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我可以跟你一起走嗎?
很多年以後,齊瑾還是能清晰的回想起眼前的情景,晨霧中石街靜谧無聲,清秀俊朗的少年坐在白馬之上,清晨的第一縷曙光穿透黎明前的黑暗,在少年背後緩緩升起,刺眼的金色光芒将少年包圍其中,只是少年眼光義無反顧的眼神卻比太陽更熠熠生輝。
齊瑾突然感覺心髒緊了一下,“小童?”
“我現在可以跟你一起走了嗎?”紀童向他微微一笑,目光堅定。
在以後的無數個輾轉反側,心痛如絞的夜晚,齊瑾無數次的後悔今天所做的這個的決定。
滂沱大雨劈劈啪啪地傾注而下,一聲驚雷劃破灰暗沉郁的天空,照出了在曠野上極速奔馳的一隊人馬,馬蹄踏在坑坑窪窪的水溝裏,泥水飛濺。
豆大的雨點打在身上,像無數條鞭子,耳邊是咆哮的風聲,紀童背上的衣服已經被汗水和雨水浸透……他緊緊的抓住缰繩,全身伏在馬背上,腦海中不停回想唐明辄所說的話:騎馬并不難,首先要克服恐懼心理,它知道你害怕它,它就會欺負你,不聽你的話,成心和你作對……随時注意周圍的情況,握住缰繩,不要太松……到路口處提前給馬明确的指示……
他咬着牙,拼命不讓自己掉隊,雖然他的馬術已經在這幾天嚴苛的實踐中突飛猛進,可是沒想到又遇上這樣的天氣……
在他的身後,唐明辄看着眼前這個纖瘦的背影,難得的嘆了口氣,這幾天他負責斷後,這個瘦小孱弱的背影每天都在他的眼前晃悠。
因為要避人耳目,他們幾乎都在走小路,除了第一天找了個客棧歇了一晩,已經連續三天露宿荒野,四天就趕了兩百多裏路,其中要經過不少高山獨橋,茂林竹嶂,好幾次他都覺得那個小孩兒要掉下馬了,可是他又沒有,一路走來,他沒喊過一聲累,一聲痛,更沒有耽誤過伍隊伍的一點行程,他以讓人佩服的意志為堅持到現在。
快馬加鞭的又走了三個時辰,他們終于到了最近的一個驿站。
驿站非常簡陋,可誰也沒說一句多餘的廢話,衆人下馬整頓,簡單吃了點東西,就各自散去抓緊時間休息了。
只有紀童一個人,還坐在後院榕樹下的一個角落裏,一小口一小口的吃着碗裏的飯粒。
“小童。”男人的聲音有如天賴之音。
“齊瑾。”紀童精神一振,猛的擡起頭來,他高興得眼睛彎成了月牙狀,仿佛空氣中都開滿了鮮花,每次聽到這人用清朗又溫柔的聲音叫他的名字,他都感覺心裏甜絲絲的。
一身白色的齊公子帶着慣有的微笑,緩緩向他走來,他指了指紀童坐着的長椅,輕聲說道:“我能坐下嗎?”
紀童笑着點點頭,把手藏到桌子下,挪了挪身子,給對方讓出一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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倆人并排靜靜而坐,誰都沒有說話,紀童看得出來,齊瑾滿懷心事,卻只是含而不露,他不想去打擾他,他現在能為他做的,似乎也就只有這樣默默的陪伴。
雨後的清新空氣彌漫着整個小院,清風拂面而來,帶着些青草和泥土的香味,倆人就這麽靜靜的坐在這簡陋的小院裏,雖然只是這麽簡單的相處,紀童心中卻感到幸福而滿足。
那一刻,他相信,他們是可以永遠在一起的。
短暫的相聚被急速的腳步打破,一個護衛上前禀報道:“啓禀公子,京中來了急報。”齊瑾聞言,點點頭便站起來随着那人走了。
紀童眼巴巴的看着那白衣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視線裏,失望的嘆了口氣,這些天不停有書信從京城,益州,梁州等地而來,齊瑾忙着應對,倆人根本連見面的時間都很少,更別說談情說愛了……想到這裏,他不由得就有些喪氣。
正在發呆,一只潔白的勺子掉到他的碗裏,發出“叮”的一下脆響。
唐明辄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他面前,一臉不耐煩,語氣也很兇:“你是豬嗎,還要吃到什麽時候?”
“謝謝!”紀童朝他感激的一笑,伸出裹着繃帶的手,不太利索的拿起勺子吃了起來。
唐明辄沒有理會他,坐在他對面閉目養神,倆人面對面坐着,紀童現在才留意到,唐明辄衣服的左胸上刺着一只暗紅色的血鷹圖案。
看他吃得差不多了,唐明辄才淡淡說道:“到你房間,還是到我房間?”
紀童想了一想:“到你房間吧,我不想讓齊瑾看到。”
倆人進了房間,唐明辄讓他在一張椅子坐下,紀童屁股剛沾到椅子上,又騰的站了起來,“嘶………”
唐明辄嘆了口氣:“你坐到床上去吧!”
“不,不用……”紀童臉一紅,有點不自在的擺擺手,他真羞于承認自己因為還沒習慣長期騎馬而……屁股疼!
唐明辄也不勉強,拿出一卷白布遞給他:“疼的話就咬着。”紀童一聽,抑制不住的抖了一下,他顫顫巍巍地接過白布放進嘴裏咬住。
少頃之後,唐明辄把一個裝着水的木盤放在桌子上,又往裏面放了些鹽,轉頭對紀童說:“準備好了嗎?”
紀童朝他點點頭。
他抓起紀童的手,把裹在他手上的繃帶慢慢的拆開,拆到掌心的位置,他停了下來,因為繃帶已經和掌心牢牢的連在一起,結了一層硬痂,繃帶上的血水已經完全發黑,隐隐散發出一種難聞的氣味,唐明辄蹙起眉毛沉聲道“我要開始了。”
紀童肩膀震動了一下,他咽了咽口水,緊閉着眼睛顫聲“嗯”了一聲。
唐明辄用肘關節緊緊壓着他的手臂,慢慢把他的手放進鹽水之中。
“嗚嗚………”十指連心,紀童痛得死去活來,全身發抖,本能的就想把手抽出來,唐明辄卻死死的按住他的手。
“忍着!”
紀童疼得眼淚直流,腦袋像要炸開一樣,身上直冒汗。
片刻之後,結痂的棉布開始慢慢軟化開來,唐明辄小心翼翼的把那些棉布一點點剝下來,紀童疼得牙齒都差點咬碎了,那噬骨的疼痛讓他意識也漸漸模糊。
唐明辄看着那手,眉毛皺得更深了,由于長時間沒有處理,那水泡已經開始化膿腐爛,剛才把繃帶一撕,帶起那些傷口皮肉外翻,更顯血肉模糊。
這樣的傷口,這樣的疼痛,就是一個彪形大漢估計也要膽寒,可這小孩兒就是一聲不吭,緊咬牙關挺到現在,他忍不住,又多看了這瘦弱的少年兩眼。
除了他,沒有人知道,那天晚上紀童是如何渡過的,不管被馬摔下多少次,不管手上的水泡有多疼,他始終沒有放棄,他咬着牙,不斷嘗試,他用盡全力抓緊缰繩,好像這樣,就能緊緊抓住那個男人一樣。
想到這裏,唐明辄臉上異樣的表情一閃而過。
他又拿起一瓶藥水,對靠在椅背上不停喘氣的紀童道:“會有些痛,忍住。”
“嗯……”
當藥水倒在他雙手的一瞬間,紀童覺得自己的手一定是被砍掉了,不然不會那麽痛,他疼到極致,眼一翻就歪倒下去,預想中的碰撞沒有發生,他感覺靠在一個溫暖的地方。
失去意識前,他仿佛聽到一聲長長的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