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5.第15章

第 15 章

一道閃電倏然間劃破夜空,裹挾着水汽的狂風,掀翻無數枝蔓,在窗外嗚嗚低鳴。

暴雨快要來了。

陸衍将韓棠從懷裏放下來,起身站到沙發前,他的身影異常高大,烏雲般傾覆下來,完全擋住了桌上的光源。

他手裏還拿着那個玻璃杯,因為握的太緊,幾乎能聽見杯身欲裂的聲音,只聽他緩緩道:“你說放在哪裏?”

韓棠醉得厲害,眼神懵懵懂懂的:“就是你書櫃後面,那個放了很多畫像的房間裏呀……”

砰的一聲巨響。陸衍反手将玻璃杯摔在地上。

韓棠被吓得身體一抖,醉意瞬間消了大半:“……哥。”

陸衍神情冷冷的,但暴烈的火卻從眼睛裏噴射出來,他盯着韓棠,像在看什麽仇人一樣:“你是怎麽知道的?”

韓棠渾身的血液都冷了,明明這件事裏,應該覺得委屈的人是他才對,但面對陸衍的怒火,他卻像是被什麽大型食肉動物叼住了咽喉似的,僵坐在原地,動彈不得:“就是……找東西的時候,不小心發現的。

書房裏一片寂靜。只有陸衍憤怒到了極點,顯得過分粗重的呼吸,還有不知什麽時候下起來的雨,敲打在窗臺上的聲音清晰可聞。

落地鐘不緊不慢地移動着,但一分一秒都随着凝固的壓抑變的漫長,像是電影中的慢鏡頭一樣,充滿了拖拉和扭曲感。

韓棠屏住了呼吸,開始後悔今晚上非要喝的那幾杯酒。

如果不是因為喝醉,他無論如何也不會把這個秘密捅出來。

他不怕在糾結困惑中自我折磨一輩子,也不怕一次又一次被陸衍拒絕。起碼這種畸形的感情裏只有他們兩個人,他有足夠的勇氣和愛,他願意用這種飛蛾撲火的方式陪陸衍走完一生。

可現在因為他一時的沖動,把第三個人拖出來了——這是陸衍真正放在心尖子上的人,是寧願深夜獨自思念,在求而不得中執着等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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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戳破了這一點,陸衍盛怒之下會做出什麽事,韓棠不敢往深了想。

他只知道,以自己在陸衍心裏的地位,觸碰到這片逆鱗的後果,或許根本不是他能承受的。

韓棠是見過陸衍懲罰手下的樣子——早些年他立足未穩,身邊不完全是可信賴的人,一旦陸衍發現他們有了二心,不管之前有多器重,動起手來仍舊半點不念舊情,死亡都可以說是最寬容的下場了。

陸衍會不會也一氣之下殺了他?

或者直接把他趕出去?

韓棠心髒一陣緊縮,他甚至湧出一股絕望感,擡手去抓陸衍的手,被他躲了過去,韓棠嘴唇動了動,再也無法說出一個字。

陸衍盯着他的臉,咬牙切齒般道:“我不是跟你說別亂動我書房的東西?你真是越來越不聽話了!”他轉身拿過放在衣架上的外套,扭頭就要往門外走。

韓棠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忽然沖到他跟前,張開手臂攔住他的動作:“你說過不會再把我丢下了!”

陸衍眉尾的青筋狠狠跳了幾下,他深深吸了口氣,像是在平複情緒,而後厲聲道:“回去睡覺!”

“那你……”

韓棠後面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陸衍按着肩膀推了出去。

他當着韓棠的面,從裏面重重地反鎖上了門。

韓棠站在門口,半晌才緩過神。

這、這就完了?

沒罵他,沒動他一根手指頭,也沒把他趕出家門,甚至盛怒之下還記得之前的承諾,咬着牙留下來了?

韓棠心裏五味雜陳,不知該覺得後怕還是該感到高興。這是不是意味着,在他哥心裏,情感的天平已經漸漸朝他倒過來了?

又在門口站了許久,直到他聽見裏面傳來極細微的滑軌摩擦聲,他才意識到,他哥又去看那個人了。

韓棠苦笑一聲,也好,要是這樣,他哥應該不會半夜偷偷離開了。

他眼底一陣酸脹,不自覺咬緊嘴唇,直到刺痛帶來的血腥味把他喚醒,才邁着沉重的步子,緩緩朝卧室走去。

草草洗了個澡,他懷着忐忑不安的心情鑽到陸衍床上,指望等他回來看見自己時,能以此再次确認他的态度。

但他心裏知道,這種試探是沒有意義的。陸衍那間豪華書房配置齊全,他完全可以直接在那裏休息,今晚鬧成這樣,他根本沒有回來的理由。

韓棠等了又等,但困境一陣陣往上湧,他實在撐不住勁兒,蜷縮在被子裏,沉沉地睡了過去。

書房裏的燈徹底關上了。陸衍獨自坐在那個小房間的沙發上,腳邊放着一瓶喝了大半的伏特加。其實他酒量不錯,但多日來,得不到休息的疲倦和秘密被發現的恐懼,加劇了酒精的效用。

他眼前開始變得模糊,周圍的一切似乎都變得很遙遠。

在這片光怪陸離中,畫像上人影似乎正朝他走來。

開開心心玩耍着的、沉靜幹練的、站在陽光下對自己微笑的……

在無數次的想象和懷念後,他兩輩子的遺憾與渴求,都圍繞在他身邊。陸衍身體顫動的厲害,卻像面對一個個一觸碰就會消失的泡影,沒有半點動作。

許久,陸衍低下頭,看着攥在掌心裏的韓棠小時候的畫像。

即便在上輩子,他也沒有在韓棠最需要他的時候出現,這是他永遠無法彌補的過失。

他總是忍不住想,如果一開始就能找到韓棠,讓他從小就呆在自己身邊,不去經歷之後那些磨難。然後再一點點将自己的存在感、氣息、滲透到他的世界裏,那麽,是不是就不會出現韓棠離開他的可能?

只要回想起上輩子韓棠在自己面前死去的畫面,他就能聽見插在心口的那柄鋼刀,緩緩攪動着血肉的聲音。

但就是這種堪比淩遲一般的痛苦,也遠不能跟那時的感受相比——不誇張的說,他感覺自己的靈魂都被撕碎了。之前不管遇到再難辦的事,他都沒想過認輸,但那一刻,他願意付出任何代價,只要能從這種痛苦裏逃走。

上天給了他這個機會,讓他以哥哥的身份,重新站到韓棠面前。

陸衍發誓,這輩子不會再提“愛”這個字,即便在無望中守護韓棠一輩子,或者看着他跟別人在一起,也好過再次經歷一遍當年的慘劇。

為此他不敢多看韓棠,不敢跟他有太親密的接觸,更不敢接受他不知真假的孩子氣的喜歡。刻在骨子裏的渴望一刻不停地折磨着他,他常常覺得自己快要被欲念折磨死了,只有回到這裏,在所有他期望出現的畫面的陪伴下,才能找到一點活着的感覺。

可是現在韓棠發現了這個秘密。知道了一直裝成正人君子模樣的哥哥,是怎麽在陰暗的角落裏肖想他的一切,他會有什麽感想?

——或許出現更糟糕的情況,沒準他會和自己一樣,想起前世的事!

陸衍抱住頭,如同受傷的野獸一般,劇烈喘息起來,他死死地盯着滑落在地上的畫像,眼睛紅得快要滴血,整個人散發着一種幾近癫狂的氣息。他用僅存的自制力摸到身邊的酒瓶,想也不想,仰頭一口喝完。

随着酒瓶滾落在地,發出輕微的骨碌碌聲,他閉上眼睛,仰頭倒在沙發上,似乎在酒精的作用下,徹底昏睡過去。

可不知過了多久,滑軌書櫃重新被打開,微弱的天光照出地上一個被拖長了的影子。随着他的出現,被反鎖的門悄然洞開,那個影子如同無聲的幽靈,搖搖緩緩但又無比堅定地,朝三樓卧室走去。

雷聲轟隆隆作響,暴雨傾盆而下,重重的拍打在窗戶上。

韓棠睡得不算太深,迷迷糊糊間被這個聲音吵醒了,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想去摸手機看看現在幾點。

才翻了個身,忽然感覺不對,他擡頭一看,一個高大的人影正站在他床邊。韓棠一個激靈,下意識想從床上跳下去。

可那個影子忽然捂住了他的嘴,人也壓了下來。一股強烈的酒氣籠罩在他們周圍。韓棠雙手被他按着,一時動彈不得,他不假思索,擡起膝蓋朝這個人踢過去。就在這個時候,一道閃電劃過夜空,他的動作随之停了下來。

韓棠從他掌心裏發生一點悶悶的聲音:“……哥?”

陸衍完全變了個人似的,力氣大的驚人,韓棠用力掙紮,居然沒掙脫半分——他身體發生異變以來,還是頭一次被人制的沒有招架之力。而且在剛才那道雪亮的電光裏,他看見陸衍了陸衍的表情。

一雙眼睛空洞洞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正常人該有的神情,這個陌生的、未知的陸衍,是他從沒有見過的,他整個人就像陷入夢境裏的游魂,只是憑着直覺在做事。

難道是夢?

韓棠整個人都懵了,他腦子一片空白。等反應過來時,那種快要撕裂的痛苦,差點讓他叫出聲。

他終于意識到發生了什麽——可就算在他最大膽、最放肆的夢境裏,也從沒出現過這種事情。

“哥……輕點……”他帶着一點哭腔,語不成聲的求饒。

陸衍沒有回應他的請求,在一片風雨交加聲中,韓棠聽見他含糊不清,但同樣有點哽咽着的聲音:“……求你、別再離開……”

韓棠身體猛然一怔,他難以置信地看着陸衍,只覺得比之前更強烈的痛苦在心裏彌漫開。

太疼了,連靈魂都被這種撕心的痛苦弄得戰栗不止。

他閉上眼睛,強忍着的淚水在劇烈的搖晃中,從眼角滑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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