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章
第 47 章
葉自秋聽見這話, 眉頭慢慢擰了起來。她的确厲害，即便身體已經傷成這樣了，面兒上仍然像是那個能掌控一切的黑客楓葉。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她問, “我們….？生活在劇本裏？”
陶未無聲呼出口氣，問出了那個曾問過關木栖的問題，“你還能想起來嗎？你最一開始憑什麽那麽篤定的相信茅辰逸所說的‘人類優化計劃呢’？”
“當然是因為他給了我無法反駁的證據, ”葉自秋“嗬”道, “你以為我傻麽？我會在什麽都不——”
“先別急着下結論了，”陶未打斷了她的話, 眼神沉得猶如黑海, “你最好仔細回憶一下，仔仔細細，這麽重要的事, 你不可能忘記每一個細節吧？”
說完，她也懶得再去看葉自秋，而是将視線重新放在葉自秋的迷你光腦上。
這一次，她認真檢查着光腦裏的“惡魔文檔”，随後她驚喜地發現，在不久前楓葉才剛剛調入347個新D級還沒有死光, 其中就包括那名進入爆炸蝸牛收容間的男人。
他的确是無辜的, 也沒有和陶未撒謊, 記錄中詳細寫明了他是如何倒黴催的被葉自秋篡改了人生, 成了可憐的“殺人兇手”, 僅僅只用了不到40個小時，他就被判處了死緩, 他兩歲的女兒被遺留在托兒所。
不過就在十幾分鐘之前，托兒所剛剛更新了記錄, 那個小女孩被爸爸接走了。
托兒所又看不到警局資料，警局為了加快辦案，也并沒有去找一個兩歲小孩兒了解情況。
“爸爸”。
真好啊，陶未終于忍不住彎了一下嘴角，終于有一次來得及。
還有剩下的346個人。
這些人必須讓葉自秋将他們的檔案改回去，一個一個重審案件，還他們自由，還必須給予他們賠償。
永恒曙光這麽多年一定積累了不少財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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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旁的葉自秋和關木栖走了一模一樣的流程，她先是不屑，最後卻在深挖自己記憶時産生了混亂，最後變成了茫然無措。
“不可能…..”葉自秋面色蒼白，連濃霧中哭到沒聲兒的葉欣欣都沒心思看了。
“不可能…..我怎麽會….我怎麽可能….”葉自秋想站起來，可翻轉的腳趾瞬間讓她失去平衡摔倒在地。
葉自秋抖了一下，然後開始爬。
她面色慘白至極，家居服已經被汗浸濕成另一種顏色。
她挪到了地下室刷開了一扇防護嚴密的門，絲毫不在乎身後墜上來的陶未。
反倒是陶未被房間裏的陳設震驚了。
三面牆上懸浮着數塊虛拟光屏，八臺大型光腦發出“嗡嗡”聲響，每一塊光屏中顯示的圖像都完全不同，葉自秋一個人，堪稱一個網絡工程專家組。
葉自秋從一個合金保險箱裏拿出一臺老式光腦，陶未就站在她背後，落下的陰影罩住屏幕，葉自秋卻毫不在意。
她只是熟練的操作着鍵盤，打開了一份文件。
那竟然是她的日記。
不，或許說是“生平”更加合适。
葉自秋是真的熱愛在網絡數據中徜徉的感覺，她利用網絡操控他人的人生，她同樣用網絡記錄自己的。
這臺老式光腦裏什麽都沒有，只有她自己。
陶未看見了很多屬于“葉自秋”這個存在的大事，比如升學，比如初中時第一次黑進班主任的私人電腦，将裏面的偷情視頻公布後差點被開除。
還有很多，畢設讓她身價躍升，并且中心将這份畢設變成了“最高機密”。緊接着是懷孕，生下葉欣欣。
時間最後停留在了十六年前。
文件中只有一句話。
“要相信茅辰逸，相信▉▉▉▉，人類終成▉▉，我得讓欣欣活下去，無論以什麽模樣。”
沒有前因，沒有過程，這和前面絮絮叨叨甚至連老師偷情時戴圓形還是方形的眼鏡都寫出來的日記差別太大了。
光屏前的兩人都愣住了。
葉自秋腦袋裏壓根兒沒有任何關于這句話的記憶，她根本不記得自己什麽時候寫下這句話的，也根本不知道這句話意味着什麽。
而陶未則是被那一串“▉”震到了。
被和諧掉的名稱，和游戲系統裏的一模一樣，這是她第一次在游戲外看見相同的情況！
“這裏為什麽會抹掉？”她木然轉頭，指着那塊黑色問，“除了茅辰逸，還有誰和他在一起勸住了你？還有這個…….”
陶未感覺自己像被扔進油鍋的螞蟻，拼命想關掉燃氣卻發現自己連鍋都翻不出去。
“人類終将怎麽樣？十六年前茅辰逸到底是怎麽和你說的？”
“我怎麽知道…..”葉自秋比她還要惶然，下意識掙紮起來，“我他媽根本一點印象也沒有！我…..我一點也不記得了！什麽人類….這根本，我們除了唯一的目的以外根本沒計劃過別的！”
“葉自秋！”陶未一把拽住楓葉的胳膊扯向自己，她心底的火山幾乎快要噴發而出了，“你當年留下了記錄！這是你自己的記錄！你最好認真想一想除了茅辰逸以外還有誰，還有誰參與了說服你的事情？是誰讓你相信人類終将滅絕？你想一想葉欣欣，你不是想讓你女兒活下去嗎？你什麽都想不起來她還怎麽活？”
“我真的想不起來了！”葉自秋大吼道，随即又用另一手捂住腦袋，“我真的…..我什麽都記得，唯獨…唯獨那段記憶…..像被誰删掉了一樣….”
“行，”陶未松開手，用力按了按眉心，“那讓我們來好好捋一捋，除了茅辰逸以外，你們永恒曙光都還有誰？”
“一共只有五個人，”葉自秋緊緊盯着屏幕上的字，“落在你手裏的就兩個人了，剩下的茅辰逸雷鶴你都知道，唯獨還剩一個何冕，代號王冠，為我們提供資金支持。”
資金…..姓何…..
陶未嗓音發緊，“不會是那個何氏財團的？”
“是啊，何氏財團第一順位繼承人，”葉自秋的關注點根本不在這裏，所以她抖落夥伴資料抖的毫無心理壓力，“我們都是被茅辰逸拉入夥的，我和雷鶴是最早的兩個人，剩下的那兩位是達到目的必須要拉攏的人，是後加入的。”
“可事實并不是這樣的，”陶未聽見了外面突然響起的雷聲，她在愈發沉悶的光腦房說，“有另一個存在主導了整件事情，你仔細回憶一下，真的是你自己想要去進行融合實驗的嗎？即便讓葉欣欣變成非人的樣子，你也想讓她活嗎？”
葉自秋的參與程度明顯要比關木栖深不少，知道的也更多。是因為楓葉的能力更強，也和茅辰逸合作時間更長的原因嗎？
陶未把那臺老式光腦和葉自秋一起拽回了別墅一層，濃霧構成的牢籠還在，葉欣欣嗓子已經哭啞了，徒勞地坐在地上，雙手抱膝喊“媽媽”。
葉自秋感覺自己整顆心髒都被擰過來了。
外面不知何時陰雲密布，壓抑的悶雷仿佛炸在耳邊，細密的雨将玻璃割的四分五裂。
“我、我得讓她活…..”楓葉忽然開了口，眼淚從她的臉頰一直滑進嘴裏，又鹹又澀，“欣欣是最好的孩子，所以我得讓她活。你剛才的問題我仔細想過了，就算賠上全世界人的命，就算欣欣會變成另一種模樣，我也會讓她活下去，活着才有希望。所以那段話就是我自己寫的，沒有錯。”
葉自秋轉過頭，擡起扭曲的手指點了點自己的腦袋，“有人篡改了我的記憶，但我的思想不會變。或許這事從頭到尾就是一個騙局，我只是其中的一顆棋子，但我并不後悔。就算再來一次，也是一樣的結果。”
電車難題對于葉自秋來說從來不是難題，因為她毫不猶豫會選擇葉欣欣。
關木栖支持融合實驗，支持人類優化計劃是為了想她自己永葆青春，良禽根本不知道更多隐秘的事情，可楓葉知道。
她知道，但她仍然奮不顧身，她的選擇從來都只有一個選項。這就是另一個存在選擇葉自秋的目的嗎？
人類終成▉▉。
▉▉會是什麽？
被抹掉的存在到底是什麽？
陶未想起了最後一份從系統那裏獲得的資料——O5議會的文檔，那裏面最後也有一段話。
請注意，所有與O5議會相關的檔案都存在▉▉▉▉▉，其中成員檔案出現多次▉▉，一切所見皆不能被定義為▉▉。
O5是否真的▉▉？
O5是否真的▉▉？
“啧。”陶未揉了揉太陽穴，有種想不出新游戲劇情的焦灼感。
她不禁将自己代入這場游戲策劃的位置去思考，假如是她來主導整場劇本，那她糾集永恒曙光這一群人做這一切，會是為了什麽呢？
融合實驗是想讓人類成功與異常體相結合。成功打造出新品種——既擁有人類理智思維的，又擁有異常體強大的身體能力和扭曲異常的技能。
“人類優化計劃”的本質，其實是想将人類升格，利用異核将人類“升級”，類似游戲中的“轉職”。
在這其中，異常體其實是一個“工具”的作用，真正的主體一直都是人類。
這是陶未一直以來的推測，事實也證明了這一點——永恒曙光一直想讓自己或讓自己身邊重要的人活成更高級的樣子。
但今天看着屏幕上的黑框，還有永恒曙光被集體抹除掉的記憶，陶未忽然感到了一股強烈的違和感。
楓葉和良禽也是局中人，她們同樣是被影響的那一方，那她們一直以來的所作所為，一直以來所認為的“正确的事”，是不是根本不是她們所想的那樣？
背後的那個存在，會是人類嗎？能是人類嗎？人類能夠做到這一切嗎？
人類終成▉▉。這句話聽起來一點也不像站在人類那一邊能夠說出來的。
更像是…..更像是……游戲中敵對的那一方。
陶未忍不住想到，如果她一直以來以為的是錯的呢？如果融合實驗的主體….根本不是人類呢？
把異常體的一部分融進人類的身體裏…..表面上看是強化人類，但反過來看，人類是不是就變成了…..
容器。
一道驚雷突然在窗外炸響，陶未頭皮倏的一麻。
她猛然抓住葉自秋的手臂，聲音裏帶着不易察覺的顫抖，“你們為什麽想要我？”游戲頭盔為什麽選擇了我？
葉自秋艱難從葉欣欣身上收回視線，轉過頭時卻被陶未的眼神驚到了。
“為什麽你不知道？”楓葉身體後仰，“因為你是最完美的啊！我們做了無數次實驗，用了七萬多具實驗體，但沒有一個人類能像你一樣完美融合異核還毫無副作用。所有的實驗體根本連一只異核的一小小部分都承受不住，而你，你不僅能整個承受，你還能承受無數只！你自己看看你剛才踹我時候的力道，還像個人類麽？異核帶給你的根本不止扭曲現實的能力那麽簡單吧？還有什麽？身體的強度？還有別的嗎？一定有。
當然有。
“您已學習新技能[小型刀具入門術]。”
“您已獲得[方向強化]。”
“您的精神與體質獲得增幅。”
陶未忽然覺得呼吸困難。
如果她猜測的那些都是真的…..那她這一路的升級到底是為了…..誰？
“系統，”陶未扶住桌角，在腦海裏呼叫，“你在嗎？”
熟悉的機械音響了起來，游戲系統不帶任何感情地回答，“我在。”
“這個游戲裏，”她閉上眼睛，“只有一條‘成為怪物’的通關路可以走，對嗎？第一個劇本時，就算我不選擇吃掉李小英的異核，你也有別的辦法讓我吃進去，對不對？”
人類終成▉▉？
人類終成容器。
其實從一開始，游戲系統就已經明确的提醒過陶未了。
“新角色已選定，請您開始降臨。”
D5308是陶未的容器，尹真如是陶未的容器，李路是陶未的容器。
陶未在容器的體內讓靈魂成長，升級成完全不屬于人類的模樣。
她的異化值不斷升高，從低危變成高危。只要吃得夠多，那她還能繼續升。
極高危身上真的沒有異核嗎？不，是因為極高危對現實的扭曲太深刻了，不達到相同的高度根本連看都看不見。
如果陶未繼續吞噬異核，當她突破極高危那個門檻之後，她一定能“看見”極高危的核。
那崩壞呢？
低危到高危有核有實體，極高危核被隐藏但有實體。崩壞…..會不會連實體都不會存在？
韓心文的話再次萦繞于耳邊。
“你想跳出時間的洪流嗎？空間将不再是束縛，你能夠随心所欲跳出‘意義’的概念！地球只是你一個短暫的落腳點，你存在于萬物之中。”
存在于萬物之中，這是不是也同時也意味着崩壞其實….根本無法固定存在于現實當中？
就像波濤洶湧的大海。
有內陸橫隔，才有“大海”的概念。當地球上所有的內陸都不複存在，當汪洋遍布整個地球時，還會有“大海”這一個概念嗎？
到處都是海，那到處都不是海。
崩壞存在于所有的時間線內，那所有的時間線裏都不會擁有崩壞。
沒有錨點供崩壞降臨，所以它們需要…..容器。
普通的容器無法承受崩壞級的力量，必須是精神與體質能扛住龐大扭曲力量的容器才行。
其實從陶未進入游戲的那一秒開始，她就已經在把自己打造成“完美容器”的道路上了。
每一次升級，每一次變得強大，都是将她自己推向崩壞的一大步。
她離“完美容器”越來越近。
[崩壞的絕望]，原來是這個意思，恐怕等她真的完成這個劇本之後，她就能被另一個存在“降臨”了。
系統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它的沉默裏浸滿外面的雨聲。
“你選中了我，是從未來嗎？”陶未自顧自地繼續說道，“崩壞級引導永恒曙光去幫它，或者它們制造容器，這是一群人類社會的佼佼者們，所以它們沒有理由再去另辟蹊徑做選擇。可你卻一下挑中了我，我是否能相信，你并不是崩壞那一夥兒的？因為如果有你，崩壞根本不需要繞一大圈去利用永恒曙光，只需要等着我就夠了。”
說到這，陶未又停頓了一下。
“是啊，”她咧開嘴，“這就是一個閉合的圓，如果沒有永恒曙光，也就沒有‘游戲劇本’了，那我又會因為什麽去拼命吞噬異核呢？別人是我的容器，而我也是別人的容器。劇本裏每個人都有目的，那你的目的又是什麽？你其實不是個游戲系統吧，你根本就是…..崩壞級的異常體，對嗎？”
她問的又雜又亂，颠三倒四，那是因為她的思維被巨大的沖擊沖成了一團漿糊。
如果不是經歷過這一次次游戲，陶未甚至懷疑自己還能不能保持理智。
我是否已經瘋了？看，游戲系統不斷在提醒她。
它看到了她未來走的每一步。
“這真的是我第一次玩游戲嗎？”陶未頭痛欲裂，“這真的是我們…..第一次相遇嗎？你是只給了‘我’回檔的選擇，還是給了….時間線上的每一個‘我’？”
外面淅瀝的小雨逐漸變成了傾盆大雨，就像黑街那天下的一樣。
葉自秋揮舞着手臂說了句什麽，陶未根本沒聽清，她的耳朵被雨聲和系統的說話聲填滿了。
那不再是平直刻板的機械音，而是一道偏低的男音。
“你需要休息，你的精神已經岌岌可危了。”
陶未愣住了。
也許是注意到她并不喜歡聽到類似的話，也許是意識到已經沒有繼續隐瞞下去的意義，系統幽幽開了口。
“按照你們人類的分級，我不屬于崩壞，我只是個極高危。我的名字叫做‘重啓‘。”
“正常來說，我只能被使用一次。只有在你身上，我才能被無限使用。”
“‘無限’，是你擁有的特性。而我本來就是因你而存在的玩具。”
“是的，從你進入我那一刻開始，你就只有‘成為怪物’這一個選項，因為只有怪物才能打敗怪物。”
“你是容器，是錨點，但你也是唯一的利刃。我的職責從始至終只有一個，那就是引導你通關。通關之後，你想知道的一切就都有了答案。”
“通關之後又能怎麽樣？”陶未麻木地坐在了地上，“被崩壞級當成盛裝它們的玻璃碗嗎？你确定是站在我這一邊的嗎？”
“請不要懷疑這一點，”系統說，“無論在過去，現在，還是未來，我永遠不會背叛你。”
即便你已經忘了無數次，但我仍然記得你做的每一個選擇。
“別說這個，你是一個系統，負責引導我，你怎麽能幹勾//引我的戲碼？”陶未對系統突如其來的深情毫無波動，她在那微微低沉的話語裏抓到了線索，以驚人的速度恢複了冷靜。
她在腦海裏直白地盯着浮沉的意識說，“直接告訴我，通關之後會怎麽樣？在崩壞級面前我還有選擇嗎？如果我放棄繼續玩下去又會怎麽樣？”
“抱歉，我無法回答通關之後的事情。”系統恢複了平直的機械音，“但吃還是被吃，你只能選一個。”
哈！原來是這個意思，竟然真的是這個意思！
想打敗怪物只能成為怪物，想不變成盤子裏的菜就必須坐在桌上。
從頭到尾其實一直都只有一條路。
“我永遠不會是被吃掉的那一個，”陶未的眼睛亮的吓人，“人類也永遠不會變成任何存在的容器。過去它們無法降臨，那現在，未來，在任何一條時間線上，它們都永不可能降臨！”
掀翻所有的桌子！就現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