌小的身影裏,似是隐藏着無限的哀傷,而在此之前,她還是裝作若無其事,對木成舟僅以“木先生”相稱,就好像他真的只是邢天意的師父,誰能想到原來她早就知道,李鳳迤不覺有些佩服,且對青子吟的認識也不免加深了一層。

“即是如此,那恐怕我也沒有什麽話想要對青姑娘說了。”李鳳迤道。

“等一下。”青子吟卻叫住李鳳迤,後者停下腳步,青子吟看着他問:“李公子,我雖然知道是他,但卻不知道他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從來沒有人告訴過我他的情況,李公子若是知情,是否能不吝告知?”

李鳳迤有些為難,“等他醒過來,青姑娘不如自己問他,有些事,我不方便多言。”

青子吟咬了咬唇,又道:“李公子,他醒後,我什麽都不會問,無論從李公子口中聽到有多讓我難以接受的事,我都不會多問一句,所以,我懇請李公子将他的事告知于我。”

Advertisement

青子吟的目光堅定,她這麽說的時候,語調裏有着難以言喻的痛楚,其餘的便是沉重的哀傷和絕望,可又是深到無與倫比的情意,才會讓她做出這樣的決定,恐怕她抱着的念頭跟木成舟是一樣的,他們寧願如陌生人般若無其事地相處,也不能戳破了這一層關系,否則,就是咫尺天涯,木成舟必然要離開,而青子吟,也沒有任何将他留下來的理由。

李鳳迤漆黑的眸注視青子吟片刻,心中便有了決定,他輕嘆一口氣,對她道:“你把面具還給他,然後跟我來,我把他的事告訴你吧。”

青子吟聞言心中雖是一喜,卻也免不了一呆,她問出這樣的話來,所做下的決心可想而知,于是,她顫抖着将面具重新替木成舟戴了回去,随後,便跟着李鳳迤走了出去,不料李鳳迤竟是往鑄劍室的方向走去,青子吟不語,一顆心對于即将到來的真相感到又慌又亂,但盡管如此,她還是必須知道。

只因對方是暮江城,是她今生唯一的摯愛,也是她最虧欠的人,她覺得自己甚至連再一次叫他名字的資格都已經失去。

鑄劍室由石屋打造而成,外面的人最多只能聽見鑄劍室石門開啓又閉合的聲音,卻不會聽到裏面的對話聲,李鳳迤之所以選擇這裏,就是這個道理,畢竟山莊裏還有一個邢天意,而暮江城的事本就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幸而,今天見到藏鳴劍法現世的人也全都成了屍體,而這些屍體,李鳳迤處理得幹幹淨淨,就算他們被發現了,也不會有人知道他們是死于藏鳴劍招的。

“青姑娘,我即将要說的事,請你千萬不要對任何人透露半句,即使是天意也不行。”雖然李鳳迤用自己的行動表示了這一層用意,但開口之前,他還是叮囑了青子吟一句。

青子吟定定點頭,道:“我知道,我絕對不會跟任何人說,一直以來我都當暮江城死了,無論李公子今日跟我說什麽,我依然會如此認為。”

“青姑娘是聰明人,要不是知道青姑娘和阿舟的這一層關系,這件事我絕不會說,但實際上,青姑娘的确可以這樣認為,暮江城已經死了。”李鳳迤道。

然後,李鳳迤從救下暮江城開始說起,那時暮江城正被魔障反複折磨,好不容易清醒過來準備要自盡,好在他及時找到人,把人從死亡邊緣救了下來,這一救就是大半年,而今,青子吟親眼目睹了木成舟魔障發作時的模樣,有些事李鳳迤也已不必多說。

當李鳳迤将這些事都講完的時候,青子吟早已淚眼婆娑,要不是她撐着鑄劍室裏的石臺,恐怕根本站不住,李鳳迤最後對青子吟道:“他說覆水難收,所以改名叫木成舟。”

“覆水難收……木已成舟……”青子吟喃喃地道:“……原來是這樣……也難怪他不允許自己跟我再見面……他一直是個那麽善良的人……”

李鳳迤并沒有再多言,而青子吟的眼淚還沒有收住,李鳳迤也不忍心開啓鑄劍室的石門,他靜靜地陪着青子吟,并未再多言。

木成舟聽李鳳迤說完,不禁沉默良久,李鳳迤陪完一個,再陪另外一個,他看着木成舟面具下的那雙眼睛,那雙眼睛此時低垂着,神色有些模糊不清,但李鳳迤很熟悉這雙眼睛裏偶爾會流露出來的痛苦,那本就一直藏在溫和之下,只有當魔障發作之時,那雙眼睛看似毫無神采,可那深藏着的莫大痛楚,才會随着魔障爆發出來。

木成舟的沉默與青子吟的不同,李鳳迤在一瞬間察覺到不對勁,立刻欺身上前,正準備出手,卻被木成舟伸手阻止,他的聲音有些不可察覺地微弱,似乎在強自忍耐着什麽:“……沒事……沒事的……我能控制……”

李鳳迤心中不免又升起一抹欣慰來,木成舟險些再度陷入魔障,但他說他能控制,這意味着從今往後,他真的會慢慢好起來,而不再需要自己時時刻刻守在身邊,他注視着木成舟,他的雙眼已經閉上了,似乎正在暗自調整方才險些紊亂的氣息。

李鳳迤放下手,等木成舟呼吸重新平穩下來,才不由地道:“阿舟,恭喜你。”

木成舟輕吐出一口氣,然後才睜開眼睛,看着李鳳迤道:“這都是你的功勞。”

李鳳迤卻搖搖頭道:“其實真正影響到你的人,還是青姑娘,阿舟,你再信我一次,只要時機一到,你和青姑娘之間還是會有可能的,至少,你能夠繼續守着她,守一輩子。”

木成舟平靜地注視李鳳迤,他點點頭,只說了一句話:“我信你。”

不管李鳳迤說什麽,他都信,魔障那麽重的禁锢都已經解開了,這世上恐怕真的存在奇跡,而這一份奇跡,靠的就是相信。

李鳳迤不再多說什麽,而是道:“明天我必須離開,你不如留下吧。”

木成舟聞言一愣,立時道:“不行,但我想再等三天,你告訴我去哪裏,我三天後跟你彙合。”

原本因為有魔障在,李鳳迤去哪裏,他也會去哪裏,而剛才李鳳迤的話已經很明顯代表了以後都不需要跟随,因為他不再需要依靠李鳳迤的力量也能對抗魔障,這是好事,可是這一年多下來的相處,讓木成舟覺得李鳳迤要做的事統統不簡單,而他自己,雖說放不下青子吟,可也已經放下那麽多年了,只是三天後,江山風雨樓的人還要再來取劍,是以為了保護青子吟,他還必須要多留三天才行。

誰料李鳳迤卻道:“在你昏迷的時候,江山風雨樓的人又來過了,順便把劍取走了。”

木成舟一愣,神情有些緊張地問:“那……他有沒有說什麽?”

李鳳迤微一點頭道:“他和青姑娘去鑄劍室裏談了一陣,出來之後,就抱着劍盒離開了。”

木成舟一時不知該怎麽問,李鳳迤便又道:“我不知道他們談了什麽,青姑娘的臉色看起來尚算平靜。”

木成舟聞言,不禁嘆了一口氣。

一想到青子吟,他就覺得心口微微泛疼,但要說從今而後讓他全心全意守在這個山莊,守在子吟的身邊,這顯然也是不可能的,倒也不是完全因為李鳳迤,而是現在青子吟知道他是誰,他也知道她已經知道,除非李鳳迤口中所說的“時機”到來,除非有事短暫停留,否則,他絕對不可能待的下去,先前兩人都能裝着若無其事,如今卻不行,他們明明可以連話都不說就知道對方在想什麽,卻偏偏不能待在一起,是以木成舟聽李鳳迤說劍盒已經被取走,他反而松了一口氣。

“那我跟你走。”木成舟道。

李鳳迤也不阻攔,點頭道“好”。

“對了,江山風雨樓到底要子吟鑄了一把什麽樣的劍?”木成舟忽地忍不住問他道。

“以後你就知道了,這也是我必須離開的原因。”李鳳迤卻道。

木成舟聞言也就不再追問,李鳳迤随即又道:“不過你就放心好了,葬劍山莊暫時會熱鬧起來,劍被江山風雨樓的人取走這件事,我也已經讓人透露出去了,至少今後的半年內,葬劍山莊不會有任何事發生。”

“怎麽?”木成舟好奇地問道。

“你忘了,我還有禮物沒送完呢。”李鳳迤笑着道,木成舟這才反應過來,除了言淩,天意至少要打到問公子,才算是收完了禮物,就聽李鳳迤又道:“既然我們要離開,我就索性讓他們都住到山莊裏來,青姑娘也已經同意了,所以這半年,青姑娘應該會很忙碌才對。”

“這樣也好。”木成舟倒是覺得李鳳迤的安排不錯,不過他始終有疑問沒搞清楚,“問公子和言淩他們,到底跟你是什麽關系?什麽時候他們都那麽聽你的話了?”如果他沒記錯,幾天前他還說出“若言淩輸了就是死”這句話來,但經過黑衣人這一遭,他們的關系好像又不是那樣……

李鳳迤笑着回答木成舟道:“他們喜歡跟我賭氣,我又有什麽辦法呢。”他攤了攤手,語氣顯得無奈得很,可眼神中卻滿是狡黠,木成舟對這樣的他可謂是熟悉之極,心中便對問公子一行人感到有些同情起來,惹上李鳳迤,除非真的已是壞事做盡,李鳳迤才會真的下狠招,否則,就等着被李鳳迤各種欺負玩耍,而且最後對這個人還偏偏恨不起來,這才真是要命,也難怪要賭氣了,但也只有賭賭氣罷了,真要下定決心對付這個人,那還真的要想想清楚才行,不過到最後,估計還是會被李鳳迤氣到內出血,于是,結局仍是一樣。

這麽一說,木成舟自覺不用再對這個問題抱有任何疑惑了,反正認識李鳳迤,其實從來都不是倒了大黴,而是撿了大便宜卻不自知罷了。

葬劍山莊外,邢天意将兩位師父送到了門口,神情中卻滿是不舍。

“鳳迤師父才來就要走,都沒跟天意過幾招。”邢天意每到這種時候小孩子脾氣就愈發明顯了,他不被拘束,率性自如,任性妄為,所以撒嬌也不在話下,他扯着李鳳迤的袖子,頗為委屈地道。

“都幾歲了。”李鳳迤笑着摸摸邢天意的腦袋,這孩子再下去也快跟他一般高了,居然還能像這樣自在的撒嬌,顯然青子吟真的很放任,不過這樣也好,比木成舟那規規矩矩的性格實在要好太多了。

“看我作什麽?”木成舟不禁有些納悶,明明是他有事要立刻離開,現在故意看他一眼,就好像是自己要急着走似的,果然邢天意的另一只手就伸過來拉他的袖子道:“師父,就再多留兩天吧。”

“天意。”青子吟的聲音這時在大門內響起,她雖然人沒有出來,可聲音卻清楚地傳了出來。

木成舟不禁垂下了眸。

李鳳迤看他一眼,遂對邢天意道:“天意,什麽時候你打過了問公子,什麽時候我們就會回來了,現在就算你拉我跟你過招,恐怕也很難走過一招。”

邢天意知道他的鳳迤師父絕對沒有說謊,被這話一激,頓時激起了他的雄心大志,不禁大聲道:“鳳迤師父放心,半年後,天意必然能在你手下走過十招!”

這話說得響了,被山莊裏的問澈和言淩聽了去,又氣的不輕,言淩“哼”了一聲道:“半年!十招,那豈不是我們在他手上也走不過一招,真是自大!猖狂!”

問澈的臉色也着實不好,但他抿着唇不語,心中卻道:哼!半年!這怎麽可能,這半年就算陪練,但也不代表他們的武功都沒有長進,李鳳迤,你就看着吧,看我怎麽把半年拖到三年、四年……

不過,他不知道的卻是,李鳳迤原本就打着這樣的算盤,所謂的激将法,拐着彎也一樣是激将法,邢天意真的想在半年內打敗問澈,可能性趨于零,但想要在李鳳迤手上過十招,半年時間,應該也已經足夠。

但問澈清楚的是李鳳迤深藏不露的武功,是以對于言淩說的在他手上走不過一招的話,他保持沉默和冷靜,不過有朝一日,他的确很想再一次同李鳳迤比試一次,看看自己的武功到底進步到什麽程度,又或者看看到底他跟李鳳迤的差距有多大,若非如此,他也不可能一留就是近兩年,他的确不甘心曾經被李鳳迤打敗,但不甘心沒有意義,只有接受失敗,然後讓自己繼續強大起來,對他來說才有意義。

莊外李鳳迤聽了邢天意的雄心壯志,笑眯眯地道:“好,那我們就說定了。”

“嗯!”對未來的期待取代了離別的愁緒,邢天意擡手向李鳳迤和木成舟揮別,青子吟到最終也沒有露面,木成舟卻并未感到失望,他覺得這樣就已經足夠。

“走吧。”李鳳迤對木成舟道。

木成舟轉頭看了邢天意和山莊最後一眼,便跟随着李鳳迤慢慢走遠,但很奇異的,他似乎感覺到自己的心越來越平靜,因為山莊裏亦有一顆心,仿佛在輕輕地對他說:

“我在山莊裏,等你回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