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沉默真相

沉默真相

付聞語跟着付父去醫院後, 林聽轉頭看向冷靜下來的林父,率先提出了和平交談的請求。

對方倒是難得沒有再冷嘲熱諷,收起鐵棍就往家裏走去。

一個人只要脫離出失控的狀态, 能夠聽得進去話,林聽就有把握将其說服。

經過問詢, 林父發難的原因跟林聽所猜想的別無二致,這也側面表明了民工自盡的事情遠沒有那麽簡單。

她心底一邊想着手頭上目前已經調查出來的部分真相, 嘴上卻要說着跟事實完全割裂的話, 充當着一個一心為了父親着想的好大兒。

她很清楚, 林父之所以會急成那副癫樣, 是因為這事他沒少參與, 以暴力手段脅迫無權無勢的底層人,是他這一類人最愛用的陰私招數。

總之林聽絕對不能夠傻乎乎地說:爸我曉得你幹啥了, 但我不會說的, 我很忠誠。

她反而得裝傻充愣:爸我發現那家人怪得很啊, 到處抹黑你名聲, 我絕不能容忍有任何人給你潑髒水。

這話聽起來好像也就是知與不知的差別,實際感官上卻會差很多。

表忠誠也是門技術活, 與其替上頭保密他幹過的腌臜事, 不如擺出憤怒姿态,堅決不肯相信上頭會做出這種事情,并當着上頭的面大聲斥責受害者,将自己是非不分的愚忠展現得淋漓盡致。

前者是要上頭反過來信任你, 後者則是你無條件去信任上頭,大概就是将給予與獲得的身份對調。

林聽只要拿捏住人性的弱點, 再附加上有錢中年男愛聽的吹捧,林父哪還下得去手。

因此她幾年來被暴揍的次數屈指可數, 被打的那幾次,也全都不是因為她出了什麽纰漏,而是林父這個老超雄單純發神經。

“那當然,全是那群神經病看老子過得風光所以滿嘴噴糞,老子怎麽可能幹違法亂紀的事。”林父舒舒服服地點了一支煙,二郎腿高高翹起。

民工這事說開後,他沒急着趕林聽滾蛋,反而用試探性的語氣問:“你跟隔壁那女的怎麽回事?你倆這大白天的摟摟抱抱像什麽樣,你可別忘了你是個不帶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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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單純是同學外加鄰居關系罷了,看她被家裏逼成那樣所以才幫幫她,誰知道她會主動撲過來。”林聽仗着林父經常不着家,不清楚她和付聞語感情有多好,睜着眼睛就瞎說。

“還挺不要臉。”林父啐了一口,滿臉不屑,“你自己注意着點分寸,別穿着男人的衣服就覺得自己也是個男人了,等你成年了就盡快找個入贅的生個兒子,給我們林家延續香火。”

“呵呵,好的爸。”林聽皮笑肉不笑地點頭。

延續香火?

見鬼去吧。

--

返校當天付聞語沒有出現,可能還在醫院裏陪着付母。

林聽給他發了消息,從只言片語中察覺到他當下心情很糟糕,便沒有問太多。

直到晚自習結束,林聽回家後看見了正站在門口等着她的付聞語。

“你怎麽傻站在這裏?給我發個消息不就好了,我回來後可以直接去找你。”

林聽匆匆将車牽進去停好,又繞出來無奈地問道。

付聞語沒有說話,眼下挂着一圈青黑,整個人看起來疲憊至極。

沉默幾秒後,他眼淚忽然啪嗒啪嗒開始往下掉。

林聽愣住,已經學會未雨綢缪的她這回從口袋裏順利掏出一包手帕紙,扯出一張遞過去。

付聞語不接,就硬是安靜地哭,霧蒙蒙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

“你.....”

林聽沒轍,湊近幾步擡手給他抹眼淚。

那全神貫注的細致模樣,如同在擦寶貝瓷器一般。

“林聽,我好像做錯事了。”

昨日還目光堅定的人,今天不知為何又碎得滿地都是。

付聞語帶着濃重的哭腔低聲道,臉上全是迷茫和痛楚。

“別急着把錯誤往自己身上攬,你先跟我說說發生了什麽。”

“你眼淚停一停,我紙快不夠用了,再哭就只能拿一百塊給你擦眼淚了。”

口袋空空的林聽掏出了兩張鈔票,放在付聞語眼前晃了晃。

對方正難過得要死,閃爍着紅色光輝的紙幣忽然怼過來,吓得他打了個嗝。

無語凝噎的付聞語有效止淚,快準狠地搶走錢往自己口袋裏塞。

林聽撇了撇嘴,看見他想要毀滅世界的表情後沒敢要回來。

“因為我昨天那一跳,我媽精神受到嚴重刺激,醒來之後失憶了。”

“醫生說她的記憶和智力都停留在了五歲左右,恢複的幾率并不高。”

情緒稍稍穩定下來後,付聞語講起了醫院裏的事情。

“我爸說我昨天如果行為不那麽偏激,我媽不會變成這個樣子。”

“也怪我把我姐.....啊,我好像沒告訴過你,我有個死去的姐姐。”

“她因為被我媽逼的太緊,最後當着我媽的面沖進了路中央尋死,而那天恰好是我的生日,所以我媽就把這件事情怪在了我的頭上。”

“我爸為了她的精神狀态着想,一直不讓我把我姐自殺的真相說出來,直到我也扛不住她的逼迫,口不擇言之下把什麽都說了,還故意當着她的面跳樓,讓她明白,是她親手害了兩個孩子。”

“可是我,我沒想到她竟然會精神崩潰,我的本意也只是不想再繼續被她毫無底線地控制,我是不是真的做的太過分了.....”

付聞語聲音越來越小,越來越自我懷疑。

大膽舉動帶來的結果超出了原先的預想,再加上另一個長輩推鍋似的指責,他待在醫院裏看着呆呆傻傻的付母,內心煎熬到了極點,在時間流逝中一寸寸放大了自己的錯誤。

“先等一下,你過不過分這件事情我們一會兒另談,我想知道,你爸憑什麽将錯誤都怪在你的頭上?”林聽抓住話中一直被遺漏的一個點,鳳眼微微一眯,“一個是他的妻子,一個是他的孩子,你們兩個起沖突并且走到今天這個地步,他夾在中間起到了什麽作用?”

付聞語嘴巴張了張,不知道如何回答。

“你的姐姐因你媽而死,你爸第一反應不是讓你媽去接受精神治療,而是用為了你媽好這個借口讓你瞞下這事,并讓妹妹走上姐姐的老路,将百分百會演變成悲劇的過程再複刻一遍?”

林聽認真想事情的時候眉頭會皺起來,表情十分凝重。

她一句簡單的話,讓困在局中多年的付聞語心跳驟停。

“我對你媽媽的了解并不多,你信得過我的話,就告訴我一些有關于她的事情吧。”林聽感覺自己已經能夠猜到了些什麽,現在只需要倒推去驗證。

付聞語默默攥緊了雙手,描述了一下自己印象中的付母。

“曾經的鋼琴天才,為了救青梅竹馬而毀掉光明前程,而竹馬很負責任地娶了她,備受大衆稱贊,他用自己的愛去包容她,并先後生下了兩個孩子。”林聽複述了一遍,語氣很古怪,“只可惜青梅對鋼琴執念過深,導致精神方面出了問題,家裏另外三人為此苦不堪言,卻始終容忍着她。”

“很好,故事的大概我知道了,那我就要開始填充故事的細節了。”

“聞語,你做好心理準備。”

林聽反應速度極快,根據故事主人公的性格,在腦海內延伸出了多種他們的行為選擇,最後判斷出了最符合邏輯的真相。

“我先問你三個問題。”

“你媽是否因為精神問題看過醫生?”

“她生下你們的時候精神狀态如何?”

“你爸針對你媽的問題,是積極治療,還是口頭安撫偏多?”

一連三個問題,砸得付聞語神情恍惚。

最難受的是,他有兩個回答不出來。

“我爸沒透露過看醫生的事,我媽生産時的事情我也不記得了,至于第三個.....”

付聞語不知想到了什麽,表情漸漸難看起來。

“行,我知道了。”全是預料之中的答案,林聽并不意外。

她清咳了一聲,換了一個角度去講述這個悲傷的愛情故事。

付母年輕時是清高孤傲的天才鋼琴家,一次意外,為了救下付父,導致她的手留下永久性損傷。

面對着坍塌的未來大道,以及付父深情的求婚,無可奈何的付母在家人激烈的反對下,還是咬牙含淚選擇了嫁給付父,放棄自己的鋼琴夢。

她本以為自己放棄良多,婚後的付父合該對她溫柔體貼,可沒想到,付父日日與工作為伍,一邊在外立着完美的愛妻人設,一邊從不在意她心中的苦悶與憋屈,敷衍至極。

就這樣,她日久生怨,看着本該屬于自己的榮耀一次次被旁人奪走,可惜無論她再怎麽後悔也沒有退路,只能夠為了自己最後的體面,在外人跟前與付父相敬如賓,人後歇斯底裏。

煩不勝煩的付父想着,家庭主婦就是一個人太閑了才會滿腦子亂想,生個孩子就好了,說不定這精神病也能随着孩子的誕生而消失。

結果沒想到,瘋瘋癫癫的付母居然把執念捆綁在了孩子身上。

這可不行,一個小孩遲早得被逼瘋,再生一個吧。

滿心只想着躲避麻煩而不去解決問題的付父,看着第二個孩子的出生也改變不了什麽,便放棄了,反正現在付母發瘋也發不到他的頭上來,這樣也挺好的。

他毫無心理負擔地将責任推給孩子,并反反複複給孩子灌輸一個觀念【要乖乖聽話,不要刺激你們的母親,但凡你們的母親出了什麽事,那全都是你們的問題】。

算計好一切的付父為了面子對外隐瞞妻子的病情,對內讓孩子成為矛盾的擋箭牌,始終保持着一種微妙的平衡感,直到付欣語死去,平衡被打破,他才着急忙慌地找借口讓付聞語頂上。

“你知不知道,如果你認可了他在醫院裏推在你身上的責任,以後會如何?”林聽看着他毫無血色的面孔,沒有停止揭露血淋淋的現實,“他會說,他最愛的妻子因為大女兒死去精神一直不太好,叛逆的二女兒為了逃避學鋼琴,居然故意跳樓将她刺激成了這個樣子,哇,他的命好苦啊。”

“然後,他會借着你的愧疚,将照顧母親的重擔甩手丢給你,自己在外頭卻是一副,既不放棄癡傻妻子也不放棄叛逆二女兒的好男人形象。”

林聽有條有理地剖析着付父的行為目的,說話非常直白。

付聞語一聲不吭,無法相信,也無法反駁。

“再換個設想,你那天人要是真沒了,無論你媽瘋或者不瘋,你爸作為害死了兩個孩子的潛在推手,他完全可以把鍋都扣在你媽的精神病上,要麽說出這些年他的付出博得一個好名聲順利離婚,要麽直接送你媽進去某個病院,偶爾去看兩眼就夠他被人誇上一輩子了。”

“他付出的一切,圍繞着的都是他自己本身而非家庭,你想想清楚吧。”

林聽嘆了口氣,說完之後不再開口,給付聞語讓出思考的空間來。

這年頭愛妻人設的紅利實在是太好吃了,尤其妻子曾經還是個影響範圍挺廣的名人。

付聞語但凡是沒轉學碰着林聽,現在要麽是付母在給他哭喪,要麽是他在給付母哭喪。

哭來哭去,就一個歹毒的付父笑得最開心。

要她說,當初付母就該讓付父死一邊涼快去,今天也就沒這麽多糟心事了。

付聞語咽了口口水,腦子亂糟糟的感覺快爆炸了。

他有些焦慮地走來走去,驚恐地發現有些細節雖然只是推測,但卻硬是挑不出半點問題來。

所以林聽說的這些,至少有八成是真的。

為什麽,為什麽啊,他們難道不是血濃于水的親人嗎!?

“我,我.....”付聞語雙手交握在一起,抖得非常厲害,“如果你說的這些都是真的,我......”

他的姐姐,他的媽媽,乃至于他,原來都是可憐又無知的犧牲品。

他一直以來竟都怨錯了人。

沒想到最沉默寡言,看似在戰火中反複穿梭制止的人,才是隐藏的導火索,惡毒的蛇。

“看來你想明白了,那麽我們回到上一個問題,你這麽做到底過不過分?”

“我的回答是,不過分。”

林聽伸手去摸他的腦袋,将控制不住抖動的人安撫住。

“一個人的視角有限,在你看來傷害你的人一直都是你媽,你反抗她無可厚非。”

“她是受害者,這與她同樣是加害者這個身份并不沖突,她或許并不是不清楚付父本性,但她做出了錯誤的選擇卻不敢去改變,而是将積壓的痛苦與怨恨轉移到處于弱勢的孩子身上,這很可悲。”

林聽看付聞語還在抖,只能選擇抱住他。

“你現在看清楚了一切,最重要的不是想着到底誰錯誰對,而是要想想你接下來該怎麽辦。”

“既然感情全都是假的,你為此吃了那麽多的苦頭,找始作俑者多讨點好處也是應該的。”

付聞語聽着林聽溫和的聲音,鼻尖萦繞着淺淡的薄荷味,良久後終于平靜了。

他深吸了一口氣,向林聽求助他該怎麽做。

林聽笑了:“很簡單。”

付父不是愛妻愛子愛家嗎?

那就讓他維持着他最愛的體面,一輩子不遺餘力地供養付母和付聞語。

否則就讓他辛苦塑造的好口碑爛成渣渣。

“我明白了。”

大抵是近墨者黑,跟林聽混久了之後,付聞語已經生不出多餘的心軟了。

感情沒了,那一切當以利益為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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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聞語請了整整一周的假。

等他回來後,眉宇間的愁緒消失了,整個人莫名穩重了幾分。

付聞語這一周過得相當精彩,甚至第一次見到了不動如山的付父露出氣急敗壞的神色。

他與付父談攏後的其中一個條件,就是要求付父盡快收拾好爛攤子,他不想再穿女裝了。

對方答應了,但卻需要一段時間去處理,大概得等到今年年底才能解決。

付聞語不知道他在拖什麽,不過好在結果還算盡人意,也就不想多計較什麽。

“回來啦。”林聽下課後主動走了過來。

“嗯。”付聞語彎了彎眼眸,姿态放松。

“不對勁?你倆是不是有事瞞着我??”溫卻微敏銳地嗅到了不一樣的氣息,“正常請假一周,第一句難道不應該問聞語幹什麽去了嗎,你說的居然是‘回來啦’,不對勁,林聽你肯定是知情人!!!”

“什麽!什麽!什麽瞞着,什麽知情人!?”範晚天從林聽背後貼了上來,用雙手環住了她的脖子。

“沒什麽,就是家裏有點事要處理......”付聞語漫不經心地解釋着,表情卻在看到對方的動作後變得有些許微妙。

他就缺席了一周時間,他倆什麽時候變得這麽親密了?

“天殺的,你最近怎麽老喜歡粘着林聽,你是變态嗎!?”溫卻微察覺到氛圍不對,給了範晚天一腳。

怎料對方忽然閃避點滿,腰一扭絲滑躲開,反手将林聽鎖得更緊了。

“這怎麽能叫變态?你不懂我對他的愛。”無意間押韻起來的範晚天,驕傲地擡起下巴,“只要我們聽聽願意,我們之間也不是不可以——嗷!”

忍無可忍的林聽朝後面捅了他一手肘,順便無情地甩開了他。

“我不願意,我讨厭男同,你小子離我遠點。”

滿臉嫌棄的林聽搓了搓手,擡腳麻溜走人。

不依不饒的範晚天被揍了也不生氣,轉頭又跟上去:“聽聽啊~嗷!!”

溫卻微伸腳絆了他一下。

面無表情的她回過頭來,對着付聞語笑開了花。

“聞語你放心,林聽肯定不是男同!”

付聞語笑容漸漸消失。

感覺這話有點奇怪的溫卻微,思索了一下,又改了。

“不對,不應該說林聽不是男同,她本來就不是。”

“應該說林聽她壓根就不喜歡男的,哈哈!”

付聞語:“......”

他的笑容徹底消失,心也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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