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23.二十二
二十二
心魔并沒有直接去上學，半途他就轉了方向，朝之前桃星辰住的那家醫院去了。
狄岡跟在他身後，看着前面的少年走起路來橫沖直撞，即便是擠地鐵的時候，戰鬥火力也比原先的桃星辰上升了不止一點半點。
少年微微不耐的挑着眉頭，像是想要甩開緊跟不放的男人，在地鐵車門要關上的前一刻，突然從車廂裏竄了出去，身手靈活的像只小豹，狄岡猝不及防，再想追上去，車門已經轟然關閉，地鐵站裏開始響起啓動鈴聲，播報下一個站點。
狄岡臉色鐵青，雙手握拳砸在結實的玻璃上，眼看着心魔站在黃線外嚣張的笑，末了還做了個幼稚的鬼臉。
地鐵開走，下一輛地鐵進站，心魔站在原地仰頭看了看液晶顯示屏上的地圖路線，突然就起了去找王雲染的心思。
這個時間，對方應該在醫院陪着桐威。
想好路線，心魔轉身跳上對面的地鐵，理所當然的翹課了。
醫院裏，王雲染正和桐威鬥嘴。桐威顯然是知道了前幾天學校裏的事情，半開玩笑又半奚落的對王雲染道， “那小子到底哪裏好了你竟然願意這樣幫他”
王雲染哼哼兩聲，仰躺在窗戶下的沙發裏，雙腿交疊架在小茶幾上， “關你屁事。”
“嗨呀。”
桐威咬着蘋果眨眨眼，英氣的臉上露出幾分莞爾來， “你這算啥重色輕友的家夥，現在就開始胳膊肘朝外拐了”
王雲染嫌惡的翻個白眼， “你少說兩句我不會當你是啞巴的好麽”
桐威聳聳肩，看樣子好友是真的有些上火，便也不開玩笑了，砸吧砸吧嘴繼續吃蘋果，眼睛落在病房門上，不知道在發什麽呆。
房間裏一下安靜下來，頗有了些沉悶的味道。
王雲染閉着眼像是在小睡，但眉頭間依然有一股散不開的淡淡愁緒，心裏煩躁的無以複加，卻不知這煩躁究竟從何而來，只讓他覺得自己都不像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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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罰停課也好，趁這個時間讓自己冷靜一下，可是越冷靜，腦袋裏卻越是浮現桃星辰那雙小鹿斑比似的眼睛，還有總是帶着一些無奈的溫柔淺笑。
煩躁的扒了一把頭發，王雲染拿手背擋在眼簾前，還沒想好怎麽開口和桐威說說此時自己的心境，卻聽門口突然傳來敲門聲。
“桐威哥，你在麽我是桃星辰。”
唰——
幾乎是從沙發上蹦起來的某人，不敢置信的和桐威對視了一眼，趕緊奔過去開了門。
門外站着的是穿着校服的桃星辰，手指微微彎曲，還保持着叩門的手勢。
“啊……”
心魔看見王雲染，緩緩的揚起笑容， “雲染哥，我就猜你在這裏。”
王雲染愣愣的看了少年好一會兒，突然發現自己心口也不悶了，也不難受了，反而有一種無法形容的愉悅感在滋生。
“桃子”
王雲染壓抑住心口莫名的情緒，一邊讓少年進門，一邊奇怪的問， “你怎麽在這裏沒去上課”
“恩……”
心魔眨眨眼， “我來看看桐威哥恢複的怎樣了。”頓了頓，又補充， “順便看看你，之前讓你被罰的事，我很抱歉……”
桐威手裏還拿着半個蘋果，有些狐疑的皺起眉，上下打量了一下桃星辰。
王雲染卻沒發現，只是開心的笑， “我沒事的，你太愛擔心了。”
一邊說着，一邊伸手拉過心魔，坐在沙發上， “吃早飯嗎現在時間還這麽早，我給你弄點點心”
心魔擺擺手， “不用了，我吃過了，就是沒事來看看……”
“沒事來看看”
桐威終于抓到插話的好時候，嘴角微挑，卡崩一聲咬下一大塊蘋果，含糊道， “一段時間不見，個頭沒長，膽子到長了不少啊這是你第一次逃課”
心魔心說:不好意思，這已經是第二次了。
表面上卻沒露聲色，只是話語技巧性的頓了頓，才道， “看起來桐威哥恢複的不錯嘛，那我先走了……”
果然，這猶豫般的語氣，讓另一個少年起了疑心。不等心魔站起來，王雲染就按住了少年的肩膀。
“等等!”
王雲染皺起眉， “該不會你被誰欺負了所以才不去上課”
心魔微微低下頭，卷長的睫毛顫動， “沒有……”
王雲染眉頭皺了起來，伸手拉起心魔就朝門外走去。
“我們換個地方說話。”
話音落處，病房門已被關上。
桐威鼓着腮幫子嚼啊嚼，随後咕咚一聲，吞下嘴裏的東西，他看着緊閉的房門半響，才不滿的小聲抗議， “真是胳膊肘朝外拐啊……啧啧……”
王雲染将心魔拉到了安全出口的走廊裏。
四下無人，說話甚至隐隐帶着一點回聲。
“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沒什麽事。”心魔靠在牆上，木然的回答。
王雲染這才仔細打量起桃星辰的面容來，隐隐覺得哪裏不太一樣，但又說不出緣由。
“你從來不逃課的。”王雲染軟下聲音，只當是少年遇到了什麽難過的事情，所以才有了和平日不同的行為方式。
心魔拿後腦勺有一下沒一下的輕撞身後的牆壁，發了一會兒呆，才道， “上學沒意思。”
王雲染愣了一下，好半響才反應過來，那個唯唯諾諾的小桃子，居然會說這種話
他認識的桃星辰，應該總是規規矩矩，清楚的知道什麽是對的，什麽是錯的吧
甚少有這麽坦率任性的時候。
不得不說，桃子就是因為太過懂事理智了，才讓自己不由自主的疼惜。
王雲染心裏也鬧不清楚自己這種複雜的情緒到底是為什麽，伸手揉了一把桃星辰的頭發，笑道， “怎麽終于到了叛逆期了”
心魔撩起眼皮看王雲染一眼，努了努嘴， “雲染哥，你和桐威哥為什麽總是理所當然的曠課”
王雲染“呃”一聲，有些谄谄的笑， “我們和你不一樣，我和桐威不是讀書的料，而且也不喜歡讀書，恩……”
“騙人。”心魔斜過眼，目光落到王雲染弧線好看的脖頸上， “桐威哥我不知道，但是聽學校的人說，你初中的時候考過年級第一吧”
王雲染搔搔臉， “是哪個不長眼的混小子亂說話的……”說着想把話題帶過去，卻見桃星辰不依不饒的瞪着自己，莫名覺得好笑，伸手掐了一把少年柔嫩的臉頰。
“得，你今天就是來十萬個為什麽的吧”
“行……你要知道我就告訴你……我初中的時候……恩，成績是不差，不過那并不代表什麽懂麽”
“不代表什麽”心魔眨眨眼， “你成績那麽好，為什麽不去上學”
“初中的時候，讀書也好考試也好，那是我自己想去做的。”王雲染聳聳肩，伸手從褲包裏掏出煙來，看了看四周，把安全通道的門掩上，點燃了叼進嘴裏， “那時候桐威還不像現在這樣逃課，初二之前……他和你很像，規規矩矩去上學，生怕丢了家裏的臉，很懂事，也很勉強自己，不怎麽笑，話也不多……”
像是陷入什麽回憶裏，王雲染嘆出氣來。
“我們讀的初中離這裏挺遠的，坐地鐵完了還要轉一次公交，所以當時我和桐威都是住校。”
“不過我們倆沒分在一個寝室，學校裏的人……雖然知道桐威家有錢，但是不知道具體情況，只當他是個好欺負的小少爺，就跟你一樣，整天都有人來勒索他。”
心魔聽的有些納悶，實在想不出那個大大咧咧的桐威會被人欺負的樣子。
“很難想象是吧”王雲染看他那樣子，笑着搖搖頭，呼出一口煙氣，煙霧裏，年輕的少年面龐變得有些不真實，那是一腳踏進成熟，一腳還在那未經事門裏的半成品，眉眼裏透着一種致命的吸引力。
心魔不由得看得有些呆。
“這種情況持續到初三……我那時候，因為埋頭在書堆裏，竟然完全沒發現桐威被欺負的事情。”似乎是很歉疚，少年的眼裏露出一抹後悔來， “直到初三分班後，我才從和桐威一個班的同學口裏聽到這些事，與此同時，桐威和家裏人鬧翻了。”
少年的壓抑已經到了盡頭，母親那時候給他找了一個繼父，就是後來桃星辰看到的那個大腹便便的生意人。
少年受不了母親如此随便的重新嫁人，況且他知道他的母親根本不愛那個男人。
“那時候我們懂什麽”王雲染淡淡說， “即便現在，也沒辦法理解大人的思維，明明不相愛，卻可以在一起，像在過家家，只是純粹的扮演着在一張桌子上吃飯的角色而已，和養成游戲沒有區別。”
心魔點點頭，他下意識的伸手捂住心口，感覺到那裏輕微的疼痛。
“桐威因為連續被同學欺負，加上家裏的事情，終于受不的混亂崩潰了。”王雲染道， “他突然搞不懂，活在這個世界上的意義，當然這件事我也有錯，在他最需要人在身邊的時候，我竟然沒有發現……”
王雲染的聲音頓了頓，似乎調整了一下情緒，才重新道， “有一天夜裏，桐威沒有回寝室，當時值班的老師跟他家裏打了電話，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裏。我趁着混亂，溜出了學校去找他，打手機沒人接，發短信也不回，我當時真的有那麽一瞬間清晰的感覺到，有可能會失去他。”
午夜的街道，霓虹燈閃爍卻感覺不到絲毫的人情味。
四處都冰冷而陌生，和白天截然不同。
一直到淩晨過後，王雲染才在一家賓館門口看見了喝的醉醺醺的桐威。
少年衣服被扯亂了，頭發也亂糟糟的。
醉倒在賓館門口的階梯上，有一個年輕的女人坐在他身邊，挽着他的胳膊嬉笑說着什麽。
王雲染下意識地叫了桐威的名字，腳下緊跑了過去，那女人驚訝的回過頭來，看了看王雲染笑問， “你是他朋友你們多大了成年了嗎這小子居然要我和他去……”
話沒說完，眼光意有所指的看了一眼身後的賓館。
王雲染尴尬的紅了臉，一手用力拉起桐威，邊跟女人道歉， “抱歉，我……我得帶他回去了。”
那女人也無所謂，聳聳肩，還好心問他要不要幫他找計程車。
王雲染趕緊擺手，半拖半抱着桐威離開，桐威搖頭晃腦的說着胡話，伸手要拿錢包，說什麽“有的是錢” “錢不是問題”。
王雲染心裏有氣，但看他手腳笨拙的樣子，又忍不住覺得難過。
走了不一會兒，王雲染就承不住了，氣喘籲籲的放下桐威，兩人在無人的巷子口坐下來。
還好那時是夏天，夜裏也不覺得冷。
王雲染靠在路燈上，桐威靠倒在他懷裏，細碎的劉海遮擋住眼睛。
“桐威……”
王雲染嘆氣， “你這樣大家會擔心的。”
“擔心”
桐威皺皺眉頭，手撐着王雲染的胸口費力爬起來， “誰會擔心沒人會擔心……他們要的只是一個……恩……能組成家庭的東西，那個東西是不是我都不重要，就算我死了……他們可以重新生一個，或者……領養一個呵呵……總之家庭這種東西，可以批量生産，懂麽”
王雲染難得聽到桐威說出這些話來，一時半會不知道怎麽反駁。
“在不在一起，都不重要。”桐威搖搖頭，一晃又覺得暈，倒到一旁去吐，吐了半天，又絮絮叨叨， “只要有錢，能夠生活，能夠吃飽穿暖。”
“我聽不聽話，不重要。”
“我懂不懂事，不重要。”
“我考多少分，不重要。”
“我開心還是不開心，不重要。”
“有沒有我……不重要。”
桐威嘴巴一扁，突然就嚎啕大哭起來，像年幼的孩子一般。
無數的委屈，無數的責怪和怨恨。
王雲染一下慌了，忙着哄忙着勸， “別這樣，喂，多大的人了你!喂!別哭!噓!噓!”
“這麽大聲會把別人吵醒的!”
“別人關我屁事啊!”
桐威突然發狂吼道， “別人也不會把我當回事啊，我幹嘛要把別人當回事啊!別人是誰啊!幾斤幾量重啊能不能換成錢啊能不能……”
惡……
桐威又倒到一旁去吐了，一邊吐還一邊說， “能不能，別讓我，這麽，嘔……怎麽難受啊……嘔……”
王雲染簡直哭笑不得。
“你不要喝這麽多，自然就不會難受了。”
“算了算了，你要鬧騰就鬧吧，兄弟陪你。”
“那就是我們倆第一次通宵沒回學校，也沒聯系任何人，直坐到天明。”
王雲染抖了抖煙灰，對着桃星辰笑， “之後，桐威就像是放下了什麽，再也不計較那些事情了，整個人也變了。”
“該說他是看開了呢，還是……破罐子破摔誰知道呢……”
“至少現在的他，比以前的他快樂。”
“至于我嘛，考高中的時候被桐威他媽招進這所學校，和桐威一起。桐威他媽讓我看着桐威，他媽和我媽是朋友，我們原本就是鄰居，我看着他也是理所當然，所以他幹什麽，我就幹什麽。”
心魔聽的驚訝無比， “這就是你曠課的原因你……這樣有什麽好處”
“好處”王雲染忍俊不禁， “好處就是我不會失去一個這世上唯一的兄弟，如果讓我為了那堆書本丢下桐威不管，那才不劃算。”
說着，王雲染像是想到什麽笑起來， “用桐威的話說，書本那些東西，可以批量生産是吧”
“可是好兄弟，一輩子就這麽一個。”
只是……為了這個
心魔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說不出什麽來。
心裏動容，翻湧起無比的感情。
如果自己也有這麽一個朋友……這麽一個，願意丢下自己的事情，只将自己看重的……
“桃星辰!”
突然在門口陰沉響起的聲音，讓心魔吓了一跳，回頭，就見狄岡鐵青臉色站在門口。
王雲染掐滅煙，狐疑地看男人， “你是誰”
狄岡看一眼王雲染，臉色更難看，幾步走過來，像伶小雞一樣提起桃星辰就要走。
“等等!”
王雲染迅速攔在狄岡眼前，随手丢了煙， “你幹什麽你要帶桃子去哪兒”
“跟你沒關系。”
狄岡冷冷道，聲音似冰窖裏傳出。
王雲染莫名覺得背脊發涼，看了一眼奮力掙紮的桃子，卻是絲毫不退讓， “不行，你說清楚你是誰，你要帶他去哪兒”
難道是因為這個人，桃子今天才逃課了
“讓開。”
狄岡不回答，将桃星辰拉到身後，修長的身影和王雲染對立。
王雲染眯了眯眼，少年的倔強立刻起來了，他捏了捏拳頭，脖子扭動的咔嚓響。
“行啊，只要你打贏我。”
說着，不等狄岡反應，已經一拳打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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