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所謂“命運”

所謂“命運”

燈光“唰”地一下亮起。

她做了一次深呼吸,然後提着琴,拿着弓,走到了舞臺中央,好讓聚光燈正正打在她身上。

一切都是那麽的熟悉。她甚至知道,恰好走到舞臺正中央需要用怎樣的步幅,又要走多少步。畢竟,她已經不是第一次在這裏演出了。

是的,盡管年紀輕輕,她卻已經在無數個這樣大的音樂廳裏,舉行了不下幾十場小提琴演奏會。她是如此的天賦異禀、才華橫溢,以至于再多的贊美之詞用在她身上都不為過。當別人誇贊她時,她會把背挺直,然後略微颔首,以表感謝,哪怕那些稱贊在她看來是理所當然的。

她曾經聽過一句話,叫什麽“所有命運饋贈的禮物,都在暗中被标好了價格”。

她從不相信“命運”的存在,直到那玩意兒給了她當頭一棒。

意外來的那麽突然,讓人不願相信。當她在醫院醒來時,她已然感受不到自己右手的存在。她伸出左手,卻只摸到了半截胳膊。

她失去了她的右手。準确地說,是整個右小臂。

她帶着她健全的右手來到這世上。在她蹒跚學步、不慎颠倒時,是右手支撐她爬起來;在她步入學校、提筆書寫時,是右手幫助她寫下了自己的名字;在她愛上小提琴、并願意為之獻上自己的一生時,是右乎讓她完成了夢想。

可是,她現在失去它了。她無法再拉動小提琴那美麗的琴弦,她失去了創造旋律、接受贊美的權力,她将變成一個沒有靈魂的行屍走肉。而在她生命的盡頭,那個沒有光亮的黑暗角落,她将帶着這副殘破的身體,寂靜無聲地死去。

不要,不要!她無法忍受這一切!

于是,痛苦、不甘與憤怒化作無數細小的分子,瘋狂地鑽進她的每一個毛孔。哪怕只是聽到一段哼唱、一節旋律,她都會用左手砸碎所有能砸碎的東西,讓破碎的聲音掩蓋音符。無數個午夜,她夢見自己站在大舞臺上,面對着烏泱泱的聽衆,正要拉動小提琴,卻發現自己的右臂只剩光禿禿的一截。琴弓落地,發出清脆的響聲。

她驚醒,帶着冷汗與淚水。

看着窗外的夜色,她想,難道“命運”是真實存在的嗎?如果存在,那它一定是個以欣賞他人痛苦為樂的惡魔。它總是先讓人們嘗點甜頭,再斬斷他們的所有希望,看着那些渺小如蝼蟻的人們在自己掌中無力地掙紮。

可它憑什麽有權力這樣對待她!

它越是想看她絕望地倒在地上,她就越不能讓它如願。她一定要從它的掌中跳脫出來,攢足力氣,給它一個狠狠的大耳光!

想到這,她忍不住笑了出來。笑完之後,她又恢複了之前的平靜與憂傷。

她真的能做到嗎?她該怎麽做?她的右臂不可能再長出來了啊。難不成,她也像“剪刀手愛德華”那樣,給自己的右手裝上一把剪刀?

……不,不是剪刀,而是和人類一樣的手臂和五指!以現在的科技,應當勉強能夠做到吧。

一年後,她失去的右臂已然用一只機械手臂代替。她堅持訓練,很快便能用機械右手完成一些簡單的工作。她甚至能持弓,拉出音符了。幾年後,人們給她這種機械手臂取了個名字——義肢。

而現在,她再一次站在了這舞臺上,再一次聽到人們為她獻上掌聲。她真誠地向他們鞠了一躬。

她這一步步走來,歷經了多少血與淚,就用音樂來告訴他們吧。

她看向自己的右臂。與夢裏不同,現在那裏不再光禿禿的了,機械臂正發着迷人的光澤。

她将弓輕放在琴弦上,随後猛地拉動弓弦,一個個音符便如同石子般滾落出來,砸在地上,發出有力的回響。

與其說這是一首樂曲,倒不如說這是一段聲音:是鵝毛般的大雪,砸在窗玻璃上的聲音;是深冬裏的狂風,将門吹得咯吱響的聲音;是壁爐中,木材在火焰裏燃燒生命的聲音;是黑夜裏,反抗者不屈吶喊的聲音。

樂曲漸漸走向尾聲。一曲終了,在短暫的寂靜過後,臺下傳來雷鳴般的掌聲,和她打在“命運”臉上的耳光聲一樣響亮。

她帶着微笑,再次鞠躬。

“你聽到了嗎,‘命運’?你一定聽到了。”她在心底,對着那所謂的“命運”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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