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晉江正版閱讀

第 100 章 晉江正版閱讀

總兵府?

孟歡道謝,端着兩碗面回了簾子裏。

房間內空間局促,人只能待在小小的一方簾子裏,特別像被抓去打.黑.工,不得不待在船艙的難民。

雖溫暖些,卻連陽光都曬不到。

這個地方根本沒辦法住人。

孟歡扒着床鋪,望着藺泊舟的眼睛:“下午我去總兵府看看,你乖乖的,等我回來。”

事已至此,藺泊舟垂首,點了點頭。

——他那柔弱不能自理的夫君。

不知怎麽,前端藺泊舟身體無礙,矜貴萬方,帶給人殘忍掠食者的壓迫感,與現在滿臉倦容躺在榻上,病骨支離,倒也并不違和。

孟歡還挺喜歡這種包養男人的感覺。

——如果有錢就更完美了QAQ。

不再胡思亂想,孟歡出門打聽,到了總兵府門外。

和他預想有些不同,門外站了不少斯文讀書人,餓得面黃肌瘦,手揣在袖子裏,跟門房說話。

“學生求見總兵大人。”

“不知貴府還缺不缺文書?學生讀過書,識得幾個字。”

“學生想向總兵大人獻策,可解遼東之急。”

“……”

門房搖頭,滿臉不耐煩。

“也是沒飯吃了,個個都來投奔總兵,平時怎麽看不見有人獻策,解遼東之急?打仗時候,你們這些讀書人最沒用了。”

“……”

一番話,說的大家面紅耳赤。

很難聽,但是好像又有點兒道理。

孟歡正站在人堆裏,茫然地探頭探腦,張望着眼,也被門房兇了一頓。

“……”

不妙。

看來大家沒飯吃,都想投奔總兵府,這會兒總兵府不願意接納人了。

但總兵府估計是城裏唯一一個還有閑差的地方,孟歡被陰陽怪氣,也沒急着走,花錢買了紙筆,就地将這總兵府大門勾畫,畫成了一張圖。

他帶着圖,再去找門房:“我畫畫是不是挺好看?”

門房新奇地看了兩眼,搖頭:“好看,但我說話不算數。”

孟歡只好拿着畫等着。

等一個說話算數,又欣賞他的人。

不片刻,門裏走出個穿棉衣的男人,收拾得整齊,他把門外蹲着的讀書人望了一圈,說:“各位都回去吧,如今戰事緊張,總兵府裏日子也緊巴,供不起諸位了。”

大家唉聲嘆氣。

這人轉身要走,看到一旁舉着畫的孟歡。

注重寫意的水墨,屋檐積雪,庭前落葉,筆觸既有潦草也有細膩,初看像是速寫,但有許多細節,堆砌極為華麗,甚至故意炫技。

跟他們平時見到的山水畫不太一樣。

管事的看了看他:“你這畫好看是好看,就是沒有顏色——”

這評價,果然外行人看熱鬧。

孟歡連忙解釋:“因為沒有顏料,有的話當然會是彩色。”

管事的一頓:“能畫人嗎?”

這就是孟歡的強項了,他點頭:“能!!!”

“進來。”管事的示意他。

孟歡跟着他,從側門進了總兵府。

管事的說:“我姓孫,你叫我孫管家就行。”

孟歡說:“晚輩姓陳。”

孫管家點頭,走到了院子裏,有人支起了畫架:“還不知道陳小兄弟畫人到底怎麽樣,現在先演示一番,可以嗎?”

這應該是考驗。

如果自己畫人過關,應該就能在這謀得一份差事了。

為了自己的飯碗,為了背後養着的男人,孟歡拿起畫筆,緊張得有些額頭冒汗。

他深吸了一口氣,看了看孫管家的位置,以他為人物,配合着背後的屋檐和樓閣,飛快地在心裏打了個草稿,開始描畫和勾勒。

時間流走,孫管家先去忙碌,臨近太陽落山時又回來,孟歡搓了搓凍僵的手指,免得墨水暈開,手背殷紅。

他好像變成了一個失去知覺的機器,不停地添加着線條,勾勒,從上至下——

“好,畫的好。”背後響起孫管家的聲音。

孟歡回頭,他滿臉笑容:“陳小兄弟畫的真不錯,”他仔細看畫,“連我一個下人都有了幾分富貴之氣,那要是換成夫人——了不得了不得,夫人肯定滿意。”他說完,示意下人,“拿給夫人看看。”

沒一會兒,下人回來了:“夫人喜歡得緊,說,明早就畫。”

孫管家對孟歡更尊敬。

孟歡心情忍不住激動。

雪地裏,他臉凍的通紅,此前是被冷風吹的,現在卻洋溢出了幾分喜氣:“太好了!”

“陳小兄弟現在住在哪裏?明天早上我找人來接。”

“來福客棧,”孟歡忍不住賣慘,“住最底層的八人間,我和我哥逃難來的,身無分文,不然我也不會出來賣藝謀生。”

像孟歡這樣有技藝在身的人,總兵府接待了許多,無非是為了吃飽穿暖,有地方住,才會為總兵府效力。

孫管家了然地道:“這年頭,是這樣的。後院還有幾間空房,陳小兄弟要是不嫌棄,可以接哥哥過來。”

孟歡心髒砰砰直跳。

明明是冰天雪地,他渾身卻湧出熱意,激動得不知道說什麽好,只是不停地點頭。

“對了,請問小兄弟是哪裏人?”

一路,孫管家大概打聽着孟歡的來路。

這些府裏人,也是粗中有細,對孟歡要有個大概的底細,否則惹了麻煩就要壞事。

孟歡怕越撒謊越容易被戳穿,便說,是京城人,來遼東投奔親戚,結果路上遇到兵燹,和親人們走散了。

應該是說服了孫管家,他沒再問。

天色接近傍晚,街道積滿了落雪。

孟歡一路往客棧裏跑,感覺自己特別像在外面搞了大錢急不可耐回家給媳婦分享的男人,冷風吹了滿臉,渾身卻是暖洋洋的,覺得日子充滿了奔頭。

掀開簾子,孟歡氣喘籲籲:“哥,我回來了!”

簾子裏十分安靜。

藺泊舟肩身披着雪白內袍,端坐床鋪,孟歡走的時候他是這個姿勢,幾個時辰後回來,他還是這個坐姿,似乎一直在等。

他眉間泊着暗淡的光影,鼻梁犀挺,唇瓣抿緊,像是黑暗裏的一尊玉佛。

聽到聲音,渙散的眸子轉向孟歡的方向,語氣松緩了些:“回來了?”

一瞬間,孟歡鼻尖發酸,握着他的手:“哥,讓你久等了。”

藺泊舟聲音含笑:“這不是回來了嗎。”

孟歡抑制住泛熱的眼角,就很想黏着他,親了親他的手背,語氣又興奮了很多:“我下午去總兵府找事情做了,給夫人畫畫像,管家給我們提供了住處,現在就可以搬進去。”

藺泊舟摸到了他的臉,緩緩撫過耳垂。

“歡歡最厲害。”

“那我能不厲害嘛。”孟歡語氣得意。

他牽着藺泊舟站起身:“走咯,換地方住。”

他倆只有小小一個包袱,走到店門口,老板還問:“在總兵府找到事做了?”

孟歡點頭:“對。”

老板啧啧:“失敬。失敬。”

天色晚,路上行人稀少。

孟歡牽着藺泊舟,就得意:“我是不是厲害。”

“嗯,好厲害。”藺泊舟摸他翹起來的小呆毛,“沒有歡歡,為夫可怎麽活?”

語氣也帶着清淺的笑意,溫柔如水。

“你放心吧,有我一口飯吃,就少不了你一口湯喝!”

藺泊舟再應聲:“這輩子和歡歡成親,是為夫八輩子修來的福氣。”

“那我棒不棒!”

“棒,歡歡最好了。”

這一頓誇,誇得孟歡飄飄然,都有點兒不好意思了。

少年模樣清秀俊美,得意的冒泡,笑出一排白淨的牙齒,像只翹起尾巴求摸摸頭的小貓。

藺泊舟幾乎可以想象到這樣的情景,唇角也不覺擡起。

他們從總兵府後門進去,幸好是夜裏,遇到的人不多,被分配進了一間小院子的屋裏。不用說,這院子裏住的全是總兵府清客。

有被褥,燒熱的炕,臉盆和燒水的爐子。

空間也大。

最重要的是,桌上還放了一盆炖好的蘿蔔炖羊肉和白米飯。

門口站了個婆子,說:“總兵昨天剛殺了兩頭羊,給府裏人分食取暖,你來的正巧。”

熱騰騰的,冒着令人垂涎三尺的香氣。

孟歡人都要被熏暈了,迷迷糊糊,道謝後關上了門。

一關門,孟歡立刻不淡定了:“哥!肉!”

孟歡牽着他坐下,“嗚嗚嗚嗚,我們有肉吃了嗚嗚嗚!好久沒吃頓飽飯了。”

孟歡高興得都快哭出來了。

好像倒黴透頂時, 突然撿了一張彩票。

藺泊舟眉眼垂斂, 唇角笑着:“歡歡今晚多吃些,吃飽了,明天才有力氣畫像。”

面色輕松,卻無意識攥緊了手指。

“嗯!”

孟歡往他碗裏舀熱湯:“先來點湯墊墊胃,免得清湯寡味了幾天突然吃大油,鬧肚子。”

喝湯,再吃素蘿蔔。

羊肉湯炖的雪白細膩又濃郁,浮着些油星點子,撒了一把翠綠的大蔥,油膩的味道被解開了,喝起來綿密又溫暖,熨帖暖胃。蘿蔔炖的爛,咬一口入足了味兒,裹着濃郁的羊肉味,入口即化。羊肉幾乎沒有腥膻味,吃着也十分合口。

孟歡美滋滋:“這炖的比王府的都好吃。”

藺泊舟面帶着笑,修長的手指執着筷子。

他心口的石頭卻沉到了低。

論起美食,王府的東西當然遠超其他地方。

孟歡是一路逃亡,餐風宿露,太久沒吃好吃的東西,有些分不清楚了。

藺泊舟:“這裏的好,王府裏的也好。”

“我就覺得這裏的最好吃嘛。”孟歡撇唇。

藺泊舟柔聲安慰:“好,回去再嘗嘗,到底哪兒的最好吃——”

說到這裏,他話頭頓了一下。

王府的美食,自然可以碾壓任何府邸,可要是細說起來,絕對不是最好的。

——最好的是皇宮。

宣和帝享用的一切錦衣玉食,臣子無法逾越,都是最頂級,最完美,最用心準備的。寒冬臘月,他和孟歡吃着一盆蘿蔔炖羊肉,覺得運氣極好,可在皇宮裏,這只是尋常不過的一件美食。

忍不住開始思索,宣和帝此時在幹什麽。

倒黴的難民被異族人驅策,屍體填滿溝壑,運氣好的難民逃出城池,被土匪劫掠,被風雪摧殘,住在狹窄的底樓,民不聊生。而宣和帝處于溫暖的宮室之中,披着狐裘,燒着炭火,備受宮女擁戴,不理朝政,只想着與人下棋。

藺泊舟筷子停了一下。

他臉上沒什麽情緒,眼睫垂着,靜對這一鍋熱騰騰的菜。

孟歡往他碗裏舀湯:“怎麽啦?怎麽發呆了?”

藺泊舟眉眼的戾氣褪去,溫和無害地笑了笑:“在想些事情。”

“想什麽?”

藺泊舟怔了怔,像是不解:“我是個怨氣極重之人嗎?”

孟歡擡頭,不解,看着他:“啊?”

從為政之後,藺泊舟便屏蔽了耳目,不在意其他人對自己的污名,辱罵,和誤解,把精力全都放在治理朝政上。

他不在意庸人的看法。

對宣和帝,也只有守成之君的期待,不求他建功立業,只求能聽得進建言。

所以,哪怕宣和帝無能庸碌,藺泊舟對他并無太多怨氣。

但現在……

藺泊舟開始恨,開始惱。

他恨如此無能之人,卻是九五至尊。

他恨如此輕薄之人,一句話,把他和他愛的人傷得這麽深。

他恨宣和帝執掌權柄,卻用成了刑棍,不知輕重,肆意揮毫。

按理說,對如此倒行逆施,藺泊舟應該早就在史冊和人心中看慣了,心如止水才是。

為人臣者,最不該對君生出怨憎之心。

孟歡還是不解:“你哪裏怨氣重了?”

藺泊舟算是相當榮辱不驚、淡薄沉靜一男的了,一路逃命,沒聽他說過幾句抱怨訴苦的話,只有對孟歡心疼得受不了,神色才稍有恻隐。

“也許不是。”

藺泊舟眉眼染着陰影,唇瓣擡起,莫名發笑:“最近什麽也不做,總是靜坐着,容易想東想西。”

孟歡捏着筷子看了他會兒。

他也覺得,自己出門賺錢,藺泊舟在家裏坐着,一坐一整天,好像特別可憐。

少年的聲音響起,脆生生的,有點兒猶豫。

“夫君。”

藺泊舟手指攥緊:“嗯?”

“你很寂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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