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

第 6 章

不知為何,馨悅看他們主仆對待小夭的态度,總有些古怪,卻又說不上來是哪裏古怪。

于是又繼續講起方才的事。

豐隆是和玱玹一起回來的,到木樨園時飯食還未撤,為了照顧璟的身體,馨悅又安排人添了兩張食案,與他們一道席地而坐。

豐隆将站起身來迎接他們的璟打量了一番,一拳打在他胸口道:“我還當你已看破紅塵,要飛升世外了。”

玱玹則一眼就看到了躺卧地上的小夭,不禁皺起了眉頭。

璟又落了座,為小夭搭好垂落肩頭的軟毯,自然地道:“這次真是麻煩你們了。”

豐隆顯然并未将璟方才的舉動放在心上,大大咧咧地道:“不麻煩不麻煩。既然你已醒了,定要好好幫我們盤算盤算。”

馨悅略有些狐疑,卻佯裝無事,數落她哥哥道:“哥哥,璟哥哥剛醒,還沒養好身子呢。”

豐隆卻道:“男子漢這點傷算什麽,又沒有傷及要害,豈可誤了大事?”

馨悅實在被他氣得不輕,擺手道:“罷了罷了,你們男人的事,我摻和個什麽?”

小夭已被他們驚醒,幽幽睜開眼睛,便看到了玱玹,她驚訝喚道:“哥哥?”

玱玹原本溫和的臉突然變得嚴肅,道:“你去收拾一下,待會跟我回神農山。”

小夭也不争辯,道了一聲好,便出去了。

當小夭同胡珍、胡啞吩咐清楚,告了別,便回了屋,等着玱玹。

她本就沒有什麽行李,自然也沒有什麽需要整理的。

等了不久,便聽到院子裏傳來驚呼聲,小夭推門進去一看,才發現豐隆已将璟打傷。

小夭急忙跑去替璟查看傷口,“這是怎麽了?”

馨悅已叫了人來将豐隆拖走,邊走,豐隆嘴裏邊喊着,“滾,滾,滾!老子就不信,沒了你,我們還能成不了事?”

玱玹站在滿地狼藉中,對璟冷淡地道:“我相信你對小夭的感情,但你已有婚約。”他擡眸直視璟,問道,“據我所知,塗山夫人一直對防風意映十分器重,日日帶在身邊。她能同意你退了這門婚事?”

璟的眼神堅定,“若我無法說服她,便舍棄塗山一姓,自願退出族譜。”

馨悅不可置信道:“你瘋了嗎?”

璟道:“我就是太過清醒,才能忍到此時。”

玱玹沒有說話,只冷冷瞥了小夭一眼。

小夭也不知該如何說話,她甚至覺得,自己不該出現在這裏。

她的臉又紅了。

馨悅亦陷入了沉默,她好像突然就明白了,為什麽璟會不願醒來,又為什麽小夭一回來,他就醒了。

但長久的沉默,總要有人來打破。

“可你若是如此,他們會怎麽看我?”小夭像突然蘇醒一般道。

“你說想要和我堂堂正正在一起,說會處理好所有事情。既然如此,我為什麽要像個失敗者一樣,丢盔卸甲,只能帶着你一起逃跑?”小夭質問璟道。

是啊,從無人問她是否在意。

做王姬時如此,說婚事時,亦是如此。

若說從前,她無權無勢,只是個鄉野村夫。當然可以接受一個沒有家世背景的葉十七,甚至十分樂意跟他就此清貧相伴。

她早已習慣了這樣的日子。

可如今她是高辛的王姬,高辛玖瑤,她難道就不值得被尊重,被認可嗎?

即便是生死垂危時她都沒有放棄過,為什麽如今沒有嘗試,就要被迫放棄呢?

玱玹臉上有着錯愕,他甚至不敢相信,這些話是小夭說的。

他遙望着小夭道:“你決定了嗎?”

小夭沒有回答,她也不知道自己該怎麽回答。

她方才心裏亂極了,其實連自己說了些什麽都不記得了。

可她的沉默在旁人看來,豈不就是一種回答?

她心裏更亂了。

玱玹低頭不知在想什麽,但很快他便又擡起了頭,臉上表情已有所緩和。

他上前拍了拍璟的肩膀道:“璟,你回去整理一下吧。”

說着,又問小夭道,“你收拾好了嗎?”

小夭點了下頭。

于是玱玹直接拉着小夭,飛身上了已準備好的雲辇。

小夭回頭看璟時,便聽璟大聲道:“待我處理妥當,便來五神山看你。”

雲辇的錦紗落下,璟再看不見小夭了。

玱玹問,“你确定要跟璟在一起了嗎?”

小夭又不說話了。

她答應過璟會等他十五年,也說會等他處理好與防風氏的婚事。

但那時她以為這世上除了璟,無人會再願意愛她,無人會願意為她付出。

可現在,不一樣了。

她好像一個一無所有,一夜之間擁有了許多的人一樣,舉棋不定。

甚至不敢做出選擇。

但是她又清楚的知道,選擇這個東西,有利有弊,可她若是選擇璟,必然是利大于弊。

于是她又反問玱玹道:“你需要璟嗎?”

“什麽?”玱玹疑惑了。

小夭以為外面風聲呼嘯,他沒有聽清,于是又湊近了些,看着玱玹道:“你需要璟嗎?”

她無法做出決定,但若玱玹需要,她可以放棄。

雖然那不過是另一種的自欺欺人。

她明知道,其實在她面前的只有那一個選擇。

其他的路,都沒有終點。

“我……”玱玹看起來有些痛苦,卻還是艱難地說出了口,“需要!”

小夭心裏終于沉了下來,好像一塊大石懸在半空,終于可以落地。

“我要跟璟在一起。”她說。

她說這話的時候十分堅定,那種堅定不像是芳心暗許的羞怯,更像是毅然走上高臺的決絕。

玱玹看着小夭,眼神中有着憐憫,還有些不甘。

小夭垂眸,看着玱玹的衣角,“你我都是被遺棄的人,你應該知道,我需要的是什麽。”

玱玹道:“可璟不見得是最好的,也不見得是最适合你的男人。”

小夭微笑着嘆息,“可在我看來,他已是很好的了。他願意給我一個結果,我為什麽,不等等他呢?”

玱玹沉默了。

這世上願意為別人付出,且傾囊相授的人,實在太少。

若說從前,他必定不會相信,但如今……

璟已用他的意志,向所有人證明。

他愛她,甚至不惜放棄生命。

還有誰能夠比得上呢?

小夭又靠近了玱玹一些,緩緩将頭靠在玱玹肩上,“哥哥,我已經歷了太多失望,期盼這種東西早已經離我遠去。”她幽幽說着,眼神飄忽,似乎已望向了天際,“我深知,只有不寄托希望,才不會失望。所以我從不主動索要什麽。但,有人願意給,我為什麽不去試試呢?我害怕寂寞,若是能有人願意長久地陪伴我,那便是最好的。”

玱玹看着她,眼神溫柔,“我永遠在這裏。”

小夭沒有擡頭,嘴角卻已堆滿笑意,“我知道。”

錦紗在風中掀開一角,天色昏暗,勾勒出雲的形狀。

小夭看着窗外,雲辇飛馳,雲卻始終停在那裏,它仿佛從未動過,又好似随時都在變幻着。

讓人看不真切。

小夭原以為璟要過個三五日才能來見她,卻沒想到第二天晚上他就來了。

他來時,神農山上雷聲大作,暴雨如瀑,從天際潑灑而下。

小夭想着,定是那條蒼龍青玄又哪裏不痛快了,他總是脾氣暴躁,陰晴不定,也就只有玱玹能總是依着他,讓着他。可是害苦了他們這些住在山上的人。

小夭正欲睡下,卻聽到外面傳來一聲鶴鳴,她想,應是璟來了。

除了他,再沒有人敢頂着風雨出現在這裏了。

所以她又急忙穿衣起身,打開了門,向外張望。

天地漆黑,唯有雷聲陣陣,一道閃電劈開迷霧,照映出地上兩道人影,一高一低向着小夭而來。

小夭驚疑不定,大聲問着,“璟,是你嗎?”

人影漸漸近了,也愈加清晰。

潇潇頂着風雨蓑走在身前,璟則一身狼狽走在後面。

他什麽都沒有用,任憑風雨吹打在他身上,也毫無反應。他的玉冠已不知去向,他的頭發胡亂貼在臉上,他像個落魄的行人,不知去向何方。

“璟。”小夭大聲喊着,已躍出宮殿,卻被風雨攔住了手腳,只得在門口等着。

璟看到她,臉上這才有了表情,可那不是欣喜,而是更加無助的哀鳴。

小夭把璟帶到了火爐旁,爐裏生着玉暖姜,金燦燦的透着光亮。

小夭幫璟細細擦着頭發,爐火散發出微光,如一只小手,吸走她帕子上的潮濕。

“發生了什麽?”小夭看着璟頭上瑣碎的傷痕問道。

這像是用什麽東西砸的,是誰能這樣狠毒潑辣?

她心裏大概有了些數。

能如此傷他,顯然只能是身邊人。

璟沒有說話,卻一把抱住了她的腰,将她緊緊圈在懷裏,似害怕她會突然離去。

他已經濕透了,渾身透着寒氣,小夭猛地一打哆嗦,卻沒有動,任憑他抱着。

“怎麽了?”她溫柔的聲音讓璟的內心破開了一個口子,傷心委屈頓時全都湧了出來,眼淚終于抑制不住,堆滿眼眶,他将頭埋進了小夭身體。

“小夭,對不起。”他帶着哭腔說道,也不知是為自己感到委屈,還是為她而感到抱歉。

“奶奶時日無多,一直是用蠱蟲在維持生命,如今蠱蟲反噬,怕是命不久矣。她要我三日後繼任族長之位,想在有生之年看到我承擔家業。”

他說着,把頭埋得更深了些。繼續嗚嗚咽咽地說道:“我無法拒絕,小夭,我不能拒絕。”

小夭撫摸着他的頭發,微光照在她臉上,她看上去格外祥和,“沒有關系,真的,我可以理解。這世上親情血緣是最難割舍的東西,你不用自責。”

“小夭,小夭。”璟一聲聲喚着。

小夭撫摸着他的頭發,擡頭看向遠方,目光深遠。

連她自己都無法逃避的事情,又如何能強求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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