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章
第 20 章
短短的一瞬間, 卻像一百年那麽長。
錦魚眼睜睜地看着秦氏臉頰上殷紅的血沿着傷口湧出來,像一條條恐怖的血紅的彎曲的蚯蚓。
原來這才是她跟她娘在這府裏的真實處境。
難怪她爹要把她接到紫竹齋。難怪同一天她爹留宿在了淺秋院。
不過是讓許夫人對她們略有顧忌罷了。
若是許夫人趁着景陽侯不在府時,把她們母女兩個打殘了, 難道景陽侯會因此休了許夫人, 不認錦心這個女兒不成?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最初許夫人只是冷着她們娘倆, 不過是視同草芥, 懶得費心罷了。
而她冒然跟錦心争奪,許夫人怎麽會放過她?不過是在等一個最好的機會罷了。
便連玉鈎今日的行徑,說不定也是料定了她不肯吃虧的性子,故意撩撥她,她卻一步踏進了這個圈套。
她現在幾乎可以肯定她一揮手, 錦心就倒在地上,起碼有一半是在做戲。
至于受傷,也不知道錦心是忘了地上有碎瓷片, 還是故意使了這苦肉計。
不然許夫人怎麽會只打她娘,不動她一根手指頭。也許一切在她們來之前就已經計劃好了的。
這樣的心計深沉,這樣的陰毒跋扈狠辣。
難怪她娘自從回府就一直戰戰兢兢, 小心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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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裏對許夫人錦心母女兩個毫無畏懼……不過是無知者無畏罷了。
錦魚眼淚滾滾而落, 緊咬齒痕深陷, 心裏悔意與恨意交織着, 不知道哪一個更多。
可就在她又恨又悔之時, 就見許夫人又狂扇了她娘好幾個巴掌。
“啪啪啪”的響聲, 每一記都抽在她的心上, 讓她痛不欲生。
她拼命掙紮,叫着她娘, 卻是強不過死壓着她的婆子們。
只得眼睜睜看着她娘俏生生的臉孔紅腫得像只爛桃,嘴角的鮮血蜿蜒如蛇, 順着下颌流入頸下。
秦氏與她近在咫尺,她滿眼盈淚,已經看不清她娘的面孔。
悔恨萬分之際,她也明白,仇已經結下。她不反擊便是等死。
想到此,她大聲哭嚷道:“別破了我娘相!別破了我娘相!求求你們了!要打打我吧!”雙膝一軟,閉眼就往地上直挺挺跪去。
茯苓已經去了那麽久了,她就算跪,應該也不用太久。
一定要讓景陽侯還沒進門,就聽到她的喊叫。
“拉住她!堵了她的嘴!”不想就聽許夫人吼道,似乎看穿了她的企圖。
錦心受了傷。景陽侯自然會心痛。她若好好的,侯爺定會完全偏向錦心。反不會追究她娘受傷的事了。她必須受傷,還要傷得比錦心更重……。
卻見王媽媽一個箭步朝她沖過來,也不知拿了什麽東西,就硬往她嘴裏塞。
她拼命地擺頭躲避,又把臉往王媽媽手上湊。不想那王媽媽竟是一味閃避,并不敢打她。
一旁豆綠跟幽菊也在拼命哭喊,被幾個婆子丫頭圍着拳打腳踢。
雙方正胡亂纏打之際,總算聽得外頭有人叫:“侯爺來了!”
錦魚身子一松,叫幾個婆子牢牢地提了起來。
*****
景陽侯一來,局面頓時大不一樣。誰也不敢再打人,誰也不敢亂鬧騰。
該裹傷的裹傷,該塗藥的塗藥,各自處理完畢,早有婆子來收拾了地上瓷渣,才叫了衆人回到堂屋裏。
景陽侯臉色如往常般嚴肅,端坐在堂屋上座,也看不出來到底有多生氣。
錦魚扶着秦氏站在他旁邊,就見秦氏臉上被許夫人左一巴掌,右一巴掌,打得破了相。現在上完藥,臉上紅一塊,青一塊,腫一塊,白一塊,烏一塊,像是一塊染壞了的白布,凄慘無比。錦魚心如刀割,不敢再看,抽出手絹不停地抹淚。
許夫人坐在景陽侯對面。
錦心由王媽媽跟香絹兩個扶着站在許夫人旁邊。
大概許夫人剛才動了真怒,又打了人,犯了舊疾,一邊說,一邊喘,咳個不停,哭道:“今兒納征,玉鈎……咳咳……不過說了幾句五姑爺不如四姑爺的大實話,錦魚便不依不饒,要把她攆出去,還說要把玉鈎送給錦心!玉鈎原是我院子裏的,便是嫌棄她……不好,也該叫人送回我院子裏去。錦心自是生氣,便來找她理論……哪知她竟推倒錦心,把錦心傷成這樣!身上傷了不說,右手掌上,老大一個血洞,便是治好了,怕也要留個不小的疤。我實在氣……氣不過,又不敢動錦魚一根手指頭,只得罰了秦姨娘!都是在她……屋裏惹出的事端,她竟就幹站着眼看着,也不管管!說來姑娘們……年紀小,不懂事,要說錯,都是秦氏的錯!”
錦魚心裏駭然。錦心突然發作,當時秦氏在卧室裏,哪裏來得及管她們?
許夫人三言兩語,竟把毒打她娘到破相的事,說得如此這般合情合理。若是不知道事情前因後果……誰聽了這話,都會站在許夫人一邊。
許夫人說完,王媽媽便又是遞茶,又是順氣的。
景陽侯卻一直半垂着頭聽着,一句話沒問,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錦魚偷眼見他一直在轉大姆指上的金鑲翡翠的扳指。
半天,他動作停了下來,雙手交握,擡起頭來,吩咐道:“把玉鈎送去給人牙子,今日便發賣了。”
許夫人頓時大驚失色,大咳起來,哭道:“侯爺,玉鈎是我身邊長大的孩子,是我的人!秦姨娘不喜歡她,我再選好的來!玉鈎我自帶回去!”
景陽侯卻晃若未聞,指了指身邊一個身材精幹的丫頭,道:“從今兒起,我屋裏的晴煙到淺秋院當差。頂了玉鈎的缺。”
玉鈎本來正在一旁哭天抹淚,搔首弄姿,聽到這話,如遭雷劈,頓時驚天動地哭喊起冤枉來。
景陽侯厲聲道:“再敢喊一聲冤枉,便先打上一百板子,直接扔到亂墳崗去!”
玉鈎的哭聲戛然而止。
堂屋內外,雅雀無聲,便連許夫人似乎都不敢咳嗽了。
頓時就有幾個婆子上前,拖了玉鈎出去了。玉鈎出去時,整個人像朵瞬間枯萎了的花兒。
錦魚渾身僵硬,臉色煞白,嘴唇動了動,到底沒開口替玉鈎求情。
她娘沒說錯,她爹是個狠心絕情的人。
難怪她娘在她爹面前從來半點不敢放肆。
也難怪許夫人就算恨毒了她,這些天來也只能忍着,就算今天捉住了她的錯處,也不敢動她一根手指頭。
可如今錦心受了傷……她卻全須全尾的,她爹本來就偏心錦心,又這般兇狠……會怎麽處罰她呢?
會把她攆出紫竹齋麽?
會從此不再庇護她跟她娘麽?
這是不是許夫人與錦心今天鬧這一場的目的?
想到此,她屏住呼吸,心口好像擱了塊冰坨子,絲絲散着涼氣。
卻見景陽侯處置完玉鈎,又開始慢慢轉動手上翡翠鑲金扳指。
就聽許夫人流淚道:“侯爺!錦心受了這般大的委屈……手上留了疤,可是一輩子的事。難道您就一點兒都不心疼麽?!”
景陽侯端起汝窯天青羅漢杯喝了兩口茶,這才道:“夫人覺得該如何罰她?”
錦魚聽了心裏又驚又涼又急。
秦氏撲上前就往地上跪,口齒不清哭道:“都是我的錯,求侯爺罰我罷了。”
卻聽許夫人道:“秦姨娘,我已經罰過了。咱們這樣的人家,她如今又是良妾,總不能真把人給打死了。且叫她禁足淺秋院好好養傷罷。倒是錦魚……得狠狠地罰一罰,不然她總不知道拘束自己的性子,怕是日後闖出天大的禍事來。”
景陽侯點點頭:“夫人言之有理。不知夫人想怎麽罰?”
許夫人沉吟片刻才道:“這事是從嫁妝上起,需得在嫁妝上罰,才能叫她真正長個教訓。”
錦魚松了一口氣。只是罰錢,還好。
秦氏驚道:“永勝侯府本就艱難……若是陪嫁少了,五姑娘豈不……”
她因傷了嘴,語速極慢,一語未完,已經有人呵斥道:“閉嘴!侯爺與夫人正說話,何時輪到你個姨娘插嘴!說三道四!”竟是錦心。
錦魚心裏莫名升起一絲不好的預感。
錦心想在出嫁時風光無限,自然不想她搶了風頭。
不會是許夫人連公中該給她的銀子都不肯出吧?
不過她也不是太擔心。只要有洛陽莊……就夠了。
想到此,莫名地她眼皮一跳,正心慌,就聽許夫人道:“既是她欠錦心的,便叫她把洛陽莊賠給錦心吧。”
青天霹靂從天而降也不足以形容錦魚的震驚。
她一顆心抽成了一團,臉色瞬間煞白如紙,憤怒卻如火山般從丹田汩汩冒出煙來,燒紅了她的面孔,她渾身都,連脖子連發根都緋紅一片。
原來如此麽?
她們的目标是她的洛陽莊這只金母雞。
這偌大的侯府,她什麽都可以不要,她甚至可以不要景陽侯,不要這侯府千金的身份,但是她不能放棄洛陽莊。
那是她長大的地方,那裏一草一木都是她跟她娘一手一腳養護出來的,那裏才是她的家。
她不知道許夫人與錦心要洛陽莊是單純為了報複她,還是有別的因由,她只知道……便是拼了這條小命不要,她也要保住洛陽莊。
卻聽景陽侯道:“柳鎮與江淩兩個還在外書房等着。這事容後再議。”
許夫人正要開口,景陽侯已經又道:“秦氏錦魚,你們母女兩個,從今日起便都在紫竹齋禁足。沒我的允許,哪裏也不許去。誰也不許見。晴煙,你好好看着她們。”說着,站起身來,甩袖而去。
直到景陽侯高大的背影消失在門口紫藤花架後,錦魚才覺得鼻頭一酸,又流下兩行熱淚。
許夫人與錦心的算計,她爹能看穿麽?
洛陽莊之争,她爹能站在她一邊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