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晉江正版閱讀

第 65 章 晉江正版閱讀

這應該是一封非常着急的信件。

被驿差放在手裏,表面微皺,沾着一些汗漬。

而藺泊舟目光似乎透過紙背看清了上面的內容,他沒有第一時間拆開,眉眼陰霾,輕輕地呼吸了一下。他決定好閱讀這封信,指尖剔開火漆的邊緣。

紙頁翻動的聲音。

他的目光從紙頁掃過。

“王爺準備何時——”

“進去”二字沒說,北鎮撫司差役的詢問聲在這片緊張中戛然而止。

孟歡仰着瑩亮圓潤的眸子,目光落在藺泊舟的臉上。他心裏寂靜,是一種知道事情不妙的奇特預感,方才驿差提到“遼東”兩個字,滿臉風霜,汗水打濕了衣襟和頭發,讓某種預感越來越明顯。

片刻。

藺泊舟手指攥緊将信捏成一團,他一向喜怒不形于色,這個輕微的動作讓所有人知道藺泊舟心情差到可怕,頭更深地往下垂着。

藺泊舟說話,漆黑修長的眉挑起,聲音幾乎猙獰:“毛誠昌在幹什麽!!朱裏真兵亂才幾天,居然攻破了長城,現在騎兵南下朝着遼東都司家門口打過來!他在幹什麽!”

“當年先祖騎兵北上,巡視北疆,兩次刻碑奴兒幹都司,四海之內無不臣服于大宗的威勢!這才兩百年過去,大宗已經到了面對小小部族作亂都毫無應對之法,只能任打任罵,眼睜睜看着他打過長城壕垣嗎?!”

長城,是用來限制敵方騎兵入侵的軍事防禦工程,其中還設置着大量城、障、亭、堡,互相留意和照應。大宗時不時會調拔物資派人修竣,按理說,應該是最堅固的一項防禦體系。

但不到半個月,竟然被攻入長城,簡直聞所未聞!

藺泊舟震怒,周圍的人不敢說話,冷汗直流,有的人意識到了真正的危險,也在聽到這封信帶來的震撼當中,怔愣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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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宗不是沒經歷過叛亂,土司造反,百姓作亂,時而有之,異族的侵擾也時而有之,而建州的朱裏真族目的似乎相當明确,強悍勁旅帶着一種風卷殘雲的狂暴踐踏感,直奔薊州而來。

山雨欲來,風滿樓。

藺泊舟将揉成一團的信遞還給驿差:“遞給通政司,謄抄三份,發給陛下、內閣和兵部,讓他們都看看毛誠昌的德行!”

驿差接過信件縱馬離去。

馬蹄聲漸遠,安靜下來後,孟歡聽到了自己急促的心跳。

他的手腳泛起一陣無力的虛軟。

不管是現代還是古代,孟歡是第一次經歷打仗,哪怕并不在戰場,也能想象到千裏外馬革裹屍,血戰沙場,生民流離的場景。

他在王府,僅僅面對藺泊舟都能吓的話都不敢說,更不要提那些刀尖舔血的人,那些手無寸鐵的百姓,面對屠殺和劫掠時,會多麽絕望呢?

一想到這些,孟歡心裏就揪緊,莫名難受,指尖輕輕抓住了藺泊舟的袖子。

被憤怒橫沖直撞着頭腦,看見大宗這群蠹蟲就生氣的藺泊舟,眼前陣陣陰霾, 骨子裏升起的殺戮欲叫嚣到可怕,外表平靜,心裏早就盤算着怎麽把這群廢物全殺。

枭首,淩遲,車裂。

應有盡有。

食祿而無所作為,就是該死。

藺泊舟眼底一線清淡的光影,誰都不知道他現在想着什麽,誰也無法進入他的世界。

袖口一片很輕很小的力道,被輕輕拉了拉。

側頭,垂下視線,孟歡正扒拉着他的袖口,眉眼幹幹淨淨,眸子也清澈,像是有些不知所措。

“夫君。”

少年輕聲喊他。

聲音裏有對戰争的畏懼。

也有對藺泊舟怒不可遏時的無措。

“……”

藺泊舟喉頭發幹,沸騰的血冷卻下來。

他牽着孟歡的手,血液裏泛起的氣泡平息殆盡,理智算是回籠,踏進北鎮撫司衙門:“先審案。”

這是他們來了要辦的正事。

孟歡安安靜靜地看他,跟在他身旁。單獨和他在一起時孟歡自在些,可在衆人面前,他便有些放不開手腳。

北鎮撫司的刑獄內潮濕陰冷,錦衣衛是京軍中皇帝的親軍,受皇帝直接指揮,最為精銳,所謂“鮮衣怒馬,錦衣華服,先斬後奏,皇權特許”,甚至可以緝拿朝廷重臣。

北鎮撫司內的陰冷監獄中,黑色的素袍靜靜的坐着,身影佝偻,胡須留在下颌,看起來年邁又潦倒。

崔閣老撐着站起了身:“拜見王爺,拜見王妃。”

“閣老起來。”藺泊舟和孟歡坐下。

孟歡張望着雙眼。他這是第一次和崔閣老見面,印象中翻雲覆雨的濁流領袖,沒想到是個虛弱疲憊的老頭,此時正微笑地看着他。

崔閣老音色疲勞,可無不關切:“王妃身子養好了嗎?”

跟他不熟,印象也不好,孟歡還是禮貌地道:“好了很多。”

“那就好,”崔忍放滿臉放心,“真要是弄傷了王妃,老夫罪過可就大了。”

簡單寒暄,孟歡便沒了話,往藺泊舟身後悄悄躲。

随着藺泊舟擡手,堂上開始審問:“崔忍放,你府中朱裏真部族的人綁架攝政王妃,試圖劫持軍饷,他為何與你有幹系?是不是你與朱裏真勾結,收了他們的好處?”

崔忍放神色怔愣,一行熱淚滾滾落下。

“老夫,冤枉。”聲音飽含着這幾日入獄的苦楚。

藺泊舟端茶遞給了孟歡。

孟歡接過,再看着眼前淚眼模糊的老頭。

——跟電視劇裏一樣,壞人被抓住,第一反應是嘴硬喊冤。

“通敵叛國,總要有個由頭,”崔忍放一字一句,“老夫的父母都是村裏種田的農家,仰賴天恩,老夫二十多歲才能中進士,進入仕途。若非沒有大宗,沒有陛下,沒有朝廷,老夫恐怕早已在田壟間餓死,怎麽會像現在這般有衣食,有子孫,還能安享晚年呢?”

他淚眼漣漣:“生是漢家人,死是漢家鬼,老夫讀了這麽多年聖賢書,先賢的話從來不敢忘卻,怎會傾向于遼東的蠻族?”

他說的很有道理,這是漢人對異族的文化優越,崔忍放是正兒八經科考進入仕途的儒生,飽受儒學淫浸,情感上絕對不會偏向那群茹毛飲血的異族人。

——那只能是錢財了。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孟歡眨眼,轉頭看藺泊舟。

藺泊舟臉上沒有絲毫表情,接過孟歡白皙的手,輕輕攏在掌心。

他沒做出判斷,任何人別想看懂他的臉色。

堂上再問。

“難道你沒收受對方的賄賂?”

崔忍放搖頭:“錢財縱然多,但老夫怎麽敢置百姓危亡于不顧啊!大人可以去老夫府中搜查,是否有朱裏真族送來的錢財。”

他、真、的、嘴、好、硬。

這些從全國科考上來的大官,錢財會轉移向老家,畢竟上年紀致仕後,都會選擇回到生他養他的故土去。

孟歡為他的嘴硬稱奇時,指尖被輕輕捏了一下。

他扭頭,看向沉着目光的藺泊舟。

頓時明白藺泊舟心裏有有數。

堂上語氣越發嚴厲:“可那安垂在你府中生活了四年,證據确鑿,又如何抵賴?”

孟歡精神支棱起來了。這件事安垂敘述過緣由,崔閣老收了毛誠昌太多好處,對遼東諸事只報喜不報喪,而毛誠昌每天耽于享樂,不理軍事,忽略朱裏真族讓他有了發展空間。勢力膨脹後,毛崔二人意識不妙,怕事情兜不住決定挾持安垂作為質子,以免他父親的部族真敢開戰。

崔忍放娓娓道來,卻省去了前段的原因:“這幾年建州朱裏真族發展勢強,毛誠昌擔心對方坐大,于是先把首領的兒子送來京城挾持住,未雨綢缪,以免發生不測。”

“……”

厲害。

孟歡對他颠倒黑白的能力又有了新見識。

照他這麽說,他和毛誠昌兩個賣國賊,還成有先見之明了?!

胸口不自覺竄上一股怒火,孟歡咬牙看着他。

崔忍放神色哀怨,還在訴說:“老夫一片赤誠之心,只可惜看護不嚴,竟然讓安垂逃出崔府挾持了王妃,老夫有失察之罪,罪該萬死,可老夫絕無通敵叛國之心,日月明鑒!”

都快把自己洗成一個絕無僅有的大忠臣了。

藺泊舟放下茶蓋。

“可惜。”

“王爺這話怎麽說?”崔忍放蒼老的眸子轉動。

“崔閣老沒有通敵叛國之心,卻釀成了通敵叛國的禍患,這些話,崔閣老還是說給陛下聽吧。”藺泊舟眉眼溫和,似乎沒有任何攻擊性,可這句話卻把崔閣老全部的辯解都擋了回去。

——事實勝于雄辯,釀成禍患,就是事實。

對崔忍放的審訊還有一段,是搜尋財物和他跟毛誠昌往來的信件證據,與孟歡關系不大,他找來書記官記完了口供, 便離開了崔忍放的诏獄, 前去關押安垂的诏獄。

走在路上,崔忍放那副假惺惺的嘴臉在孟歡腦子裏回蕩。他忍不住看藺泊舟,眸子閃動:“夫君。”

“嗯?”藺泊舟側頭看他。

“他能治罪嗎?”

藺泊舟靜了靜:“他的這段審訊放出口風,朝廷會冒出很多人給他求情,借口就是他說的未雨綢缪,不過沒關系,為夫的人也會開始對他進行攻讦,要徹底扳倒他,還需要一段時間的罵戰,直到他徹底無法翻身為止。歡歡——”

藺泊舟叫住了他的名字。

“嗯?”孟歡擡頭。

“大宗朝廷是這樣的,明眼人一下子能分辨的黑白,可卻有很多張口去說,東拉西扯,搞得黑白不明。他們對一件事的解釋,往往是為了自己,而不是為了事情本身。”藺泊舟漆黑的眸子裏斂了些燭火的暗光,聲音像落在寂靜處的雪。

“大宗上下都爛了。”

孟歡眼皮眨了一下,仰頭望着藺泊舟。

少年皮膚如雪白的瓷器,眸子如同深褐色的琉璃,幹淨又通透,下颌尖尖的,唇瓣沾着一點兒病色,目光倒映着藺泊舟的眼睛。

孟歡側了側頭,沒有說話。

藺泊舟猜想孟歡可能沒聽明白自己說了什麽。

可少年瑩潤的瞳孔微微閃動,半晌,輕聲道:“所以,夫君才這麽累嗎?”

輕輕的,軟軟的一句話,讓藺泊舟的心理防線受到重創,轟的一聲,隐約有潰敗和倒塌的趨勢。

作為大宗朝廷首當其沖的攝政王,他虛僞,笑裏藏刀,強勢,運籌周密,玩弄權術到了精力的極限,一雙手把整個大宗成千上萬件事抓在手裏,死死地捏住,誰都不信任。

藺泊舟說這句話,想告訴孟歡,自己能解決掉崔忍放,也能撐起這個搖搖欲墜的大宗。

可孟歡的眼睛裏,只有他一個人。

藺泊舟唇角彎了彎:“為夫不累。”

兒女情長,還真是讓他的心柔軟了起來。

“好叭。”

孟歡輕輕牽住他的手。

安垂被當場抓獲,沒有太多審訊的必要,必死無疑。孟歡過去對了口供,才發現安垂這幾天一句話也沒說,受刑也不說話,對漢人極其蔑視,閉着眼睛倔強地等死。

他坐在牢裏,蓬頭垢面,那雙陰鸷的眼睛落到孟歡臉上,走近扒拉着木頭,沖孟歡惡狠狠地龇牙,像是恨不得鑽出來咬掉他的肉。

孟歡也兇狠地瞪他:“你馬上就要死了。”

安垂咧嘴,笑意森寒:“沒錯,我現在可巴不得你們馬上殺了我!這樣,你們就會激怒我的父親,他會為我複仇,鐵蹄殺入京城,把你們的頭都擰下來!”

孟歡發現自己跟他沒什麽話好說了,轉過臉,往外走。

背後還在咆哮:“你們這群惡心的騙子!”

“就算我死也不會向你們俯首稱臣!來,殺了我!你們真的敢殺我?殺我一個人,我父親會把你們城池的百姓都屠光,他每攻陷一座城池,就殺一城的百姓!我死無所謂,反正有幾十萬人給我陪葬!”

孟歡走出了北鎮撫司诏獄。

他氣得渾身都在發抖。

殺人屠城的事,他們真的做得出來。

如果遼東一敗再敗,那裏的百姓只有被鐵蹄和彎刀屠殺與活埋這一條道路。

殘酷的戰争已經打起來了。

孟歡站在原地,沒再繼續往前,他被一股濃烈的悲傷包裹。

“不用擔心,”藺泊舟側頭,留意到了孟歡的表情,垂下眼簾,“如果遼東都司也守不住,下一步他們會南下打入山海關,直奔京師而來。不過,為夫會親自上戰場跟那群入侵者作戰,将他們拒之門外。”

藺泊舟微微彎了脊梁,陰影落下,手指輕輕蹭過孟歡的臉,話裏彌漫着溫和的血腥氣:“歡歡不怕,為夫會解決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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