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我喜歡你
我喜歡你
李含淵上次找林聽發過脾氣後, 被罵聰明了一點點，知道回家找媽談心了。
李鳶沒有告訴他太多，只表達了自己堅定的想法, 那就是一定要報複林父。
那是她第一次說自己的事。
所以李含淵拒絕不了，最終決定咬牙參與進來。
不過即便如此, 他還是很懷疑林聽的真實動機。
他搞不懂林聽身為林家唯一的兒子，為什麽要費盡心思跟李鳶合作。
直到這一刻, 直到林聽性別暴露的這一刻, 他忽然都懂了。
這個世界太過不公了。
像林父這種自私自利的人, 在男頻爽文中短短三百字就會被主角捏死的貨色, 在林聽的人生中, 卻是絞盡腦汁要去鏟平的一座大山。
他莫名想到，很多人在對比女頻和男頻之後, 常用一種譏諷的語氣問, 為什麽呢, 為什麽女頻總是局限于無聊的情情愛愛, 寫不出男頻那種波瀾壯闊，格局極大的小說呢？
故意問這種話的人真是賤。
究竟是誰隔斷了女性遠望的視線, 占滿山巅的位置, 不斷由上至下傳遞錯誤的消息，以完全利己的人性範本将女性教化，将她們的思想禁锢，他們真的不清楚嗎？
以林聽的能力, 她如果不受這一切條條框框的限制，不用為了成全林父的扭曲欲望而女扮男裝, 更不用為了擺脫林父而耗費大量時間去籌謀，李含淵根本不敢想, 她在這個階段得是多麽強大的存在，強大到捏死一百個男頻爽文主角感覺都不在話下。
他之前不太喜歡林聽，是因為他覺得，身處在優越環境中的林聽，并不比身處于窮困環境中的他好到哪裏去，他甚至敢認為自己比林聽更優秀更堅韌。
可誰能想得到呢，林聽居然是女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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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個感慨自然不是性別歧視。
而是他知道，林聽身上的壓力到底有多恐怖。
維持第一的壓力，僞裝性別的壓力，家庭暴力的壓力，忍辱負重暗中布局的壓力。
每一個壓力單拎出來，都可以輕易壓垮一個人。
李含淵設想了一下，如若現在身處在林聽位置上的人是他，他會如何？
謝謝，不敢想，随便想想就想去跳樓。
由此可見，林聽真的非常，非常，非常厲害。
她跟李鳶一樣，都是值得他敬佩的人。
林聽被拽着衣領打了一個巴掌，安靜片刻後，緩緩将臉轉過來正視着怒目圓瞪的林父。
她看見林父眼中浮現出等她如以往一般卑微祈求寬恕的期待，倏地勾起嘴唇露出了一個嚣張的笑容。
“我就喜歡跟女的談戀愛怎麽了？”
“這不都怪你嗎？怪你想要兒子想瘋了，害我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林聽脫去低眉順眼的僞裝，不願再成為林父手中可以任意捏圓搓扁的出氣包。
她恢複了本音，用沙啞的女聲擡着下巴語氣戲谑地譏諷。
紅腫的臉頰未曾讓她顯現出絲毫狼狽，反而襯得她越發叛逆張狂。
林父被林聽的态度驚得一愣，某種東西逐漸要脫離掌控的感覺忽然湧上心頭，令他頗為難安。
但越難安，他越暴躁，尤其是面對着一個他自認為能夠随意決定生死的人，更加怒火中燒。
“你他媽還學會犟嘴了？看老子不打死——”
林聽的忤逆在林父眼中宛如滔天的死罪，他怒不可遏地揚起粗糙大掌，所謂的，能打得所有女人痛哭流涕的大掌，肆意無情地揮向了林聽的臉頰。
他憤怒、咆哮、理智盡失、猩紅着眼睛像一頭急需飲血止渴的惡獸。
李含淵這一刻是真的急了，飛一樣地沖出客廳想來救林聽。
可出乎意料的是，在家中兩位男性眼裏力量弱小的她，竟穩穩當當地抓住了林父的手。
林聽冷笑一聲，以來不及眨眼的速度掙脫開林父的控制，一個暴踹直接将人踢飛了出去。
李含淵下意識往旁邊躲閃了一下，眼睜睜看着林父在他跟前摔了個人仰馬翻，臉都給疼白了。
他震驚之餘反應過來自己現在還是個綠茶大孝子，火急火燎地蹲下去把直抽抽的林父扶起來。
“林，林聽，林聽你個賤.....”
林父剛緩過勁兒來，就迫不及待地要接着辱罵出聲。
怎料林聽居然殺了紅了眼，抄起一張實木的餐桌椅就甩手砸了過來。
提前收到了眼神示意的李含淵拽着林父躲了下，心有餘悸地看着砸在牆上後碎成燒火柴的椅子。
“我告訴你，随便你想怎麽罵就怎麽罵，反正我就是喜歡付聞語，誰也攔不住我！”
“但是你也別想把責任全都推到我的頭上來，你也有錯！”
“我一直以來都很聽你的話，甚至真動了跟付聞語斷絕來往的念頭，可你是怎麽對我的呢？”
“你因為李含淵是男的，我是女的，你就無視他不入流的小手段，為了他動辄打罵我和我媽。”
“我和我媽為了你付出那麽多，你到頭來不顧多年情分，無腦偏袒該死的私生子和外面的狐貍精。”
“好得很啊！李含淵還沒認祖歸宗你就這麽偏心眼，他改姓林了你豈不是要直接把我趕出家門！”
“既然你都做到這份上了，我又何必當條聽話的狗，我今後不僅要找女的談戀愛，你們也都別想好過！”
林聽破罐子破摔，被逼得情緒崩潰後幾乎是無所顧忌地說着心裏話。
林父看着她滿含着仇恨的可怕眼睛，莫名其妙有點發怵。
發怵就對了。
林聽近段時間的異常舉動，就是想讓林父清晰地看見男與女，好與壞的對比。
也算是為之後的撫養權問題作準備。
剛認回來的兒子乖巧聽話，一直優秀的女兒不斷失控出錯，甚至陽奉陰違不再好拿捏，心理也出了問題。
這樣危險的存在如果繼續留在身邊的話，不僅是讓林家列祖列宗丢臉，還可能會威脅到李含淵的安全。
更何況，林父現在顯然已經無法再用引以為傲的拳頭威脅林聽了，她将會更加無法無天。
所以事已至此，林父就算再怎麽舍不得優秀過人的林聽，也不得不心生動搖。
只不過，這點動搖還不夠火候。
林聽要的是他親自開口和林母提離婚，并放棄林聽的撫養權。
唯有一步步将主動權逆轉過來，她們才會占到優勢。
“你這個，你這個......”心緒波動劇烈的林父喘着粗氣，臉色一片鐵青，“滾，你馬上給我滾出去！你他媽有種就別再進老子家——”
林聽第三次打斷了他的話，在更不堪入耳的言辭出現前，她就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了。
林父氣得心絞痛，差點一口氣沒上來就撅過去。
李含淵艱難地憋着笑意，強裝出心疼的樣子給他拍順着胸口。
只不過餘光在掃到樓梯口的時候，動作忽然一頓。
所有人都沒發現林母的存在，更不知她是何時下的樓。
她的臉色并不比林父這個挨踹的人好看到哪裏去，眼中的悲痛幾乎要漫成江河。
李含淵記着林聽的囑咐，以防林父發飙時遷怒家中無辜人，他便找了個借口把林父帶去找李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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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中旬的風很冷，林聽卻頗覺神清氣爽。
她擡手抹去唇角滲出來的一點點血，站在陰影處目送着熟悉的車子駛遠。
周遭安靜下來後，林聽一個人稍微站了會兒，絲毫生不出想要再踏進家門的念頭。
反而，她忽然間有點想見付聞語。
林聽擡頭望着付聞語房間的那扇窗戶，發現緊閉着沒打開。
她歪了歪腦袋，一個奇怪的念頭很突兀地冒了出來。
她決定給自己一分鐘時間。
如果一分鐘之內付聞語打開窗戶并看見了她，那她就将捏造出來的謊言變成真。
如果一分鐘之內那扇窗戶始終緊閉着，那她就等到一切都結束之後再說。
四十九。
四十八。
四十七。
林聽眼睛一眨不眨，數字在默念中慢慢越變越小。
在時間流逝中，她意識到自己間歇性的瘋狂其實很不理智。
故意舍棄掉一分鐘的清醒，當一個聽從命運安排的賭徒。
這不是她一貫的作風。
但是，既然她已經完成了一個階段性的計劃，那如同此前吃甜點放松心情一樣，送給自己一分鐘放肆胡鬧的時間，并不算過分吧？
更何況她大膽想法實現的概率極其低微，幾乎不可能。
十九。
十八。
十七。
倒計時漸漸逼近尾聲，窗戶仍舊一點動靜也沒有。
林聽說遺憾倒也談不上遺憾，就是可惜她難得沖動這麽一回。
九。
八。
七。
林聽來不及去修剪的細碎劉海拂過眼睛，有點癢。
她垂下了眼簾，淡定地将剩餘的最後五秒數完。
五。
窗簾忽然被拉開。
四。
想要透透氣的付聞語打開了窗。
三。
他想着付父剛才說的話，腦海中浮現出林聽的面龐，心髒微縮。
二。
他看到林聽了。
一。
她遙遙招了招手，隔着很遠的距離，也能讓人感覺她現在笑得一定很好看。
付聞語不知道林聽為什麽會突然出現在那裏，身體卻已經第一時間奔下樓朝她而去。
明明才從學校回來不久，他此刻卻尤為想見她。
因為不安，因為焦慮，因為偷來的暧昧即将到期。
因為他下周就要公開真實性別了。
付聞語在被告知這個消息後，心中沒有絲毫喜悅，反而湧出了一陣陣苦澀感。
他沒有料到時間居然會過得這麽快，他還沒從林聽給的幻想中回過神來，煎熬的現實就要來臨了。
他甚至不敢去想象林聽的反應，更遑論去面對她。
所以在這最後有限的時間內。
他想見林聽，想再觸碰一下林林，感受林聽的溫柔。
然後，他會乖乖地變成男生，安分守己的男生，林聽絕對不可能會喜歡的男生。
“聞語。”
林聽轉身看着匆忙出現在門口的付聞語，眼眸一彎，選擇向他奔跑而去。
冬天的六點鐘是沒有陽光的，她跑過來的樣子在付聞語眼中卻明亮到灼眼。
可她臉頰邊熟悉的掌痕更是刺得他眼睛生疼。
付聞語剛想詢問發生了什麽，下一刻卻猝不及防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中，話語便都默默咽回了腹中。
林聽抱得很緊，比以往任何一次擁抱都要來得緊。
心裏已經下決定的她沒再顧及表面的男女大防，大膽地跨過了警戒線。
付聞語呼吸一滞，胸腔莫名被擠壓得有點喘不上來氣。
這樣突如其來的驚喜只讓他開心了一秒，而後無窮無盡的悲傷逐漸淹沒了他。
死之前贈送的狂歡嗎？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他可以回應一次嗎？
付聞語垂在身側的手悄悄動了動，最後一點點，一點點，輕輕環在了林聽的腰上。
“聞語你知道嗎，我爸以為我們兩個在偷偷談戀愛，打了我一頓。”林聽将下巴放在他比尋常女孩更為寬闊一些的肩上，語氣輕快。
“是不是李含淵搞的鬼？你沒有解釋清楚嗎？”
付聞語想到李含淵最近讨人厭的作态，馬上就懷疑到他頭上去。
他現在心和大腦都亂成一團麻，絲毫沒有注意到，林聽的聲音有些變了。
“為什麽要解釋清楚？他愛誤會就誤會吧，反正.....”林聽稍稍和他分開了點，笑吟吟地與他對視，“反正我喜歡你的确是不争的事實。”
“怎麽可以讓他随便誤會，你——”
付聞語正想反對，等腦子完全處理好對方整句話中的信息後，倏地僵住。
不争的事實？
什麽不争的事實？
喜歡他？
啊？
“沒聽清嗎？那我再說一遍。”
林聽擡手摸了摸他的腦袋，清亮眼眸出現了前所未有的灼人溫度。
“聞語，我喜歡你。”
當一個人可以經常帶給你愉悅的正向情緒，不要懷疑，就是喜歡在作祟。
林聽本以為付聞語是她遺憾的填補者，當她觀察夠了自己無法得到的情緒反應，将他完完全全從泥濘中解救出來，助他成為一個很好的女孩子，她就會滿意地放手。
但機器程序有錯誤，人的心髒無定數。
她沒料到，從付聞語那裏得到的反饋遠超想象，甚至令她動了不可能動的恻隐之心。
興許她也并非是什麽算無遺漏的聰明人，早在表面乖順的付聞語忤逆父母彈奏《Summer》的那一刻起，她計劃好的未來就出現了微妙的變化。
值得慶幸的是，她對這種脫離掌控的情感變化還挺滿意，至少證明她還有當個正常人的餘地。
因此，由她種下的花，她決定不再只是賞賞而已。
她将要摘下獨自占有。
林聽的眼神很燙，臉上全是認真，找不到開玩笑的痕跡。
在夢中經歷了無數遍當下這個場景的付聞語，卻寧願她是在開玩笑。
“你，喜歡.....我？”
他顫抖着嫣紅的唇瓣，不敢置信地重複了一遍。
林聽毫不猶豫地堅定點頭，期待着他能綻放笑顏。
可沒想到的是，他竟然哭了。
付聞語眼淚大顆大顆落下，周身蔓延出令人窒息的濃重絕望感。
他用力推開林聽，六神無主地飄忽了着視線，眼神根本無法聚焦。
“你喜歡，你喜歡的是什麽？”
“是這樣的我嗎？是現在這個我嗎？”
付聞語語無倫次地反問着，拼命拽着自己的長發，神色極端焦慮。
他出乎意料的反應令林聽察覺不對，向前進一步想要伸手安撫他，卻被對方驚恐地避開。
“回答我林聽，你快回答我！”
付聞語不敢再去觸碰林聽，只是堅持着想要聽見一個答案。
林聽眉心微微蹙起，心有疑惑，卻還是沉聲道：“是的，我喜歡的就是現在這樣的你。”
簡簡單單一句話，無法冷靜下來的付聞語驟然停止了所有動作。
他如同凝固了一般，唯有一雙眼睛還在看着林聽落淚。
為什麽？為什麽要在這個時候跟他說這些？
他明明好不容易才催眠自己，虛假的女裝都得不到林聽真切的喜歡，那他永遠換上男裝就不必再對性別一事耿耿于懷，反正無論如何他跟林聽都沒可能的。
可現在是為哪般？
林聽為什麽要告白？
林聽為什麽要喜歡上現在的他？
林聽為什麽要在他即将變成男生之前，告訴他，喜歡他女孩子的模樣啊？
為什麽，為什麽啊！！！！
他真的要心痛死了。
林聽親口說喜歡他啊，親口說的啊。
他如果是女孩子的話，這一瞬間不知道該有多麽幸福。
可他是男生，他變不成女生。
所以他現在一點都不幸福，他只覺得好自卑。
“聞語？你是怎麽了？”
林聽感受到付聞語難以形容的強烈抗拒，便一直站在原地不再靠近。
可她殊不知自己眉眼間流露出來的關心，是又一柄刺向眼前人的利刃。
付聞語抖得不成樣子，好半天都說不出來話。
他艱難地深吸了兩口氣，目光觸及到林聽溫柔的模樣，心又是狠狠一碎。
多好的林聽。
多溫柔的林聽。
這樣的林聽，如果他不顧一切自私地點了頭，等到一切真相大白，她該有多麽傷心。
又會多麽惡心自己喜歡的女孩，竟然是個男的。
既然如此。
那一切幹脆都別開始最好。
“林聽。”付聞語調整了一下狀态，從前看向林聽時盈滿了缱绻春色的眼眸，忽然入侵了一場暴雪。
深感不妙的林聽想要暫且終止這一場原本勢在必得的告白，無奈對方鐵了心要給出答複。
“林聽，你好惡心。”
冷冰冰的六個字，輕易将他們一年多來的情誼擊碎得四分五裂。
林聽長睫一顫，呆站在原地看着撂下這麽一句可怕話語的付聞語，決絕地轉身離開。
一次都未曾回過頭來看看她。
為什麽？
為什麽呢？
付聞語不是喜歡着她嗎？
為什麽要用那麽痛苦的表情，說出這麽難聽的話呢？
林聽想不明白。
還有點難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