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怎麽會有這麽傻的人
“紀公子,請到這邊來。”
“好的,這就來。”紀童站起來對身邊的白缙說:“我已經給他上好藥了,你幫他包紮一下吧。”
“知道了。”白缙拿起繃帶熟練地給受傷的士兵包紮了起來。
紀童急忙往聲音的方向跑了過去,兩名士兵把一個擔架放在一張簡易床上,躺在擔架上的士兵右手有一條長長的劍傷,皮肉外翻,血肉模糊。
他看了一下,開始駕輕就熟地給對方處理傷口。
換作是幾天前,他一定會被這樣的傷口吓得手腳發顫,臉色蒼白,可現在的他,已經可以做到鎮定自若,面不改色了。
寧軍雖然慘敗一仗,卻沒有退兵,他們紮下營寨,已經圍了他們的軍營五天,其中雙方交戰四五次,互有傷亡,剛剛兩軍又經過了一場血戰,現在滿軍營都是等待治療的傷員。
他和白缙自發幫忙救助傷員,蕭瑾這次沒有反對,估計是不用再演戲了,也有可能是因為對方太忙,沒有時間管他。
躺在擔架上的士兵張開眼睛,看到紀童後,怔了一下,面有愧色的說:“紀公子,之前我們都誤會你了,實在很對不起。”
紀童搖了搖頭,繼續專心給他處理傷口。
類似的話,紀童這幾天已經聽過無數遍,這此熱血男兒的敵意來得快,去得也快,事情大白之後,這些人想起自己或多或少都刁難過這個清秀文弱的少年,都有點不好意思,現在紀童不但不記恨他們,還幫他們包紮傷口,更是讓這群糙漢子羞愧難當。
加上紀童長得端正讨好,性格又善良,單純,現在他在這群人的眼中已經上升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位置。
受傷的士兵又道:“原來都是四殿下的誘敵之計,四殿下真的是計謀過人,連我們都相信了,何況是那些細作……”
紀童默默的聽着,始終不發一語。
蕭瑾站在城樓上,看着這一幕已有半響,自從寧軍攻營的那晚開始,少年就沒有再穿自己送給他的那些華貴的衣服,他今天只是穿了一件普通的藍灰色的常衣,頭上沒有插上自己送他的玉簪,只用灰色的布帶把頭發簡單的紮在腦後,腳上是一雙有點發白的藍布鞋。
極其普通的打扮,卻因為袖口處像寶石一樣泛着碧綠的光澤的勁竹刺繡,而多了幾分靈動出塵。
蕭瑾面無表情,眼神卻有點微閃,他對紀童終究是有些愧憐之情,有一瞬之間,他有種上前抱着他的沖動,可那也僅限于心中的沖動,他的理智告訴他,以現在的形勢,絕對不能那麽做。
其實,他也不是不可以提前告訴紀童真相,只是他這些年謹慎慣了,以紀童這單純的性格,很容易被那些細作看穿,他的計劃就有可能功虧一篑,他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他不會做沒把握的事,那怕只是一個游戲。
被擡進城裏的傷員越來越多,少年的身影忙碌的穿梭人群中,他的額上已經滲出些薄汗,鬓角濕了一片,白皙的臉上因為奔跑而隐隐透紅,泛着光澤的嘴唇緊緊抿着,墨如點漆的眼睛專注而靈動,在一群灰頭土面,血污滿身的灰衣士兵當中,更顯得他清秀水嫩,幹淨如雪。
蕭瑾有了片刻的失神,他不過是機緣巧合認識了他,又因為發生了各種事,他一時興起,想要帶他走,沒想到這傻子就真的跟他走了,而且一路艱辛困苦,甚至還差點掉了性命。
難道他還沒想明白,當他掉進河裏後,他沒有任何搜救就星夜離開了嗎?居然還是執着的,義無反顧的追着他來到這裏。
難道他還沒看清楚,帝王家的人根本沒有實話嗎?他明知道他的身份,居然還傻傻的相信他的每一句話。
難道他還不知道,他根本不是他心中那個溫文而雅的良人嗎?即使知道自己被利用,居然至今都沒有一句怨言,也沒有來責問他。
怎麽會有這麽傻的人!?
蕭瑾緩緩把視線收了回去,不再看少年,他有些疲憊地按了按眉心,站在他身邊的葉雲見狀,心痛不己,輕聲說:“殿下是不是累了,還是好好歇息一下吧!”
蕭瑾點了點頭,這些天,每天都要和趙相、武清等人商議局勢的發展和對策,有時一讨論就是好幾個時辰,又有各種情報從各地送來,他往往要看到深夜才能看完,他是該休息一下了。
紀童擡起頭,正好看到男人和葉雲離開的背影,他已經從那些士兵口中得知,四處散播他“狐媚惑主”的人就是葉雲,以前他不明白葉雲為什麽要視他如眼中釘,這些天留意到葉雲望着蕭瑾的眼神,他終于知道了。
也難怪,在那樣一個人身邊這麽多年,估計神仙也會動心吧。
這時侯,白缙向他走了過來,“有需要幫忙的嗎?”
“不用了,你也累了,先回去休息一下吧!”紀童朝他笑了笑。
“小童……”白缙卻站着沒動,臉上有些猶豫。
“怎麽了?”紀童疑惑地問。
白缙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問道:“那個……還沒有羽林軍的消息嗎?”
聽了這句話,紀童的笑容僵在臉上,一顆心直沉到了谷底。
他輕輕的搖了搖頭,他何嘗不是時刻在擔心着唐明辄的安危,只是,以他們現在的狀況,他們什麽都做不了。
紀童摸着懷中的匕首,腦海中浮現出唐明辄臨走前的樣子,一種焦躁無措的情緒占據着他的心神。
“止血的藥不多了,我到庫房去拿些。”紀童對白缙說道。
“包紮用的繃帶也快用完了,也拿點過來吧。”白缙說道。
“嗯!”紀童應了一聲,就起身向存放藥品的庫房走去。
庫房位于偏僻的角落,平時沒什麽人,紀童沒有多想,擡腳就走了進去,背後突然聽到一陣腳步聲,紀童吓了一跳,驚訝地回過頭,發現有幾名蒙面的黑衣人擋在門口。
“是你!?”一個黑衣人似乎比他更驚訝的說道。
“你們想幹什麽?”紀童想起之前這些人對自己的态度,不由得退了兩步,警惕的看着他們。
幾個黑衣人面面相觑,開始竊竊私語起來。
片刻後,其中一個黑衣人有點尴尬的說道:“紀公子……之前我們對你有點……誤會,實現對不起……現在我們想請你幫個忙……”
“?!”
還沒等他回答,他就被幾個人圍了起來,霸王硬上弓的把他提了進去。
“放開我……”紀童拼命掙紮。“你們想幹什麽……放開我!”
陽光從窗戶照進來,帳內有一張很大的正方型木槕,平時是用來存準備出庫的東西的。
現在上面正躺着一個黑衣男子。
男子身上有多處刀劍傷,胸骨處的一道傷痕最深,鮮血淋漓,男子雙眼緊閉,已經意識不清,他臉上的黑布不見了,露出一張似曾相識的坑坑窪窪的臉。
紀童怔了一下,心中總覺得那裏不對,可是又說不上來。
“紀公子,柴鵬傷得很重,能不能請你救他一命。”剛才的跟他說話的黑衣人語帶懇求的說道。
紀童把視線落在昏迷不醒的男人身上,皺起眉頭,“為什麽不找軍醫過來?”
軍中有規定,正規軍都是要優先治療的,何況是他們這些以一抵百的黑鴉軍。
男衣男子握了握拳頭,然後擡起手,把臉上的黑布拉了下來,露出一張年輕的,卻同樣坑坑窪窪的臉。
紀童看着他,宅異的微微張着嘴巴。
“我叫柴吉,我們這些人都是從麻子村出來的人,那些軍醫,根本不肯靠近我們。”黑衣男子氣憤的說道。
所謂的“麻子村”,就是爆發過大規模天花疫情的村子,天花到現在還是無藥可治的,所以一但有村子有人感染天花,一般的做法是,把整個村莊的人圈禁起來,讓他們在裏面自己生自滅。
紀童驚訝過後,定了定心神,“可是既然你們已經痊愈了,就不會傳染給別人了啊!”
柴吉握緊拳頭恨恨的說:“這只不過是有些人的說法,很多人其實根本不相信,也不會去冒這個險。”
紀童環視了周圍的十幾個人,沉默了一下,說道:“我可以試一下救他,不過,我也不敢保證什麽。”
“真的嗎?”柴吉紅着雙眼頓首拜謝:“真的太謝謝你了。”
紀童在庫房找了些藥品,就開始給柴鵬處理傷口,柴鵬身上的大小傷囗很多,紀童幫他包紮好所有傷口後已經雙手發麻,滿頭大汗。
他又抓了幾分止血止痛的藥,囑咐了柴吉一些注意事項。
等柴吉一一記下後,他就拿上自己本來要取的東西準備離開,“我就能幫你們到這裏了,再見。”
“紀公子……”柴吉喚住了他。
紀童回頭,等着他說下去。
“呃……紀公子,真的很謝謝你,其實……柴鵬也不是什麽壞人,他只是誤信了葉雲,以為是你挑唆四殿下派我們四處劫糧的,柴鵬他自尊心比較重,又好強,他的火氣無處發洩,所以才……希望紀公子能原諒他!”柴吉說完給他深深的鞠了一躬。
“望紀公子原諒。”黑鴉軍的其他人也跟着向他鞠躬,他們不僅因為他不計前嫌救了柴鵬,還因為他沒有像其他人一樣排擠他們。
“啊……你們別這樣,我……先走了,再見!”紀童忙擺手,不太自在的走出了庫房。
剛走出門外兩步,他又停住了腳,他的心中升起一陣厭煩,怎麽又是葉雲?
他忍不住想,那些謠言到底是葉雲自己傳出去的,還是簫瑾讓他傳出去的?如果是前者,聰明如蕭瑾,他怎麽會不知道葉雲做了什麽?而他卻沒有去阻止他,也就是說,最起碼,蕭瑾是默許了葉雲的行為的。
的确,要讓人相信一向自持穩重的四皇子變得只會游山玩水,飲酒作樂,被人迷惑無疑最好的解釋,即使将士不滿,也只會把矛頭指向他這個“娈童”,他還依然是那個受人尊敬的四皇子。
果然是計謀過人。紀童不禁苦笑,那麽,自己會喜歡上他,是不是也在他的計算之中呢?這樣的蕭瑾,還是他當初相識的那個人嗎?
紀童不敢深思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