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章
第 49 章
就在祝明玺猶豫着要不要繼續硬氣下去的時候, 耳邊忽然響起“哐當”一聲脆響。
祝明玺偏頭看去,只見房間的窗戶被突如其來的狂風刮開,靠窗的桌面零星出現幾滴雨點。
——外面下雨了。
是星星點點的毛毛雨, 雨滴被風從窗外送進來,飄落在桌面上。
最近的一滴離魔王不足半米。
魔王的身體瞬間緊繃。
可他卻沒作出什麽誇張的舉動, 比如說從扶手椅上彈跳起來, 或者是用避雨罩給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
祝明玺知道, 這是因為魔王不想在自己面前漏出端倪。
祝明玺一言不發地從地上站起來,走到窗前把窗戶關上,并插上插銷。
與此同時,桌面上那幾滴雨滴也悄無聲息地蒸發無影了。
魔王一句話也沒說,肩膀卻不動聲色地松懈下來。
【魔王大人,外面下雨了, 待會兒可能會下大, 要不您還是明天再去吧。】
祝明玺在紙上寫道。
奎恩給祝明玺報名的,是精靈界唯一一所多種族綜合性魔法學院,明天會安排祝明玺以普通人族的身份入學。
祝明玺還挺期待地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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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魔王卻毫不留情地拒絕了他, “我要去的地方必須要在明天月亮升起前進去。”
祝明玺:【那也不耽誤什麽, 您明天傍晚之前給我重繪魔法陣,重繪完剛好就可以用傳送陣前往目的地了。】
“那地方有禁制,不能用傳送陣。”魔王卻說。
魔王偏頭看了眼打在玻璃窗上的雨滴, 皺了皺眉, 擅自下了命令:“既然你不想在下雨天出門,那就等明天早上雨停了再跟我一起出發吧。”
祝明玺:“……”
到底是誰不想在下雨天出門啊?!
不過魔王既然這麽說了, 就說明沒什麽反駁的餘地了。
即便明天早上雨沒停,魔王估計也會強制性讓雨停的。
祝明玺嘆了口氣, 提起筆寫道:【好吧,那您明天早上再來找我,我會提早收拾好東西等您的。】
可當他把本子遞給魔王時,魔王卻瞥了他一眼,随手把本子一扔,徑直朝着床鋪走去。
祝明玺:“……”
……好自來熟哦。
眼見魔王毫不客氣地躺在了自己的床上,祝明玺深吸一口氣,忍辱負重地從衣櫃裏拿了條毛毯放在沙發上。
“祝明玺!”
冰冷的聲音卻突然從身後響起。
……又怎麽了?
祝明玺面無表情地轉過頭,卻看見魔王從枕頭下拿出一個磚頭厚的本子——是洛希爾的日記本。
祝明玺:“……”
祝明玺頭皮一陣發麻。
魔王咬牙切齒道:“誰允許你看我日記的?”
祝明玺硬着頭皮寫字:【奎恩老師允許的。】
魔王冷笑一聲,蒼白的臉頰上浮現出一抹被氣出來的紅暈,指尖卻冒出一點火星來——他想要燒了這本日記。
祝明玺心中一跳,慌忙撲過去把日記本搶了過來!
他緊張得把日記本抱到懷裏,張口想說什麽,卻沒辦法發出人類的語言,只好緊張又焦灼地看向魔王,臉都漲得通紅了。
魔王頭一回被人從手裏搶走東西,有那麽一瞬間,他簡直是呆住了。
他站起身來,怒不可遏地看向祝明玺,想把他定在原地。
可這麽一看,他卻渾身僵直。
——只見祝明玺定定地看着他,眼圈泛紅,眼淚都快要從眼中流下來了。
與此同時,魔王甚至感覺自己的眼睛也開始泛酸了。
魔王差點要瘋。
他簡直是連連後退,就差舉手投降了:“行了,我不搶了,別哭了,這點小事有什麽值得痛苦的?”
祝明玺的眼淚卻突然從眼眶中掉了下來,與此同時,他指了指自己的喉嚨,表示他想說話。
魔王:“……”
魔王幾乎是磨了磨牙,然後轉過身子,推開了房間裏的第二道門。
這裏是精靈聖子的寝殿,可寝殿裏面,還有個小小的魔法實驗室。
魔王走進魔法實驗室,拿了幾種很常見的材料擺弄一番,片刻後,一種藥劑就被調配了出來。
魔王面無表情地把藥劑扔給祝明玺。
祝明玺仰頭喝下去。
世人皆以為沒有解藥的“慎言魔法”就在此刻被提前解除了。
祝明玺試探性地說了說話,發現慎言魔法确實被解除了後,他長長松了一口氣。
唔,真不容易。
剛剛掉眼淚的時候,他差不多把這輩子最痛苦的事都放大百倍在腦海裏過了一遍了。
“我不能讓您把日記燒掉,”祝明玺輕聲辯解,“奎恩老師是信任我才讓我把日記本拿回來看的,您要是把它燒了,我就沒辦法向老師解釋了。”
魔王一臉冷漠:“你就說是魔王燒的,他能看出來。”
祝明玺:“……”
有了惡人馬甲就肆無忌憚了是吧?
祝明玺:“即便是您燒的,我也算是保管不力。”
魔王:“你保管不力關我什麽事?”
祝明玺:“……”
祝明玺擡頭看向魔王,小聲說:“安娜塔西雅每次懷念哥哥的時候都會重複翻看這本日記,您要是把它燒了,她會傷心的。”
魔王靜靜地看了祝明玺幾秒,忽然抿了抿唇,移開視線,一言不發了。
祝明玺輕輕松了一口氣。
就在這時,他房間的門忽然被人急促地敲響了。
似乎是想起聖子還處于被禁言的狀态,來人又慌張敲了兩下就擅自推門進來:“聖子大人!出事了!”
是精靈長老芬尼根。
祝明玺猶豫片刻,用一雙還有些泛紅的眼睛看向魔王,輕聲說:“您可以在這裏待一會兒嗎?拜托您了,出去的話可能會産生不必要的沖突。”
魔王可有可無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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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明玺剛從魔法實驗室出來,芬尼根就慌慌張張開了口:“聖子大人,出事了,外面下雨了!”
下雨怎麽了?
祝明玺不準備暴露自己提前解除了“禁言術”的事,示意芬尼根繼續說下去。
芬尼根道:“這次下的不是普通的雨,是被衆神承認的聖子即位前後的聖雨!代表了衆神對精靈族的賜福!”
這難道不是好事嗎?
祝明玺用眼神詢問。
芬尼根焦急道:“是啊!是好事!但對精靈聖樹來說也是好事!精靈聖樹暴漲了數十米!發出了五彩的光芒!精靈民衆們都知道了聖樹現世的消息,全在歡欣鼓舞地慶祝呢!您不是說魔王對聖樹有觊觎之心嗎?要是他也發現了精靈聖樹的存在可怎麽辦?!!”
祝明玺:“……”
祝明玺剛聽到“精靈聖樹”這四個字就頭皮發麻,可芬尼根已經說出來了,想阻止也阻止不了。
果然。
在芬尼根焦灼的目光中。
在祝明玺異樣的沉默裏。
魔法實驗室的門忽然被打開,黑發黑眼的魔王雙手抱胸,倚靠在門框邊,挑了挑眉,神情愉悅地問道:
“精靈聖樹?”
芬尼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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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小時後。
在精靈民衆痛恨的,憤怒的,摻雜着恐懼的目光中。
在精靈長老們絕望的,不甘的,幾欲吐血的注視裏。
身裹避雨罩的魔王挾持着聖子離開了精靈聖殿。
而聖子懷裏,則抱着那個因為悲傷而變回了原本大小的精靈聖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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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靈聖樹最終被栽種在了木屋旁的花叢裏。
這邊晴朗無雨,天邊墜着晚霞,魔王去掉了避雨罩,心情頗好地看向灰撲撲的精靈聖樹。
祝明玺忽然意識到了什麽,偏頭看向魔王,問道:“您之前執意要留在我的房間裏等雨停,是察覺到了那是精靈聖雨,并預測到聖樹會在聖雨中暴露蹤跡?”
魔王瞥了他一眼:“你之前跟長老們說,我對聖樹有觊觎之心,讓他們把聖樹藏好點?”
祝明玺:“……”
祝明玺乖乖閉上了嘴。
魔王:“帶木盒了嗎?”
祝明玺:“帶了。”
魔王:“那行,走吧。”
魔王一邊說着,一邊用彎刀在地上畫傳送陣:“月輝谷內部無法使用傳送陣,但我們可以先用傳送陣到達附近。”
“我們要去的地方是月輝谷?”祝明玺問。
他對這個地方有點印象。
鏡中魔王曾經對他說過,月輝谷非常漂亮,而且是花仙子的聚居地。
“是。”
“那裏很漂亮嗎?”
魔王擡頭看了祝明玺一眼,好像他說了什麽奇怪的話。
下一秒,傳送陣成型,魔王把祝明玺拉了進來:“你看看就知道了。”
話音剛落,祝明玺眼前一片漆黑,頭暈目眩感瞬間襲來。
再次睜開眼的時候,祝明玺呆住了。
這邊已經是夜晚。
圓盤般的月亮将月輝灑在面前的土地上,照出一片光禿禿陰森森的淵谷。
泥沙,岩石,沼澤地。
數米粗的枯木橫在面前的土地上,密密麻麻的蟲蛇附在上面注視着他。
而在淵谷兩側,高聳入雲的山遮擋了大部分的天空,給人一種快要喘不過來氣的壓迫感。
連天空夾縫裏完完整整顯露出來的圓月,都在此刻變得像是一個探照燈,或者是冷血惡魔注視着的眼。
“前面就是月輝谷的範圍了,走吧。”魔王說。
祝明玺卻忍不住後退一步:“……一定要進去嗎?”
“明天是月圓之夜,一定要在月圓之前進入月輝谷內部,快點,別磨叽。”
魔王毫不留情地把祝明玺拽了進去,祝明玺感覺自己踩到了什麽軟趴趴,黏糊糊的東西,似乎是某種無脊椎動物的屍體。
祝明玺痛苦地閉上了眼。
進到月輝谷後,祝明玺甚至覺得連風都令人不适,陰森腐朽的風像是空氣蛇一樣鑽入他的脖頸,讓他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了一層又一層。
“您來這裏是為了做什麽?”祝明玺忍不住想多說些話,趕走這陰冷可怕的氛圍。
魔王似乎也不太喜歡這邊的環境,竟沒嫌棄祝明玺聒噪,而是回答道:“找一種藥劑材料。”
祝明玺問:“西麗莎魔法藥劑?”
魔王看了他一眼:“你怎麽知道?”
祝明玺:“猜的嘛,您不是一直致力于調配出西麗莎魔法藥劑嗎?”
他停頓了一下,找補道:“不管是失憶前,還森*晚*整*理是失憶後。”
魔王沒有說話,祝明玺就貼着魔王的胳膊,一邊小心翼翼地走路,一邊自言自語:“西麗莎魔法藥劑沒有解藥,能讓人失憶,還能讓人忘記失憶時所産生的一切愛恨……您是想讓安娜塔西雅服下這個藥劑?為了讓她離開聖德利亞?”
魔王腳步一頓,眯起眼看向祝明玺,并伸出手捏着他的下巴,讓他擡起了頭:“你好像知道得太多了。”
祝明玺臉上的肉被他捏得有些變形,纖長的白色睫毛卻輕輕眨着,顯得很無辜:“那怎麽辦啊?您調配好西麗莎魔法藥劑後要用我來試藥嗎?”
魔王卻一下子松開了他,轉頭直視着前方:“聖愈石只有一顆,只夠調配一份藥劑的。”
祝明玺悄悄松了一口氣:“哦。”
空氣陷入靜寂,風聲從耳畔呼嘯而過,像是怪物的哀嚎。
祝明玺又忍不住開了口:“那血契怎麽辦啊?就算安娜塔西雅忘記了聖德利亞,她身上還有個陪葬性質的血契。”
“沒關系,就算不殺了他,我也有千萬種方法能讓他生不如死。”
魔王聲音陰冷到令人不寒而栗,祝明玺不由得打了個哆嗦。
“況且,”魔王又道,“血契又并非不能解。”
“血契和血誓很好解嗎?”
祝明玺心中一跳。
難道就是因為血誓可解,鏡中魔王才在上次出現的時候拒絕了他用血誓換五日之約的提議?
“有關兩個人的血契和血誓,只要用任意一人的心髒做藥,就有解決的辦法。”魔王漫不經心地說。
祝明玺:“……”
于是祝明玺更不明白了。
——鏡中魔王為什麽不同意他用血誓換取五日之約呢?
突然,魔王停下腳步,臉色瞬間變了。
“怎麽了?”祝明玺不明所以地問道。
魔王卻一句話都沒說,轉身飛快朝着月輝谷的出口跑去!
祝明玺心中一驚,慌忙跟上!
“魔王大人!您怎麽了?!我們不去月輝谷了嗎?!”
魔王身影快得如鬼魅般模糊不清。
魔王跑出月輝谷,用傳送陣徹底消失的最後一刻,祝明玺聽到了他發顫的聲音。
“……安娜塔西雅出事了,你在這裏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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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明玺等啊等。
他在月輝谷的邊緣等。
他在魔王離開的地方等。
他從驚懼等到困倦,從困倦等到饑餓。
他等到月亮落下,太陽升起。
他等了将近一天一夜,
在離重繪魔法陣的最後期限只剩下兩三個小時的時候,祝明玺終于等不住了。
他咬了咬牙,拿出魔棒,在地上畫出前往王宮的傳送魔法陣。
月輝谷離魔法森林距離極遠,但離精靈族的王宮卻沒那麽遠,畫下來大概能被劃分為高等魔法的範圍。
祝明玺只遭受到可承受範圍內的反噬,就畫完了。
祝明玺閉上眼抹掉唇角的血,走進傳送陣。
經過熟悉的頭暈目眩,祝明玺出現在了王宮門口。
雨依舊在下,依舊是淅淅瀝瀝地毛毛雨。
這次卻并非聖雨,而是普通的雨了。
可王宮前,道路上,空氣中。
目光所及的每一個地方,都充斥着喜氣洋洋的氛圍,目光所見的每一位精靈,都洋溢着歡欣鼓舞的笑容。
祝明玺心跳聲越來越快,不祥的預感越來越強烈。
“聖子大人!”一個精靈看到了他,笑着朝他行了最高規格的見聖禮。
“怎麽回事?”祝明玺一把拉住他,“是有什麽喜事嗎?大家為什麽都這麽開心?”
“當然開心啦!”
那位精靈歡欣雀躍地說。
“邪惡的魔王終于死啦!”
“——被我們勇敢美麗的王後親手所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