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小小的故事（番外）

小小的故事（番外）

結局二

小小從地上坐起來。透過淚水，她看見太陽重新從地下升起。可那太陽在她眼中不像太陽，倒像是別的什麽東西。

她驚訝地擦幹眼淚，揉揉眼睛，又重新望向太陽。太陽還是那個太陽，但在她看來，那更像

—— 一個巨大的紅色漿果！它用自己的香甜與溫暖喚醒了貓們，整個小鎮都被它甜蜜的光包裹起來。

小小想到了什麽。“或許我可以再試一次。”她在心底對自己說。

小小想試着做糖果。她将一林子的漿果都一一摘下，放入鍋中，整日待在熬糖的鍋前。火焰将周圍的空氣都蒸得熱烘烘的，小小被熱出了一頭大汗，卻仍然踩在椅子上，使勁攪動着那一大鍋糖漿。她将出鍋後的糖果放入口中——又苦又澀。她将糖果吐出，露出了一個比那糖果還酸還澀的笑容。在之後的嘗試中，結果也是一樣，她做出的糖果不是又酸又澀，就是太甜太膩。而在她之後做糖果的貓，都已開了好幾家店，大賺了一筆。賣糖果顯然已經行不通了。

“要不我再去幹些別的吧。比如……去做廚師怎麽樣？”小小想。

于是，她跟着媽媽學做飯，相同的步驟，偏偏媽媽就能把菜做得香氣四溢，而她卻弄得一團糟：魚皮糊了，裏面的魚肉卻還半生不熟的。她試圖找到問題并努力改進。為了讓魚肉熟透，她将魚從腹部剖開，放在鍋裏炖煮，結果是魚肉被煮的支離破碎，在湯裏浮浮沉沉；她換用清蒸的方法做魚，在幾番嘗試後，魚總算是熟了，可是味道不是太鹹就是太淡。

她的兄弟姐妹們對此十分不滿：“你一條魚都釣不着，怎麽還好意思在這裏糟蹋我們釣的魚？”“別白費力氣了，你做的那些東西根本就無法下咽。”

“要不，你去找些簡單的活兒幹吧。”媽媽不想傷害到小小，又不希望她在一件事上死磕，便只好小心翼翼地提議道。

小小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在嘗試過其它的一些工作後，小小最終選擇去建房子的人家搬磚。因為只有這活兒她能做好。或者說，只有這活兒是“是只貓都能做的”、再簡單不過的活兒。雖然有些累，但她沒有更好的選擇了。

又是一個夜裏，她搬磚搬到了很晚。盡管她的雙手都因此磨出了水泡，這戶人家還是辭退了她，因為她搬磚的速度太慢了，耽誤了人家的工期。

她簡直要被氣笑了。為什麽會有她這種人，能夠平等地、均勻地将每件事都弄糟？生而為貓，總得在哪兒有些優勢吧。可為什麽就沒有任何一件事是她能做好的呢？

在回家的路上，微冷的風吹得她清醒無比。她暗自做下了一個決定。

第二天，她與媽媽告別。她決定要去鄰鎮碰碰運氣。她告訴媽媽，如果她成功了，就不會再回來了。媽媽不舍地抱了抱她，然後目送她的身影遠去。

從此以後，小小再也沒回來了。她曾從一個郵遞員的口中了解到，小小在鄰鎮過得很好。媽媽為小小的成功而感到高興，卻也有些難過。

又過了許多年，貓媽媽壽終正寝，離開了貓世。她一生中做過許多好事，因此有許多貓來參加她的葬禮，為她的離開而感到悲傷。這些貓中也包括當年的那個郵遞員。

“聽說她離世的那個晚上，還在念叨着她那個離家的女兒呢……”

“是嗎？那可真是個不孝女啊，在外面功成名就了就不回家了……”郵遞員聽到有幾個人正在竊竊私語。

如果貓媽媽此時還在世，她一定會反駁他們：小小沒有回來是她與我約定好了的！可現在，顯然沒有人會反駁他們了。

小小真的是個不孝的孩子嗎？郵遞員想起了他在鄰鎮見到小小的第一面，同時也是最後一面：

當初幹淨可愛的小貓，那時已經變得髒兮兮的了。寒風陣陣，她卻無處可去，只能戴着一頂破帽子，穿着單薄的衣服，在街角把身體縮成一團，好讓自己更暖和些。狗鎮裏的小狗淡漠地走過她的身邊，連一個眼神也沒施舍給她。這樣的例子他們見過太多，已經習以為常了。

郵遞員知道小小是貓鎮的小貓。看到她這副樣子，他趕緊過去，問她需不需要給家裏人寄一封求助信。

“不……請你幫我帶個口信，告訴我的媽媽，讓她不要擔心我，我在這兒過得很好……”小小虛弱地說，“麻煩你了，這是我身上唯一值錢的東西了……”她邊說着邊摘下她的帽子。

郵遞員攔下了她摘帽子的手，并把自己的大衣脫下來，披在了她身上。“天冷，你快把帽子戴上吧。我的大衣雖然醜了點，但很保暖的，不嫌棄的話就快穿上吧……唉，要是早知道在鄰鎮打拼這麽辛苦，你就不會過來了吧。”

小小卻搖搖頭，苦笑一聲：“我早就想到這一天了。只是……現在這樣，我起碼還能作為一只成功小貓，活在貓鎮貓們的想象中，媽媽也不用再擔心我了。”

郵遞員嘆了一口氣，說：“祝你好運。”

小小似乎沒能獲得好運。次年春天，郵遞員再次來到狗鎮送信時，已然找不到小小的身影了。他當然向周圍的狗們打聽過，可誰會在乎一只流浪貓的死活？

“或許她現在已經找到了一份工作，不再流浪了。”他在心裏安慰自己，盡管他知道這種可能性微乎其微。

哀樂奏響，貓們紛紛為小小的媽媽獻上鮮花，郵遞員也一樣。“願這位母親能等到自己的孩子回家，願她的孩子不再迷失于異鄉。”他想。

結局三

小小認命了，她什麽都做不了。

太陽已經升起來了，按理說，她現在應該乖乖地下山釣魚，然後照例被那些貓嘲笑，帶着空空的魚筒回家，看到媽媽在家中忙碌，自己卻不僅不能為她分憂，反而還需要她的照顧。

但她現在不想再過那樣的生活了。這個世界帶給她的痛苦遠大于美好。

她從山頂縱身一躍。風試圖把她向上托，但顯然這是徒勞的。

直到這時，她才直觀地認識到這座山有多麽高，她甚至可以在墜入疼痛與死亡前，想出一首小詩。她在自己腦海中寫道：

如果明天早上，

你發現我還在睡覺，

那麽請你不要吵鬧，

因為我正在夢境裏翺翔。

夢裏的一切都美好，

那裏沒有指責與嘲笑，

我會成為一只厲害的小貓，

直到時間讓我慢慢變老。

但現在我已失去所有希望，

失去我純粹的夢想，

母親啊，

原諒我将先一步去往遠方！”

不久後，有貓發現了倒在山腳下的小小，她被紅色的液體包裹着。沒有貓知道小小曾給她的媽媽采了一株紅色漿果——漿果液的香甜已被濃厚的血腥味蓋得死死的了。一周後，貓們為她舉辦了葬禮，給這只一生都不會釣魚的小貓燒去了許多紙魚。

小小的媽媽是所有貓中最難過的那個，可能也是唯一難過的那個。自小小離世之後，她總是念叨着自己為什麽沒能早些發現小小的異樣、多關注陪伴小小。她憂思成疾，日漸衰老，最終在一個夜晚辭別了貓世。

沒有貓知道，貓媽媽在去世的那晚做了一個夢。在那個夢裏，她坐在清晨的山頂，見到了自己思念已久的小小。小小跪坐在她面前，哭得很難過，不停地向她道歉，說着“我這麽沒用，媽媽肯定再也不會愛我了…”。聽到這些話，她的心都被揪起來了。

她怎麽會不愛小小呢？

她還記得小小第一次睜開圓溜溜的大眼睛、觀察這個世界的模樣；她還記得小小剛剛學會走路時，像喝醉了酒那樣，走得搖搖晃晃的樣子；她還記得，當小小含糊不清地喊出第一聲“媽媽”時，自己高興地撫摸着她軟乎乎的臉蛋，親了她一大口；她還記得自己過生日時，幾個孩子中只有小小拿出親手編的簡陋花環，甜甜地對她說“生日快樂”……

小小是個多麽可愛的孩子啊！她愛小小，而這份愛不需要以“小小是只有用的貓”為前提。可惜小小不懂這一點。

她大聲地叫着，喊着，告訴小小自己永遠愛她，永遠永遠。但她們之間似乎隔了一層厚厚的屏障，小小聽不見她的聲音，她也無法觸碰到小小，給小小一個擁抱。最終，她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小小從山頂跳下，自己卻什麽都做不了。

她的心痛得就像要碎掉了。她絕望地大哭，哭聲使屏障有了一絲裂痕。

她想跳下去，可求生欲讓她猶豫了一瞬。

她還在顧慮什麽呢？還有什麽可猶豫的呢？

對孩子的愛給予她勇氣與力量。她沖破屏障。

她縱身一躍。

她想急速下墜，去擁抱她的孩子。

她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