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心有戚戚
心有戚戚
第二天, 溫卻微跟沒事人一般正常來上課。
付聞語關心了兩句,确定她情緒沒有受到太大影響才徹底放心下來。
但熟悉溫卻微的人都清楚,她看起來灑脫, 其實心思很是細膩。
如果她真的能一個晚上就放下,今早應遇來蹲她的時候, 她就該當面惡狠狠将人驅趕,而不是選擇悄悄繞道避開。
直到班內不少人都偷偷議論着走廊外那個像琉璃瓷器一般, 将美麗與脆弱同時展現得淋漓盡致的少年, 溫卻微才躲無可躲, 出門去将人帶走。
林聽支着下巴看戲, 餘光注意到付聞語似乎很是擔心溫卻微會傻了吧唧心軟原諒, 便遞給他一個放寬心的眼神。
美色起作用的時效性很短,最多暫時晃一下人的眼睛。
就算溫卻微真的是個缺心眼的大饞丫頭, 溫母也絕不可能會坐視不理。
笑話, 就應遇這樣的, 溫母就算是讓蘇見夏進家門也絕不可能讓他——
周六, 某飲品店內。
三道難以言喻的視線先是落在了滿面春風的溫卻微身上,接着再落到跟在後方的蘇見夏身上。
“不是, 這什麽情況?你倆怎麽玩在一起了???”
範晚天無法理解地抓着頭發, 表情十分扭曲。
這幾天他一邊聽着林聽大概的解釋,一邊又在其他人那裏吃了些似真似假的大瓜,雖然這麽解釋很冒犯,但溫卻微跟蘇見夏玩在一起, 在他眼中不亞于原配和小三握手言和了。
如果這都行,他離婚的爹媽為什麽不能拖家帶口也湊一塊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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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來有點複雜.....呃小夏, 我能說嗎?”溫卻微笑嘻嘻地點了兩份刨冰,扭頭問了一下蘇見夏的意見。
她無所謂地點點頭。
“那我就直說了, 其實我就是單純好奇心犯了,應遇這麽多年來跟女生小手都沒拉過,怎麽到小夏這兒就破功了,于是我就直接去問她了,你們猜猜她對應遇做了什麽?”溫卻微勾起一個微妙的笑容,目光略微不懷好意。
林聽察覺不妙,聰明地選擇當啞巴。
但溫卻微還是沒有放過她,在其他兩個人搖搖頭後,直接當場演起來。
“小夏她就這麽對應遇——”
“哇林聽哥哥,你吃刨冰的樣子好帥哇~”
“哇林聽哥哥,你這次又考第一了诶,不像我這麽笨,不論怎麽追趕都趕不上你,你可不可以教教我呀?”
“哇林聽哥哥,你真的是我見過最好看最有禮貌的男生了诶~”
溫卻微矯揉造作地演完,全場沉默。
林聽吃冰被嗆了一下,咳得想死。
付聞語好心地給她拍了拍後背,表情卻一言難盡。
範晚天憋笑憋得青筋暴起,在無意間對上蘇見夏冰冷無情的眼神後,硬生生将笑意給忍了下去。
“所以,他這是弟弟當膩了,想當哥哥了?”
付聞語皺着眉頭總結道,不明白這是一種什麽心态。
“誰知道呢,可能平時在我這裏當弟弟自尊心受挫,想要體驗一下被可愛的女生崇拜的感覺吧。”溫卻微聳了聳肩,已經可以自然地把這些當成笑話來看待了,“小夏的手段并不高明,甚至拙劣到用腳丫子想想就能看透,但他就是沒有半點懷疑,這很難評。”
“确實很難評價,但這些都事關于應遇,你和她.....”付聞語瞥了眼始終沒說過話的蘇見夏,将話題扯到了重點上。
“這個嘛,其實因為這件事之後,我發現小夏人其實挺好的,于是就和我媽商量了一下,決定資助小夏一直到大學畢業。”溫卻微一如既往的思維跳脫,省略掉一堆過程直奔結果。
對面坐着的三個人聽到這話又呆住了。
蘇見夏無奈地嘆了口氣,代替溫卻微把事情補充完整。
其實在溫卻微來找她的時候,她就誠懇地道了歉,并且直白告知對方她并不喜歡應遇。
之所以會在确定應遇沒有戀愛對象後開始耍手段,完全是因為她誤會了應遇是個頭腦簡單特別好騙的有錢公子哥,想從應遇手裏騙點生活費罷了。
“我不喜歡他,單純想騙他的錢而已。”蘇見夏毫不掩飾自己惡劣的心思,坦然接受着對面幾人情緒不明的打量。
“诶,這話不對嗷,什麽叫單純想騙他的錢而已。”溫卻微把送過來的刨冰放在蘇見夏面前,不讓她繼續揭自己的傷疤,“明明就是你爸沉迷賭博,不給你一毛錢用,你小小年紀要上學打不了工,讓錢多沒處花的傻子借給你一點錢用用怎麽了?你以後又不是不還了。”
“對,我會還的。”蘇見夏握着勺子低下頭,堅定地複述了一句。
林聽和付聞語意識到溫卻微模糊話語中的照顧,雙雙沒再追問。
有點傻愣的範晚天還想開口,被坐在旁邊的林聽踹了一腳。
雖然他們的沉默并不代表着認同蘇見夏之前的做法,但被逼到走投無路的女孩子在迫不得已的境地下用了連自己都不恥的方法,視情況而定,稍微對她寬容一點也無妨。
畢竟,他們誰也不知道這三兩言語的背後,蘇見夏日日夜夜該承受多少難言的疼痛,才會迫使她變成這樣。
“別愣着了快吃啊,刨冰都要化了。”林聽适時開口破除略微沉重的氛圍,用勺子敲了敲玻璃杯。
“聽啊,我想吃一口你那個味道的。”範晚天盯着林聽芒果味的刨冰,露出了一個羞澀的笑容。
“不給。”林聽警惕地把刨冰護住。
“哈哈哈哈哈哈憑你也想吃林聽的冰?她只會分給我吃的!”溫卻微自信地甩了甩頭發,将勺子伸了出去,“我還真沒點過芒果味的,你給我來一口。”
“你也不行。”林聽再度無情拒絕。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範晚天看着溫卻微吃癟的樣子,無情的嘲笑聲險些掀翻屋頂蓋。
“俺們聽一向無差別苛待每一個人,別說是你了,就算是聞語想吃一口也不行的!”內心感到非常平衡的他翹起二郎腿篤定地說道,甚至妄圖慫恿付聞語也開口一起丢臉。
見氣氛正好,大家都樂呵呵的,付聞語便遂了範晚天的願,也彎着眼眸朝林聽遭到多人觊觎的刨冰伸出勺子:“聽說你的冰連我都不能吃,你要不要讓我吃一口澄清一下?”
就在範晚天等着林聽第三次拒絕的時候,她态度忽然就變了。
“你早說你要吃嘛,何必要你自己來挖呢,來,啊,我喂你——”不走尋常路的林聽挖了滿滿一勺子冰,跟哄小孩似的哄付聞語張口。
範晚天:?
付聞語:!???
“不不不不我不吃,我開個玩笑而已!”沒料到會被特殊對待的付聞語,連忙挪着椅子拉開了點距離,磕磕巴巴地婉拒了林聽的好意。
範晚天在一旁無能狂怒,撲上來就要張嘴搶走那一勺子冰。
蘇見夏在旁邊看得一愣一愣的,有點好奇地看着付聞語和林聽,卻又不好意思去問溫卻微。
所幸溫卻微一眼看出了她的心思,擡高聲音道:“沒事的小夏不要怕,他們日常就是這麽幼稚,不像我這麽成熟穩重。”
“你以後跟着我們混你得習慣一下,順便認清點東西,跟變态一樣想喂人吃刨冰的,和那個想吃刨冰卻口是心非的,他倆老夫老妻了。”
“你不要亂講,我們能聽到的啊!!!”付聞語紅着臉急忙否認。
“還有那個追着變态不放的傻狗,嗯.....”溫卻微摸了摸下巴,在腦海中思索着準确的形容詞,最後肯定地一拍手,“那是他們倆之間的男小三!”
蘇見夏撓了撓頭,不明覺厲。
遇見了一群好心但有病的學長學姐,這,這大概也算是今年夏天迎來的第一件好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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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式結束高二生活,為期只有短短一個月的暑假到來。
這個暑假結束後,就要迎來整個高中階段最關鍵的高三,林聽剩下的時間不多,幾乎每天都把事情安排得滿滿當當。
假期初範晚天還在群裏各種活躍,想要搖人出去玩。
但看着大家都在忙着各自的事情,他慢慢的也安靜了下來。
付聞語這個月同樣閑不下來,本身很多賽事都會被安排在暑期展開,諸多鋼琴比賽也不例外。
他默認着這是自己最後一次為了鋼琴而努力,因此面對付母逐漸嚴格的練習要求,他并沒有産生多少抗拒之心。
一切看起來都很平和美好的表象,終于讓付父舍得多花點時間在他們母子身上。
他心中一直惦記着付母想看付聞語贏一次的事情,或許只要達成付母自己提出的這麽個小小心願,家庭氛圍興許可以慢慢轉好也說不定。
懷抱着這樣的想法,付父雇了點人手僞造出一場專門為付聞語準備的鋼琴比賽,先是假模假樣地設計了線上報名網頁,又捏造幾個新銳鋼琴家的身份,将付母和付聞語都一起騙了過去。
“這次你不用刻意藏拙,全力以赴就好。”他暗中做好了所有,像一個慈父般初次鼓勵了付聞語。
經歷甚少的付聞語哪能想得到太多彎彎繞繞,只驚覺父母的态度日益變得與他想象中的父母相似,心中不由泛起一股暖流。
咬牙練習的他在暑假倒數第三天,懸着一顆心去參加了比賽。
比賽現場觀衆不多,選手也意外很少,但付聞語根本沒有多餘的精力去想這些不對勁的地方,默默在後臺反複深呼吸了很多次。
這回付母沒有收走他的手機,他在上場前跟林聽打了會兒電話。
“別緊張啦,你要是實在緊張,多想想我這張帥氣的臉就好了。”
“無論結果如何,都會有一個我在後面無條件為你歡呼。”
“如果還不夠的話,那這樣好了,你要是這次能拿第一,我就給你個小獎勵怎麽樣?”
付聞語聽着她溫和清潤的聲音,心髒仍舊跳動飛快,但焦慮感卻減輕了不少。
“好啊,這可是你自己說的。”
“當然,騙人是小狗。”對面傳來壓低的笑聲。
付聞語挂斷電話,低頭看了看不再顫抖的手,聽到自己的名字在臺上響起後,定住心神,邁着沉穩的步伐走向了聚光燈之下。
最後一次了。
這是最後一次了,此前不管有多少難堪,都讓它過去吧。
正在埋頭整理某些資料的林聽,察覺到屋外有動靜,不慌不忙地将資料都夾進成堆的試卷裏,轉頭立刻進入到學習的狀态當中去。
“聽聽,吃點水果吧。”
林母輕輕敲了敲門,得到允許後端着一盤水果進了屋。
她看着側顏沉靜專注的林聽,心底存着想要閑聊兩句的念頭,卻又怕打擾。
最後只能無聲嘆息,帶着點期待而來,沉默不語地離去。
林聽直到房門重新被合上了,才擡起頭來。
她不是不能感受到林母想要什麽,她只是實在擠不出時間去照顧對方過剩的情緒。
畢竟比起這些,她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小時候的林聽比大多數人要早慧,六歲的時候就能察覺到林母在婚姻中遭遇的不幸,曾直白說過:“媽媽,你為什麽不離婚呢?我願意跟你走。”
那個時候林母若是願意孤注一擲,林聽現在未必會如此辛苦,也不會做什麽事情都束手束腳。
可她不願,不敢,不能。
于是她就這樣一拖拖到了林聽十歲,拖到林父查出來自己根基已毀,早就無法生育了,而林聽這個女兒将是他這一生唯一的一個孩子。
傳宗接代觀念深入骨髓的林父,第一次轉移了撒氣的目标,對着嚴重營養不良的林聽動了手。
當時的林聽看着拳頭即将落在自己身上,沒有半分害怕,只轉瞬生出了一個念頭。
她要殺了他。
殺了這個在她存活的短短十年中,只起到了送來一條X染色體作用的男人。
廚房有刀,客廳有茶針,地下室有鋸子,房間裏有圓規。
她只要挨了這頓打,就要趁着對方在睡夢中時,用任何尖銳的東西刺入他的咽喉,一擊斃命。
警察找到她也無所謂。
她才十歲,她還是幼童,她甚至會哭會演會羅列無數條林父的錯誤,她那個愚蠢的母親也會袒護她的。
只要一刀,爛人暢快下地獄,林母作為第一順位繼承人繼承所有財産,她也可以再無後顧之憂——
但遺憾的是。
林母挺身保護了她,并第一次在殘暴的林父跟前作出了激烈的反抗姿态。
林聽在那一霎那大腦變得空白,呆呆地看着滿臉痛苦的林母一邊挨打,一邊不怕死地尖聲叫喚。
“不可以打她,她是我的孩子!!”
“你有什麽氣就全都沖我來,不要碰林聽!!”
啊。
林聽總算想起來了。
愚蠢的母親,愚蠢只是個形容詞,母親才是林聽對林母的真正認知。
這是她的媽媽。
是那個剔除其中一條染色體外,造就了全部的她的人。
“媽,我能不能殺了他?”
“我不想挨打。”
林聽在林父怒火宣洩完畢後,她出于信任,有點躍躍欲試地向傷痕累累的林母問道。
她還條理清晰地描述了自己将會如何殺人,警察上門後又該如何處理。
結果她眼前的女人先是震驚地瞪眼,然後強拖着不适的身體,硬生生為林聽塑造了将近一個通宵的三觀。
可惜林聽好像天生就缺失了道德感,即便對方費勁了口舌,她也無法感同身受。
但至少她從那些話語中得知,一個人的思想只有跟随主流,才會成為別人眼中的正常人。
想通的林聽答應了林母不再去想一些違法犯罪的東西,反之,她認為只要手段合法,那她就可以無底線地為自己謀取一切利益。
懂了,懂得透透的了。
思想迎來高度轉變的林聽花了一些時間去學習,在上初中之前,與林父做了個交易。
反正林父現在也生不出兒子,與其在熟悉的地方遭到腦幹缺失的人嘲笑,不如換個新的環境,由她來當林父優秀的好兒子。
聰明的林聽剪了短發,向林父展示自己這段時間學習到的男性姿态,男性嗓音,男性思維方式,連性格都變得更加迎合大衆的喜愛,成功讓他在糾結之後,咬牙答應了這件看似荒唐的事。
是的,看似荒唐而已。
真正荒唐的事情在未知的地方數不勝數,溺女嬰,連生十女一男,喝符水拜天公,瘋狂吃酸求兒子等等。
太多的事證明,薪火相傳是表面道理,把把相傳才是人之真理。
林聽也就穿個男裝罷了,既不違法也沒鬧出人命,已經很好了。
而成功換上兩萬個賽季以來最強皮膚的她,很明顯地感受到了當男人的好處到底有多少。
只要她好看一點,努力一下,不僅頓頓有肉能吃很飽,還有好多的資源和贊美向她傾瀉而來,甚至做錯事了也會有人為她不斷辯護。
內心震撼不已的林聽一邊抓緊時間瘋狂地汲取着一切,一邊卻産生了無與倫比的濃重厭惡感。
她想,她如果是男的,她現在一定已經跟随林父打開了邪惡的開關,從骨子裏一寸寸爛掉。
而林母通宵達旦的教導,也只會被她當成一種令人不耐的指手畫腳。
所幸在體會到這一切後,林聽并不遺憾自己的性別不為男。
她只痛恨她真實的樣貌被剝奪,本該公平的生存空間被壓縮。
她為此不爽到了極點。
于是,林聽在明面上變得更加乖順恭敬,笑得謙遜溫文。
背地裏想着,林父無論如何都得死。
既然不能親手将他殺死。
那就親手送他坐牢坐到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