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章
第 9 章
小夭叫住他,“你有錢嗎?”她問。
少年茫然地搖了搖頭,他的生命至今都只有拼殺與搏鬥,對錢完全沒有概念。
小夭把剛才押注贏來的錢塞到他手裏,“這是我剛才壓你贏得來的錢。現在,我把它送給你。”
少年困惑了,“可這是你贏來的錢。”
小夭明媚一笑,“不,它現在屬于你了。”
少年感覺懷裏的那袋子東西變得更沉了,緊緊摟住,不敢松懈。
小夭問,“你叫什麽?”
少年擡頭,雙眸純淨,“他們叫我奴十一。”
小夭又問,“你打算去哪裏?”
少年目光堅定,“我要去海邊,他們說海很大,看不到盡頭,我想去看看大海。”
他的世界始終約束在那小小的一方天地,他想去看看那無邊無際的廣闊海洋。
小夭的目光深遠,點頭道,“對,海很大,也很美,你應該去那裏看看。”
少年突然問,“你可以幫我起個名字嗎?”
小夭遲疑了片刻後道,“好啊。”
她想了一會,道:“就叫左耳好嗎?”
少年疑惑地摸着僅剩的一只耳朵,不知該如何回答。
小夭卻十分認真,“你的左耳,是你戰勝命運的證明,它不是屈辱,而是你的勳章。”
左耳不知道勳章是什麽,但是他從小夭的表情裏看到一種更為打動人心的東西,那是一種信仰。
他從另一個人的眼睛裏曾看到過。
“我叫左耳,自此以後,它就是我的名字!”左耳堅定地說。
小夭點頭。她打量着左耳,突然道:“如果有一天,你看夠了風景,想要回來,你就去神農山,找一個叫玱玹的人,就說是我推薦的。他會為你安排的。”
左耳點頭,“記住了。去神農山,找玱玹。”
小夭又笑了,她滿意地點頭,而後跑向了邶。
但她很快又回過頭來,站在月色下,對着左耳道:“我叫小夭,你要記得啊!”
左耳用力地點着頭,看着小夭揮着手逐漸走遠。
“小夭。”左耳捧着錢袋默念道。
小夭回到了邶的身邊,問道,“你為什麽要走?”
邶卻笑道,“他又不是找我。”
小夭有些擔憂道,“他能好起來嗎?”
邶卻道:“無論如何,終歸比在裏面死鬥強。”
小夭轉過頭,看着已離得很遠的左耳。他一瘸一拐地走進夜色裏,形單影只,滿身疲憊。看似已歷經滄桑,卻似一個初生的嬰兒般,對一切毫無所知,沒有認識。這樣的人,将來的命運會是如何呢?
她突然又看向邶。五六百年前,他從死鬥場裏逃出來時,是否也是這般?
茫然且無助。
邶見她停在原地,在她耳畔打了個響指道:“想什麽呢?”
小夭恍然擡眸,眼中滿是遺憾,“我在想,若當年你逃出死鬥場時遇到的是我該多好。”
邶的手停在了半空,沒有落下。
“若你遇到的不是洪江,而是我該多好。這樣,你就不會加入義軍,不用整日奔波勞累。你可以只做防風邶,潇灑自在,随遇而安。而不用疲于奔命,無處藏身,甚至不能以真面目示人。”
邶凝視着她,她也注視着邶。
“你可以只做你自己。”小夭一字字,定定地說。
邶的眼中有動容,他擡手想要去觸摸小夭的臉,可剛碰到她,卻猛地拽住她手腕,雙眸逼視着她道:“就你?你有本事救我?你也不想想,自己行嗎?”
小夭被他吓到了,瑟縮着想要拉回被他拽疼的手,喃喃道:“我不是說洪江大人不好,我只是,只是……”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邶打斷了,他大吼道:“閉嘴!”
而後一下将她推倒在地。
小夭看着邶,他目光陰冷,身上寒氣森森,仿佛突然之間已穿上了铠甲,似乎連頭發都變了顏色。
他已變成了相柳。
一只手輕柔将她扶起,一個聲音道:“小夭。”
是璟。
小夭惶惶起身,被璟一把摟進懷裏。他緊緊盯着邶,眼中滿是威懾警告。
邶身上的殺意散了,他又變成了那個慵懶随性的防風邶,“聽說你想退婚?怎麽,剛坐上族長之位就看不上我妹妹了?”
璟的語氣一如既往的平和輕緩,“不是意映不好,而是……”
小夭出聲打斷他道,“不用理他。”說着便拉上璟的手,氣沖沖地往另一個方向而去,邊走邊說,“他就是個瘋子!”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裏,就只想逃離,逃向和邶相反的方向。
離他越遠越好。
于是她很快就跑了起來,仿佛要将全身力氣都用在腿上,讓自己遠離他。
也不知究竟跑了多久,小夭覺得自己心裏的火消了,腿也有些酸了,她才逐漸停了下來。
還未等小夭完全停下來,璟卻将她一下拉回身邊,緊緊抱在懷裏,低頭埋入她頭頂發間,“小夭,不要離開我。”他道。
小夭在他懷裏,聞着他身上淡淡藥香,情緒也逐漸穩定。
“我不會離開你。”她說道。
璟擡起頭,在她發間磨蹭,“真的嗎?”他不能确定。她仿佛只是在人間嬉戲,一瞬間就會消失。
抓不緊,握不牢。
小夭聽出了他的焦慮,撫摸他後背道:“真的。雖然在看到你成為族長時,我心裏有些失落。但我想過了,只要你能把跟防風意映的婚事處理好,不論你是塗山璟,還是葉十七,我都願意跟你在一起。”
璟直起身,深深看向她雙眸,“小夭,不論我是誰,你都願意跟我在一起?”
小夭點頭,“我答應過你,就一定會做到。”
璟終于放下心來。
她太過堅強,堅強到他總覺得若他做不到他曾允諾過的,她便會毫不猶豫地離開。
這份感情,他始終還是不能肯定,她的心意,他始終還是摸不清楚。
璟摩挲着小夭的手背道,“謝謝你,小夭。”
風吹葉落,夜涼無聲。
無人聽得見風的嗚咽,也無人知曉夜的凄涼。
有情人相偕而歸,無心人寂寂無語。
漫漫長夜,唯酒是友。
神農山上的雨下得很大,青玄喝多了,将剛得到的金珠輸給了相柳,此刻他正在氣頭上。
相柳遙遙坐在海面上,手裏握着酒,面帶淺淺笑意。
即便他此刻已恢複了一頭白發,也仿佛還是那個逍遙自在的浪蕩子。
青色虛影落了地,盤桓在神農山頂的神龍,此刻竟變成了一個粗糙的玄衣漢子。
他發了一通脾氣,此刻已舒暢了許多。
“剛才不算,我們再來。”青玄道。
可他連話都說不清楚,又怎麽可能贏得了相柳呢?
于是相柳搖了搖頭,“不來了,你哪裏還有什麽寶貝好給我呢?”
青玄口齒不清,“你看不起我!”
相柳輕笑,“我怎敢呢?”
青玄搖晃着起身,拍着他肩膀道:“你等着,我這就去找。”
相柳又是笑,搖着頭拿他沒有辦法。
青玄猛然掉落水中,一下就不見了,相柳卻不以為意,顯然是已習慣了。
他與青玄早年相識,已是故友,但一向都只做酒肉朋友,從不深交。
青玄性子豪爽,淡泊名利,與他倒是十分投契。
一個是深海大妖,一個是天上神龍,二人只喝酒劃拳,不論立場背景。
卻是難得。
但是這次,青玄卻去了很久,相柳的酒都喝盡了,他都還沒有回來。
相柳想,他怕是又醉倒在哪裏睡過去了。
淺淺一笑,他搖了搖頭,鬓角長發微微飄揚,将他微揚的唇角勾勒。
他卻突然擡了雙眸,一雙眼睛如鷹般冷厲。
水面上半露出的腦袋被他吓了一跳,險些忘了呼吸,猛嗆了幾口水,不得不浮出水面,顯了真容。
相柳看清來人,卻又笑了,是那種舒緩溫和的笑,就仿佛剛才那個滿身肅殺之氣的是別人。
來人小小巧巧,顯然是個孩子,紮了一對沖天髻,也分不出男女。
龍族便是如此,成年之前看不出男女,要待到成人禮後,行了入沐禮才能确定。
小孩怒道:“你笑什麽?”
相柳收斂了笑意,唇角卻依舊勾起,道:“沒什麽。”
小孩不依不饒,叉腰站起身來,“你就是那個整日騙我爹爹寶貝的海妖?”
相柳思緒在腦海中轉了一圈,想來這孩子說的也不算錯,幹脆直爽道:“是我。”
小孩打量着他,大模大樣一步步踏着浪花走到他跟前,呵斥道:“你可知我爹爹是誰?”
相柳依舊噙着笑意,“是誰?”
小孩一跺腳,“我爹爹是神龍,天上的神龍!”
相柳睨着眼看他,“那又如何?”
小孩一副孺子不可教的大人模樣,“天上的神龍與深海的妖怪有雲泥之別,你這低賤的妖怪居然敢來诓騙我爹爹?”
相柳突然露出本相,雙眸頓時變成血紅,嘴裏一口尖牙,八條紅眸白鱗的大蛇吐着信子齊齊沖到了小孩面前,當即将他吓得哭倒在地上。
看着這熊孩子害怕畏懼的模樣,相柳收起本相,依舊的吊兒郎當,“我這低賤的妖怪卻可以瞬間掐死你這高高在上的小兒郎。”
見他哭哭啼啼沒有反應,相柳又露出了紅眸和尖牙,把這孩子吓得大聲尖叫了起來。
也恰在此時,青玄回到了水面上,看到小娃也是疑惑不解,“圭兒,你為何會在這裏?你娘呢?”
圭看到自己父親,當即連滾帶爬抓住他小腿,纏在他腿上噎噎抽泣,“爹,爹,他欺負我。”
青玄暈乎乎問相柳道:“你做了什麽?”
相柳緩緩起身,不以為意地道:“你這孩子也過于頑皮了些。說我是大妖怪,攀不上你這天上的神龍。我這脾氣,不給他些教訓,這氣順不下去。”
他明明字字都在說着生氣,可臉上卻是雲淡風輕,好似方才不過是聽到只蒼蠅在耳邊嗡嗡作響,現在蒼蠅拍死了,他自然也不會太過計較。
青玄倒是習慣了他的這種做派,可圭卻不依不饒,仗着自己父親在身邊,又吼又叫,“他要吃了我,父親,他要吃了我。”
小神龍常聽婆婆說,深海有大妖,尤其愛吃神族,戲水時不可逾越界地,會被海妖擄去炖湯吃。
青玄卻是哈哈大笑起來,“這傻孩子。”
相柳覺得聒噪,便揚揚衣袖,轉身而去,消失在晨起的薄霧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