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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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回到二十三年前，那時的斷情欲正在某重點高中讀高二，他第一次遇到了師書就是在這年秋天的開學季。
那天早上班主任下課前幾分鐘，宣布班裏要來一個轉校生，是名男生叫了師書，看着年紀小，特意交代他們不要欺負他。
班裏男生立刻起哄說：“他又不是小姑娘，我們欺負他幹什麽。”
班主任說：“行了！好好上課，那個，斷情欲，你出來一下。”
坐在教室後排的斷情欲聞言，合上化學書本，跟着班主任出去了。
到門口的時候，班主任說：“這孩子可能性格比較孤僻，不愛說話，你呢剛好缺個同桌，要不，讓他和你當個同桌。”
斷情欲是無所謂，反正他自己也不愛說話，兩個都不愛說話的人湊在一起，也不錯。
“無所謂。”
班主任笑了笑，問：“你家今晚方不方便？我要做個家訪。”
“家訪？”
提到家訪斷情欲的臉色瞬間就變了，他那個破家有什麽好訪的。
是看那成天對他沒好臉色的無血緣關系的哥哥謝與折，還是整天用低三下四的語氣伺候這個大少爺起居的張葉，還是那位西裝革履的繼父，謝辭別。
斷情欲硬邦邦地回絕：“不用了老師，不需要家訪。”
班主任不依不饒地苦口婆心：“家庭環境是一個人一生中最重要的一環，它關系到你以後的發展和人格養成啊。”
斷情欲抗拒道：“不用了，謝謝老師好意。”
“哎，”班主任惋惜地嘆了口氣，又問：“哦，你身體沒有大礙了吧？”
前幾天斷情欲因為家裏的一些破事，離家騎着摩托飙車，出了事故，在醫院躺了幾天，這個星期剛來上課。
聞言，斷情欲笑了一聲，說：“已經沒事了，謝老師關心。”
他說完就朝班主任點了一下頭，擡腳走開了。
走道上的過往學生很多，他們都穿着廉價的校服，有的趴在欄杆上望風，有的三五成群地集聚在一起談笑。
女生在聊香港明星，男生在聊柯南，抱怨着這麽熱的天就應該在家抱着西瓜玩超級瑪麗。
蟬在濃蔭中嘶鳴，他拐進走廊盡頭的廁所，解了手出來回班的時候，就見一大堆的人圍在自己桌邊，七嘴八舌地。
他蹙了一下眉，走過去仗着個子高站在外圍往裏看了一眼。
傳說中的轉校生正坐在他座位旁邊的空位上，抱着自己的書包，垂着頭“瑟瑟發抖”。
“你是從哪個學校轉過來的？”人群中有人問。
“高二轉過來，還能進我們班成績不錯吧？”
“你多大了呀？”
轉學生緩緩擡起頭，視線把他們一一掃了一遍，說：“外省的，成績還好，十七歲。”
“你十七了呀，看着怎麽和剛出生似的，臉這麽嫩。”一個人打趣道。
一圈人哈哈大笑。
了師書在腦海中試圖理解嫩這個字的意思，沒過多久就理解了這個字的意思，和年輕大概是一個意思。
畢竟他的确是“剛出生”不久，還不太懂人類的語言和生活習慣。
曠野上的其他植物們都說人類很可怕，他們就如同經常不經意踩它們一腳的四腳獸，長着獠牙和鋒利的爪子，有時候會比四角獸還要無情，會将它們從地裏拔出，結束它們的生命。
一位白胡子的老頭一天和他說，人類有着最高貴的靈魂，是植物們沒有的。他一直很好奇，靈魂是什麽，為什麽植物沒有。
老頭和他說，靈魂是看不見摸不着的東西，它無形卻有形，看你怎麽理解它。
他将老頭蹲在路邊随口說的一個名字，作為了自己的名字，來到了人類世界，想看一看靈魂究竟是什麽東西。
他靜默着，任由其他人發出嘲笑或是覺得有趣而發自內心地笑，自顧自地拉開書包拉鏈從裏面拿出了一張課表和幾本書還有一支筆。
他走進這間教室前，看了一眼班标，這間教室，是高二一班。
于是他在寫着整個高二年級的課表上，找到了自己所在班級的課程，又尋找到了日期，用筆在周一到周五的所有課程之上打了斜杠，以便觀看。
随後撕了一張巴掌大的紙，照着剛剛劃分過的課程，把他們班的課程抄了一遍，用膠帶将這張紙粘到了課桌一角。
電鈴響起，該上課了。圍在桌邊的人群一哄而散，紛紛轉身朝自己的座位而去。
等人潮散去，他收了課表時餘光睨到了站在旁邊的斷情欲。
了師書扭過頭朝他看去，他的臉上有了些表情，眼睛略微睜大了一圈，微微張了張唇，看着斷情欲說了句：“我找到你了。”
“啊？”斷情欲瞥了他一眼，拉開凳子坐了下去，“你認識我？”
了師書點了點頭。
“我沒有見過你。”斷情欲把化學書收起，從桌兜裏把數學書掏出來翻到某一頁擱到了桌上，接着拔開筆帽，一看就是打算認真聽課了。
“……哦。”了師書有些失望地将臉轉了過去。
斷情欲：“……”
哦什麽。
他扭過頭瞥了眼了師書，見他照貓畫虎餘光睨着這邊，學着自己的樣子，拿出了數學書翻開到某一頁，拔開筆帽，面朝着黑板。
“你第一天來上學？”斷情欲忍不住問。
“……”
了師書不知道該作何回答，沉默着。
斷情欲笑了一下，數學老師走進教室，上了講臺，他小聲說：“我叫斷情欲。”
了師書禮尚往來：“你好，我叫了師書。”
斷情欲看着老師，在班長喊了起立之後站了起來。了師書反應遲鈍了一下，也跟着站了起來。
下課後，了師書在認知裏思索了一下，發現作為姓氏而言，斷字有兩個，他不太确定斷情欲的斷是哪個斷。他倏地扭過頭問斷情欲，“你的斷是哪個斷啊？”
斷情欲掃了他一眼，在數學書一側的空白處寫了自己的名字。
了師書垂眸看了一眼，點了一下頭，誇獎道：“字真好看。”
“過獎。”
了師書拿起筆，在自己書本的一側寫下了自己的名字，寫完把書本推到斷情欲面前，說：“我的名字。”
斷情欲湊過來看了眼，點了一下頭，說：“你的字寫得也不錯。”
了師書：“過獎。”
斷情欲卡了一下殼，扭過頭上下打量了一下了師書。陽光透過窗戶照在他的側臉上，劉海薄厚均勻地蓋在他的額頭上，眼睛裏流露出的東西很純粹，臉部輪廓看着平和。
斷情欲一直盯着他看，了師書有點害怕，他害怕身份暴露，片刻過後，問：“你怎麽了？”
斷情欲還沒見十幾歲的人還能有這樣眼神的人，家裏人一定對他疼愛有加吧。
半晌，他擺了一下手，說：“沒事。”
“哦。”了師書說。
至此他們就再也沒有講過話，了師書長着一張霍霍小姑娘的“清純”臉蛋，課間總有女孩子過來和他說話，分享零食和好聽的音樂，時不時地用了師書的和善擠兌一下冷冰冰地斷情欲。
斷情欲不以為意地自嘲道：“我長得吓人。”
女孩兒反駁道：“長得吓人還那麽多人給你寫情書？”
了師書瞥了斷情欲一眼，見他突然朝女生勾起手指頭，嘴角帶着邪惡的笑容，示意她靠過來。
女生警惕地往後一仰，說：“事實嘛，三班的趙玉，七班的李倩，還有高一的盛天語，數不清了都。”
斷情欲面無表情道：“關我什麽事兒。”
“嘿，你不識好歹啊。”
“你想死嗎？”
女孩兒看了他一會兒，對他翻了個白眼臉色突然一變，指了指了師書和斷情欲，結巴道：“你倆，長得還挺像。”
“開什麽玩笑，我家只有我一個。”斷情欲脫口而出，但下一秒就看了了師書一眼。
桃花眼，高挺的鼻梁，薄唇，貌似帥哥都長這樣。
斷情欲擡手捏住了師書的下巴，讓他面對自己。了師書無動于衷地看着他。
“你該不會是我爹的私生子吧？”斷情欲看了他一會兒，發現他和自己還真的長得有點像。
了師書搖了搖頭，拿開他掰着自己下巴的那只手，轉過去接着做習題了。
斷情欲再沒搭理他。
女生靜坐了幾秒之後，突然站起來走了。
了師書不知道什麽是情書，收回視線默默地翻開書本看着。他整整一天都在觀察人類，課間，他們有的在玩兒有的一直埋頭做題，上課的時候臺上被他們稱為老師的人時不時地會說一個詞彙：高考
頻率比較高，幾乎每個老師都會講一次，他學着像他們一樣聽課做筆記，做練習冊和同學講話。直到下晚自習，了師書因為剛出生的緣故，他在腦海中思索了幾秒，人類晚上都會睡在一棟房子裏，他沒有房子可以睡，所以決定等校園裏沒人的時候現原形睡在花壇裏，這樣既方便也不用躲躲藏藏，第二天天光熹微之時再變回來，這樣就不會被人發現他是一朵玫瑰了。
但斷情欲并不知道他的真身，還以為他就是個轉學生而已。
周圍的人都在收拾書包，只有他一個人還在做練習冊。
斷情欲邊裝書包邊瞥掃了他一眼，問：“你還不收拾啊？只有十分鐘出校門的時間。”
了師書一驚，“呃”了一聲，說：“我等一下就收拾。”
“哦。”斷情欲說。
有幾個女生過來邀請了師書一起回家，說自己有自行車，可以帶他。那個年代騎自行車上學是很拉風的一件事情，有自行車就有了向別人炫耀的資本。
了師書不懂女生們臉上有些得意的表情，但他不需要回家，他需要晚上找個地方進行淺薄的呼吸作用。
“不用了，謝謝。”了師書說。
“……那好吧。”女生說。
斷情欲突然嗤笑一聲，對他說：“你還挺受女生歡迎。”
了師書：“……”
下一秒斷情欲背了書包就走，了師書望着他的背影，看他一路穿過班裏擁擠的同學，拐出教室門口，然後順着走道消失不見。
他轉回頭，盯着正确率高達90%的習題冊看了許久。
教室裏的人越來越少，只有零星幾個人的時候，了師書終于有了動靜，他決定不在學校花壇裏睡了，他要到街上去。
于是他空着手走出了教室，然後……一路聞着斷情欲的氣味，找到了他家。
那是一座很大的房子，有兩層，了師書自從曠野而來，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有兩層的房子。街上的高樓太高，樓層高到他數不清，那裏夜半的時候也會亮着燈。
他在四下無人的時候，變成一朵玫瑰，躲藏在斷情欲家院門口的小花壇裏。
“咱家就我一個孩子吧？”二樓的某個房間突然傳來了斷情欲的聲音。
了師書抖動了一下花瓣，仔細聽着樓上的談話。
一個中年婦女說道：“當然就你一個了，怎麽了？”
“今天班裏來了一個和我長得比較像的人，一開口就說我找到你了。”斷情欲邊寫單詞邊說，“你确定那個男人沒在外面找其他女人？”
婦女正是斷情欲的母親，張葉。
她紮着低馬尾，打扮得簡單素雅，聽到斷情欲說這句話的時候，頭低了一下，過了良久之後又擡起，笑了一下說：“哪兒來的其他女人啊，我和你爸和平離婚，除了你就再沒生過。”
“你別騙我。”斷情欲明亮的眸子看過來，張葉卻笑了，強調道：“沒有，你別瞎想，學習吧，媽不打擾你了。”
就在她快走到門口的時候，斷情欲又問：“真的不是嗎？要不我明天帶他去做個親子鑒定？”
“別胡鬧。”張葉回身，“真的不是，你不要對那個孩子抱有那麽大的敵意，我知道你還有懷疑，但是真的沒有，你爸根本就不喜歡女人。”
“……什麽？！”斷情欲騰地一下從椅子上彈起來，走到張葉身邊，滿臉不可置信，“你說什麽？”
張葉一時緊急把實話說了出來，彼時，滿臉懊悔不已，“我本來不想讓你知道的。”
那個年代同性戀鮮為人知，聽了點風雨的人，都當這是病，遭人唾棄。
社會高層對此倒是能接受，但依然不受歡迎。他們就像是藏在陰暗潮濕角落裏生存的蟲子，永遠不招人待見。
張葉說她是在生下斷情欲之後才漸漸地發現斷情欲的父親是個同性戀。
斷父沒有辦法和家人坦白自己的性向，兩人鬧過一陣子之後，兩夫妻決定把孩子拉扯大再離婚，但其實只是把斷情欲寄送在鄉下外婆家裏，每月打錢，離婚時對外宣稱的理由是兩人感情不和。離婚後這麽多年斷父沒有來看過他，他不記得爸爸的樣子，甚至和媽媽不親。
在斷情欲的記憶裏，外婆告訴他，他的爸爸是不喜歡張葉的，卻足夠尊重她，所以在張葉離婚後，外婆沒有過多地為難爸爸。
母子連心，斷情欲是不會容忍任何人以任何形式欺負母親。雖然爸爸的确沒做過什麽出格的事情，但他耽誤了一個女人的寶貴青春。
那年冬天，他十三歲，他記得母親帶着他來到謝家豪宅前，面對着一大群社會上層人士時那讨好的笑和卑微的神态。
謝辭別和他媽媽倒是溫和，一直厚待他們。但他那個兒子卻一點都不省心，脾氣秉性不知道随了誰，打從他們入門就一直擔心他們将來會和他搶家産而一直針對他們。
謝辭別曾經不止一次地說過他，要對他們有禮貌，然而謝與折卻不這麽想，說話總是陰陽怪氣的甚至有一次當着全家人的面，罵張葉是小三，氣得一向謙遜的謝辭別狠狠甩了他一耳光，打那以後謝與折就再也沒有和他們說過話。
張葉一直覺得是自己的錯，害得謝與折才被打，最近一個星期以來，一直照顧着他的起居。卻得不到一句謝謝。
如果讓他知道斷情欲的父親是因為這個和張葉離的婚，那往後的日子恐怕會更難熬。
斷情欲對他這個父親真的喜歡不起來。
張葉說完，房間裏驟然安靜下來，許久之後，斷情欲決定不帶了師書去做親子鑒定了，說：“我知道了。”
張葉嘆了口氣，感慨道：“一切都是命吧，這麽多年我也釋懷了，你也不要怪你爸爸，生活在鄉下，身不由己啊。”
“知道了。”斷情欲說。
“那你學習吧，媽不打擾你了，牛奶記得喝。”
房門“咔噠”一聲被關上，斷情欲在原地愣怔了好一會兒才轉身坐回到椅子上垂眼盯着單詞看，端坐了沒多久，發現眼前的單詞一個字都沒看進去。
他仰靠着椅背，曲起胳膊遮掩着大半張臉，将剛才的事情消化了許久，只覺得劇情好狗血。
以前只在電視上看到過富人家子弟争奪家産的狗血劇情，現在看來，富人争奪家産和窮人分家争房子和鍋碗瓢盆一模一樣，都是利己主義者。
窗戶是半開的，夏天的夜風帶着一股悶熱感，源源不斷地吹進來，把他身上的黑色T恤吹得貼近胸口，額頭的劉海向上舞動着。
腦袋放空了許久，下一瞬間他坐直身體，拿起筆寫起了單詞。
這個家不是他和張葉的家，他們遲早會離開這裏，回到生長的地方。
富人的游戲不是他們的。
樓下花壇裏的了師書，将事情聽了個大概，理解了一下字面意思。
不喜歡女人就是不喜歡女人，不會出現其他的理解偏差，至于家産的話，他想，大概和植物們争先恐後地從土壤中汲取養分一樣吧，誰能擁有養分誰就能活得久一點。
人類和他們本質上沒有區別，曠野上的生物種類繁多，動物植物微生物，它們竭盡全力只為了活下去。
不過，他還是很好奇人類所擁有的高貴的靈魂究竟是什麽東西。
他邊思考邊進行着微弱的呼吸作用，第二天早上五點鐘的時候，悄悄地化了人身從斷情欲家離開，照着記憶裏的路線回到了學校。
早自習快要開始了，班裏陸陸續續地有人來，他們有的帶了包子，有的滿面疲憊地打着哈欠從書包裏往外掏書本。
了師書不太确定，作為人類的自己還需不需要進食，但他現在感覺不到餓，那就等餓了再說吧。
教室裏來的人不是很多所以很安靜，桌椅板凳拖動的聲音不大，響徹着翻書的沙沙聲，金黃色的晨光正在一點點地升起，窗外的綠蔭遮擋着一部分亮光，但漏進來的光，卻照亮了教室裏的一方天地。
了師書看着投落到地上的一片光斑，蠢蠢欲動。
“請問一下，能不能把這個交給斷情欲啊？”一個突兀的聲音傳了過來。
了師書朝聲音傳過來的方向看了過去，發現教室門口正站着一個女生，她手裏拿着什麽東西，遞給了前排的一個人，随後紅着臉走開了。
女生走後，班裏的人就開始起哄。
“不會吧？那個女生是高一的吧？校服那麽新。”
“可不是嘛，斷情欲真是喪心病狂，連高一的都不放過。”
“哎，你說他從高一開始就收了那麽多姑娘寫的情書，怎麽就沒看上一個呢？他那張臉要什麽樣的沒有啊。”
………
了師書搬着凳子坐到了那片光影裏，腿上擱着語文書。
周圍的人還在小聲地讨論斷情欲，有人說他花，其實已經搞過好幾個了，有人說斷情欲天生潔身自好，還有罵他的。
直到他本人進了教室，小聲地探讨才戛然而止。
“哝，有個姑娘給你寫的情書。”那個前排的同學說。
“扔了。”斷情欲看都沒有看一眼，拉了一下書包帶徑直朝自己座位走。
了師書感覺斷情欲說話好冰冷，他擡起頭看見斷情欲走到座位上将書包擱在腿上拉開拉鏈，邊掏書本邊朝他這邊瞥了眼，問：“你坐那幹什麽？光線好？”
了師書點了點頭，說：“暖。”
斷情欲已經把書本全部拿了出來，他随手将書本挂到了桌兜一側，笑說：“等它完全升起來的時候，你就不覺得暖了。”
“我覺得暖。”了師書小聲咕哝了一句。
“你說什麽？”斷情欲沒聽清。
了師書搖了搖頭，垂着頭接着看課文了。
“上自習了，你要一直坐那嗎？”斷情欲問。
“會影響別人嗎？”
了師書坐的位置并不會影響別人，他不占過道，靠着牆坐着，背後就是窗戶。
斷情欲睜眼說瞎話，“會。”
了師書聞言四處看了看，班裏的絕大部分人都乖乖地坐在自己座位上，該吃吃該喝喝該做題地做題，只有極少數的人在到處亂竄。
亂竄也都是在到處借作業抄，而他剛來根本不會有人來找他借作業，斷情欲就不用多說了，來找他借的話，他坐得那麽遠也不耽誤人家。
“騙子。”了師書小聲地反駁道。
斷情欲笑了一聲，“那你在那坐着吧。”
這天早上了師書沒有和斷情欲說過一句話。班主任課間的時候再次把斷情欲叫出去談話，斷情欲站在走廊上，垂着頭和班主任在說什麽，他們談了好長時間，最後班主任對他擺了擺手讓他回去了。
快中午的時候，了師書肚子餓了，作為玫瑰他真的不太确定能不能吃人類的東西來補充能量，但不吃東西一定會引起他們的懷疑。
所以他來試一試，如果真的不能吃，那以後每次吃飯的時候他就躲得遠遠的。
可是很快他發現，自己沒有飯卡，連飯都買不了。
他偏過頭站在一邊觀察着他們手裏的那張卡的樣子，長方形的，上面印着學校門口的照片。
好，知道了。
他環視了四周一圈，看沒人注意他，擡腳走到了廁所裏用法術變了一張出來。走出去找了個隊伍排隊打飯。
等到他的時候，他學着前排同學的樣子把飯卡在卡機上唰了一下。
“滴！”
一聲刺耳的聲音響起，後排的人好奇地扭着脖子往前看了一下。
卡機上出現了三個大E，随後跳轉成三個零。
了師書：“……”
他和手裏已經打好飯的阿姨對視一眼，說了聲抱歉然後離開了隊伍。
他沒錢，吃不了飯。
了師書默默地收回飯卡坐到了餐廳的凳子上，思索了很久想找個地方再變點錢出來，飯菜聞着好香啊。
下一秒，肩膀被拍了一下。
他回頭就見斷情欲手裏拿着可口的飯菜，坐到了他對面。
“沒你想吃的嗎？還不去打飯？”斷情欲問。
了師書搖了搖頭，嘆了口氣，偏過頭掃了眼烏泱泱的人群。他餓但是沒錢，想變錢去充值但是斷情欲來了，他就變不了了。
還問。
接着，斷情欲像是看出了他的窘迫，非常大方地把自己的飯卡推到了了師書面前，豪爽道：“拿去随便刷。”
了師書垂眸盯着那張卡。
“你再不去就沒飯了。”
了師書二話不說拿起斷情欲的飯卡選了個最便宜的窗口排隊。斷情欲擡眸看着他走進隊伍裏的背影笑了笑。
沒過多久了師書拿着自己的土豆絲蓋飯回來了，他坐下把飯卡還給斷情欲，說：“我會還給你的。”
“行啊，請我喝瓶汽水就可以，土豆絲蓋飯就兩塊錢。”斷情欲說。
“好。”
了師書說完垂眸盯着土豆絲蓋飯，片刻後拿起筷子戳了戳。他第一次見到土豆和米飯，在認知裏尋找了一下，土豆應該不長這個細長條的樣子，大米也不長這樣。
他撥了口白飯，吃了口菜，咽下去之後安靜地坐着，看有什麽特殊反應。
然而他等了很久都沒有什麽別的反應，于是他接着埋頭吃飯了。
今天是周五，下午上完課就放學了。鈴聲一響，大家背上書包紛紛離開教室，斷情欲和了師書是最後一個走的。
收拾好書包，斷情欲拍了拍了師書的肩膀，說：“走吧，去對面的便利店。”
“嗯。”
每所學校對面都會有三兩家便利店，他們去的只是其中一家。一進去裏面圍滿了穿校服的學生，他們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站在貨架周圍挑挑選選。
斷情欲走進去的時候，有幾個女生看到他，立刻怔住了。她們互相用胳膊肘提示着隊友，看帥哥。
了師書掃了她們一眼，扭過頭去看斷情欲。
斷情欲對此無動于衷全當沒看見似的，他擡起手指了指冰箱裏冷藏着的各種飲料，說：“可樂吧。”
了師書推開冰箱門，拿了兩瓶可樂出來排隊結賬。
他擡腳向隊伍走，剛擡起腳就被斷情欲揪着領子拉了回來，搶過他手裏的五塊錢，放到了櫃臺上，拉着他出了便利店。
出去後，斷情欲站在一棵樹下，擰開冰可樂喝了一口。
了師書說：“你坑我。”
斷情欲擰上可樂，掃了他一眼，問：“我哪裏坑你了？”
“少我一塊錢。”
“……那麽多人，你排隊得排到什麽時候？”斷情欲故意扯開話題。
“又不是你的錢，花完了我還得變。”了師書無聲地控訴道。
看他蠕動的嘴唇，斷情欲擡了擡下巴，問：“你是不是在罵我？”
了師書：“……”
“就因為那一塊錢？”
“…沒有。”
“你最好是。”斷情欲說，“你家在哪兒？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師書說。
斷情欲偏頭看了他一眼，見他垂着頭握着手裏的可樂不喝也不幹嗎，瓶身的冰霧在外面的高溫下，逐漸化開了冰變成水珠淅淅瀝瀝地順着瓶身往下流。
他接着擡起薄薄的眼皮，掃了眼了師書的臉。見他緊繃着下巴，微微蹙着眉，垂着頭看着地面。
斷情欲勾了勾唇，從兜裏掏出紙巾，另一只手握着了師書手裏可樂的一部分瓶身，把可樂從他手裏拿過來用紙巾把水霧擦幹，擰開，遞到他面前。
了師書在手裏可樂消失的那一刻轉過頭看他。
“哝，喝吧，消消氣。”斷情欲說着還遞了些紙巾過來，“把手也擦幹淨。”
了師書沉默地看着他，許久之後垂下眼眸掃了眼可樂。
可樂冒着氣泡，離得近還可以聽到細小的滋滋聲。他覺得暫時可以原諒他。
了師書接過紙巾把手上的水跡擦幹淨，接過斷情欲手裏擰開的可樂，說了聲：“謝謝。”
斷情欲說了聲乖，然後擡手撸了他腦袋一把。
便利店裏的幾個女生不知道什麽時候一齊出來，站在了門口的房檐下，看着他們。
女生之中幾個人在推搡着其中一個穿着校服短袖的女生。
那個女生紅着臉，抗拒着她們的推搡，眼神卻閃躲地瞄向樹蔭下和了師書并肩的斷情欲。
最後在她們的助攻下，終于說動了女生，女生回身和她們說了句什麽，做了個加油的手勢，踏下臺階走到了斷情欲身後，拍了拍他肩膀。
斷情欲回頭就見一個戴着眼鏡的女生抿着唇含羞看着自己。
了師書看到女生迅速漲紅了臉，周圍店鋪前的不少人，都面朝着這裏看戲。女生支支吾吾地說：“斷情欲，我，我……”
他扭過頭卻看到斷情欲不自覺地微微蹙起了眉，一副不耐煩的樣子。但他朝別的地方看了許久之後，再轉過來的時候不耐煩的表情就不見了。
女生死咬着唇鼓足勇氣說：“那個，斷情欲我喜歡你！”
周圍頃刻之間響起來一聲比一聲高的鬼叫，還有吹口哨和拍手的聲音。
斷情欲沒搭理那些看熱鬧的人，措了一下詞對女生說：“抱歉，我不喜歡你，也不認識你，請你不要打擾我的生活，謝謝。”
他話說得絕情又有禮貌，讓人不知所措。
了師書看到女生鏡框之下泛起的淚花，下一秒就奪眶而出，她垂着頭擦着眼淚，哽咽質問他：“為什麽？”
斷情欲忍着不耐煩說：“沒有為什麽，有那功夫追人，不如好好學習吧，談戀愛也不差這三年吧。”
女生仍然抽泣着。
他下意識擡起手，想拍拍肩膀安慰一下的，但餘光睨到一大片的圍觀群衆就立刻收了手。如果不表現得不近人情，今後還有麻煩。
“……就這樣吧，我們走了。”斷情欲對了師書說了一聲。
了師書快速地瞥掃了一下周遭的人群，發現他們臉上挂着各種表情。
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心疼女生的，鄙夷不屑的，一言難盡的，什麽樣的都有。
人類好複雜。
“走了。”
“哦。”
他們擡腳離開了是非之地，身後的熱鬧聲越來越大，越來越放肆，有的還在咒罵斷情欲這輩子找不到老婆。
這些話落在了師書耳朵裏，覺得不太舒服。倒是斷情欲臉上什麽表情也沒有，單肩背着書包，認真走路。
“你不和他們說什麽嗎？”了師書問。
斷情欲說：“立場不同，說再多也沒有用。認知不同就是白費唇舌，不如省下時間做兩套卷子。”
了師書似懂非懂地“嗯”了一聲。
斷情欲的那個擡手還是被很多人捕捉到了，人都喜歡漂亮美好的事物，這是人類的本能。
即使斷情欲當衆拒絕了那名女生，她們其中有人不服輸，覺得自己會是那個特例，三年時間而已，她們不想留什麽遺憾，俗話說，人不輕狂枉少年嘛。
而了師書作為斷情欲的同桌，自是免不了被女生們當成送情書的最佳人選。此後的五天時間內，他收到了兩個女生寫給斷情欲的情書，其他男生要看，被了師書一一攔下了。
這些情書送到斷情欲手上的時候，就被他丢到了桌兜裏，不聞不問。
後來就再也沒見他拿出來過，估計被丢垃圾桶裏了。
了師書覺得這樣不好，但作為一朵玫瑰花而言，管太多會被揍吧，花瓣會掉的。
于是他便在今後收情書的時候，主動拒絕了，并告訴女生讓她們自己送。
下個星期開始，他便再也沒有收到情書了。
但是斷情欲卻讓他替他寫回信，告訴她們以後別再寫這些無聊的東西了。
了師書說：“為什麽？你自己怎麽不寫？”
“我詞窮。”斷情欲簡明扼要。
了師書覺得斷情欲在欺負他，他提高了音量說：“我不寫。”
“哦？”斷情欲倏地偏過頭，臉湊近他的臉，輕聲威脅道：“你不寫我就把你從四樓扔出去。”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斷情欲站起來揪着他的校服領子，像個惡霸似的，把他拽起來走到窗戶前，推開窗戶，将他的半顆頭放在窗外。
然後托着他的腰又将他往外面推了一下。
了師書的半個身子挂在窗外，四樓很高，他看着地面花壇有些犯暈。
“寫不寫？”
“……寫。”
“乖。”
斷情欲把他拖回來，關上了窗子，坐回了座位。
了師書驚魂未定，他站在窗戶邊愣怔了良久才回過神。
他狠狠瞪了斷情欲一眼，快步走到他身邊，向他後背伸出手，用手心的尖刺狠狠紮了他一下。
“啊！”
全班都聽到了他的慘叫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