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其六

其六

雪人冰冷,還有些刺手。這樣的雪人冷宮一共有三個,都是今早路九星堆的。

“公主公主。”粗啞的女聲一直跟在段青旋身後喊。

一個臉色蠟黃非常消瘦的女子瞪着眼睛,很努力的從喉管裏發出聲音:“太子、在、吃紙……”

怕段青旋不明白,女人用手抓了地上一把雪塞口裏嚼:“吃紙。”

段青旋上下掃了一眼,并不太關心:“知道了。”

這個女人神志不清很多年了,段青旋剛進冷宮時,她就在了。

聽冷宮老守衛講述,她以前是皇上的蓮嫔,生過一對龍鳳胎。不過,孩子生下來就是死嬰。

段青旋第一次見到她,女人就很驚喜地指着他喊“公主公主,我的公主”。

對路九星,女人喊的是“太子”。或許在她心裏,她一直在呼喚自己早夭的一雙兒女。

段青旋動步往屋裏走,蓮嫔亦步亦趨。

“……公主。”

蓮嫔喊着,聲音弱了好多。

段青旋回過頭,眼見蓮嫔突然上前。他站在那沒有動,蓮嫔目光上移,顫顫巍巍地擡手。

蓮嫔的手指落在段青旋的眉毛處,輕輕一動掃去眉上雪。

做完這些,蓮嫔收回手笑得很拘謹,她站在白茫雜亂的雪景裏,微微福身:“公主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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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青旋鼻尖一酸,卻未過多停留,甚至未留下一言。

與冷宮蕭條寂靜作對比的是姝貴妃的幽蘭殿。殿裏裝潢典雅貴氣,絲毫不遜于皇後的椒蘭殿。

殿裏地龍燒的暖和,姝貴妃坐在一張小床邊,床上擺放着玉石金珠做的玩具和小孩穿的衣裳。

姝貴妃手裏握着一塊玉制平安鎖,此刻她望着平安鎖上刻着的“昭”字出神。

一旁的紫珠喚了她好幾聲,她都沒有聽到。

紫珠心中知曉姝貴妃是想念五皇子了。在外人面前,她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貴妃,可一回到殿裏,她只是一個每日思念自己孩子的母親。

“娘娘,”紫珠拍了拍姝貴妃的肩,“今早奴婢去送書信,怎料,他拒絕了我們的好意。”

“嗯?”姝貴妃慢慢回神,把平安鎖放好,“既如此,便罷了吧。”

紫珠:“上次他也算幫我們打壓了皇後和三皇子的氣勢,奴婢以為他會投靠娘娘,畢竟——”

姝貴妃沒讓她繼續說下去:“志不在此,強求無用。”

紫珠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接着她又道:“娘娘還有一事,太蔔司丞進宮了。”

太蔔司丞是大齊的占星官,每次他一進宮帶來的不是喜事,便是禍事。

-

議政殿內,太蔔司丞一臉嚴肅地上報:“啓禀皇上,微臣昨日夜觀天象,發現了大不吉之兆。”

皇上聽後,連忙追問:“什麽天象?”

太蔔司丞:“昨夜天蓬星甚亮,又為冬季,則是兇星。恐有盜賊偷進國庫啊!加上近來周邊國勢動蕩,怕易生亂。除了此星,微臣還觀到了其它。不知宮中是否有将滿十七且三月初四生辰之人?”

皇上略微思索,腦海裏想不到什麽人:“這人有什麽不妥嗎?”

太蔔司丞眉毛狠皺:“本來沒什麽,但伴此天象一看,是為不吉啊。正是因為此人命格半福半煞,卻又與皇宮所處地格運勢相撞,所以才會引出兇星。若是此人不離宮,天象就一直不消啊。”

歷來帝王都信天象之說,他自然也不例外。皇上在聽過太蔔司丞的話後一直憂心忡忡。

他先是命人告知建安侯,要他好好看守國庫。國庫裏面有一件很重要的東西,不能有失。

而後又差人去尋三月将滿十七的宮人,尋出的結果卻出人意料。

幾番查找下來,這不祥之人正是南淵的質子——段青旋。

皇上命人細查過此子的過往,發現出奇之處。

早年前,南淵與一國戰事一直僵持不下,南淵的皇帝更是親自禦駕親征。

相傳在南淵三皇子出生那一日,剛好是南淵軍隊凱旋之日。

打了勝仗又喜獲麟兒,南淵的皇帝喜不自勝,便将“旋”字賜名給第三子。也就是之後的段青旋。

而後之年,南淵的國力卻意外的逐漸衰落,這才有了後來輸給大齊的那一戰。

段青旋來到大齊後,一直都很安分,沒什麽不同之處。直到最近南淵國勢動蕩,似要易主。

皇上将段青旋的八字給了太蔔司丞,太蔔司丞算了一卦,得出這樣的結論。

此子命中有三變,一是出生時的福變,二是六歲的禍變,三是十七歲之時的未知之變。

這一變在南淵或是大齊。

當年段青旋來大齊為質,并沒有約定期限。倘若現在因為天象之事放段青旋回到南淵,而南淵此時國勢不對。

段青旋是為了兩國免戰來的,要是質子貿然回國,穩了百姓朝臣,則利于南淵。

若依然留在大齊,說不準會對大齊遭成什麽影響。

皇上對此事一直沒拿好對策,加上太後突染風寒,他不得不一心多用,實在沒有多餘的心力去管其它。

段青旋已經在冷宮閉門不出一月有餘,是因之前有太監前來傳旨,命他無傳召不要踏出冷宮一步。

湖邊枯死的楊柳樹已經抽不出新芽,枝條光禿禿的。灰茫的天空,封閉的院子,壓的人喘不過氣。

這種不知年月,受人圈禁的日子,段青旋過了快十一年。

他望過湛藍的天,幻想過高牆外面的世界,對外面心懷好奇的同時卻又膽怯窩在這裏。

門鎖叮叮一響,坐在湖邊的段青旋回過頭,兩名負責送飯的太監擡了一具屍體朝外走。

太監并抓着女屍的雙足,雙手從腋下擡起她。随着走路的輕微颠簸,女屍頭歪向一邊。

女屍的樣子讓段青旋心中一苦,起身走了兩步後又止步。

蓮嫔,死了。

難道進了冷宮後,只有死亡才能出去嗎?

女屍擡了出去,大門慢慢阖上。冷宮去世的人屍身都是随意丢進亂葬崗,更不會有一席裹屍之舉。

段青旋暗自握拳,我一定要活着回到故國。

-

“皇上國庫失竊!國寶青玉硯不見了!”

“這是為何?朕不是命建安侯看守國庫嗎?!”

青玉硯是太-祖留下的寶物,大齊第一封立帝诏書便是在青玉硯上磨墨題寫的。後來每任皇上登基,都由青玉硯磨墨題寫诏書。皇室另有傳言稱,硯臺內部暗藏玄機。

誰曾想青玉硯竟在他這裏就丢了,皇上勃然大怒,自覺無顏去見太-祖。

“昨夜建安侯……”說話之人抹着微汗,不敢與皇上對視,“酒多喝了,大概——”

“放肆!!”

皇上怒拍桌案,心知建安侯昨夜顯然是醉酒失職。

國庫失守之罪重大,不稍多時,皇上治複家的罪就下來了。

複家女眷與尚幼-男童全軟禁其府中,建安侯與其兒全部押入牢中,等待最後定奪。

這也是皇上念及姝貴妃的面子有意偏袒,建安侯之前的生活作風早已惹得不少大臣不滿。

雖說于社稷無功,但也沒犯什麽大錯。大臣們不好說什麽,但這次國庫失守夠大臣參一本了。

而此時姝貴妃聽聞此消息,氣得怒摔茶盞,絲毫沒了昔日端莊。

茶盞剛一觸地就碎成數片,殿裏跪了無數奴才。紫珠臉都吓白了,開口說話都舌頭打顫:“娘娘息怒……”

“這酒他是非喝不可嗎?!”姝貴妃手扶着桌案,身子氣得發抖。倘若建安侯此刻站在她面前,她定會上前揍他幾拳出氣。

國庫失竊和複家獲罪一事在京城鬧得沸沸揚揚,成了很多茶樓飯館的飯後之談。

除此之外,城中很多百姓在傳,摸進國庫偷盜青玉硯的是退隐江湖已久的劍聖——付雪夜。

三日後,議政殿。有太監來報:“皇上,七公主已經在外等候多時了。”

今一早,皇上就宣了太蔔司丞進宮商議天象之事。本以為天象之事不可全信,未想只幾天便靈驗了盜賊一事。剩下的一變,他得好生思量了。

這段青旋是留不得了,今日所議之事便是段青旋的去留。從早上議到現在,七公主差不多在外等了四個時晨。

皇上:“宣她進來吧。”

太監前腳剛出去,七公主後腳就邁進殿內。

迎面走來的女子帶着一身風霜傲氣,眼裏有堅定不移的信念。

七公主進殿後,行了一禮便跪在地上低頭為養母求情:“父皇為何不願去見我母妃?建安侯有錯是他一人有錯,與其他人何幹?與我母妃何幹?”

自從建安侯犯錯,姝貴妃就被軟禁在了幽蘭殿,外人進不來,裏面的人也出不去。

聞言,皇上下意識去摸嘴角處的疤,發覺不妥後又放下手來。威嚴道:“玉禾!這不是你該管的!這不是小事,是政事!”

“我只一女子,不懂這些。但父皇真的不去見我母妃嗎?您與母妃自幼的情誼比不上建安侯所犯之錯?更何況您與母妃還曾有過昭兒弟弟,現在當真如此冷落?”

七公主說的句句真情,只求父皇不要因為此事連累她母妃。

七公主陸玉禾生母死得早,七歲便養在姝貴妃膝下。兩人也有親緣的很,外人看着倒像一對親母女。

許是七公主說中了什麽,皇上長嘆一口氣,無奈地按着太陽穴:“朕自會去見她,你下去吧。”

七公主眉頭一緊,自知多說無益,于是俯身退下。自古帝王薄情,七公主眼眸一深,裏面藏了怨恨。

在七公主退下後,太蔔司丞從屏風後出來,道:“皇上,是否按照剛剛的計劃行事?”

皇上點點頭,太蔔司丞對外道:“宣——南淵段青旋觐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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