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晉江正版閱讀

第 108 章 晉江正版閱讀

“公子,奴才到處去問,都說攝政王死在了遼東。”

傍晚時分。

京城北門外幾株大槐樹下,木頭支起的攤子旁放一輛馬車,馬車旁站着風塵仆仆的健仆,另外三個人坐在茶棚。

三人穿得不算有錢,衣裳卻也幹幹淨淨,其中一個年紀小一些,模樣俊美清秀,雙手抱着茶杯呼呼吹氣,熱霧洇濕了他白皙的額頭。

“哥,不燙了,給你喝。”

他把茶杯遞給身旁的青年男人。

他青年男子高瘦,眉眼極為俊雅,但似乎眼睛不便,讓他牽着手緩慢地摸到了陶碗。

他們喝茶,健仆走到他們身旁說了這句話。

“死在遼東了?怎麽會這樣?這可是監國攝政王啊!陛下年幼,朝事可都歸他管呢!”三人當中身材較為魁梧的男人聲音洪亮,模樣無比錯愕。

茶棚裏其他吃茶的人聽到聲音,紛紛轉頭議論:“誰知道啊,也有說是造反自殺的,也有說的被逼自盡的。好端端天上一個活神仙,不久前還呼風喚雨,怎麽就死了。”

“我聽說,是他打了勝仗,被奸人暗算,下藥毒死的!”

“……”

聲音喧鬧。

孟歡再喝了口熱茶,一直沒有說話。

他身旁,藺泊舟修長的手指轉着杯子,安靜聽着,片刻後把杯子放了下來。

“嘿嘿嘿,”張虎轉過了臉,他不敢在藺泊舟面前造次,就跟孟歡擡了擡下巴:“二公子,怎麽樣?”

孟歡給他豎大拇指:“厲害。”

——藺泊舟死在遼東的謠言,是藺泊舟親自下命,張虎親自到處傳播的。

古代通信不發達,老百姓大多不識字,獲取消息都是口耳相傳。張虎叫随從裏有詩才的編了幾首詩歌,邊走邊唱,唱藺泊舟忠肝義膽但被奸人毒害,唱藺泊舟野心勃勃造反被殺,唱藺泊舟雙目失明堕入雪海疑似飛仙。

唱了一路,混淆視聽,唯一想透露的消息就是藺泊舟已死。果然,這消息傳播得比他們趕路的馬車還快,剛到城外歇息,京城百姓都在議論藺泊舟是死是活。他們的目的達到了。

碗裏熱騰騰的茶湯都喝好,孟歡感覺自己休息得差不多了:“我們現在進城嗎?”

藺泊舟放下碗:“不進城,等一個人。”

說話時間不長,不遠處有人騎着馬飛奔而來。

來的人年近中年,一身便裝,但孟歡認得他是京軍提督洛峰,也就是洛倦的爹爹。藺泊舟第一天晚上進軍營那時,便是他裏應外合遞出把柄,讓藺泊舟當晚殺人立威。

洛峰下馬後左右掃視,看到藺泊舟時眼眶一熱:“王——”後半句話咽下去。

藺泊舟:“洛叔來了。”

他站了起身。

聲音裏似乎有些感慨,但又像是風輕雲淡。

四個月不見,如今的藺泊舟穿着一身素色的棉布衣裳,塵灰滿身,人比先前清瘦多了,雙眼讓一條灰色的布巾覆着。

——身上哪有他們在軍營分別時統率三軍,意氣風發,劍指長城外的模樣,現在,不過是一個失去寵幸,亡命天涯的沒落王族。

洛峰再不敢逾矩,此時也動容:“賢侄。”

“去人少的地方說話吧。” 藺泊舟語氣平靜,讓張虎攙扶着走出了茶棚。

他走在前,洛峰走在後,到了河岸的橋邊。

晚風徐徐,雨雪霏霏。

這不遠不近的一段路,洛峰腦子裏反複冒出“反賊!”“奸臣!”“造反!”“殺無赦!”等等詞,閃得他冷汗直流,不停擦拭着額頭。

藺泊舟摸索着石欄停,下腳步:“洛叔,多謝你。沒有帶兵過來将本王押進大牢。”

洛峰自嘲苦笑:“收到賢侄的來信,我确實受了不少驚吓。”

言外之意,現在藺泊舟的名字在朝廷恐怕讓人避之如鬼魅,沒有人敢沾惹。任何收到藺泊舟來信的,恐怕會被視為同黨,捕入大獄。

藺泊舟正起臉色:“實不相瞞,本王來找洛叔,正是想把奪得本王人頭的功勞送給你。”

洛峰的臉色一下變了,眼中混合着極其複雜的情緒:“賢侄怎麽這樣說,我要是想拿你人頭加官進爵,絕不會一個人騎馬來和你城外見面。你這句話,置我于不義……”

藺泊舟笑了一下,自嘲道:“不是陷洛叔于不義,而是本王現在也沒了活路。”

洛峰是聰明人。

他能感覺到,藺泊舟想活,不想死。

想活必須解遼東時的因果,洛峰問關鍵的問題:“坼州的戰局究竟如何?軍報下放六部公示時我也去看過,只覺得許多數對不上。賢侄,能否把坼州一役細細說來?”

張虎在旁應聲,把戰局重新講了一遍,包括排兵布陣的人數和細節,當晚戰況,事無巨細,還包括他追擊朱裏真殘部時的事。

越講,張虎越是熱血沸騰,“那晚我大宗的兒郎們個個頂天立地,沒怕過死,沒怕過輸,都他娘的不要命了往前沖,全是真爺們!——王爺只帶過這一次兵,但帶出來的是最好的兵。”

“果然……”洛峰臉色一變,咬緊牙關,“鎮關侯!蛇蠍心腸!”

藺泊舟擡了下眉:“洛叔早知道不對?”

“實不相瞞,”洛峰說,“京軍由我管了幾十年,這次王爺挑精壯組成團營去打仗,營裏認得我洛峰名字的可不少。鎮關侯搶奪功勞,他們敢怒不敢言,即刻來信告訴了我實情。”

他一拳砸在石橋,憤怒不已:“從軍最恨出生入死拼來的戰功卻被偷奸耍滑之輩輕易竊奪,我必定要向陛下進言,為大家争回軍功。”

“不能讓戰死的軍士,連唯一的墓碑都被掀翻。”

藺泊舟面朝着河岸,風吹得發縷微揚。

被奪走功績的,除了軍士,也有他。

“王爺,”洛峰動容,“受苦了。”

藺泊舟微微一笑,也覺得有些沉重。他下颌轉向了河堤一側,帶着病色的眉眼被風吹拂, 神色似乎疏闊, 卻有種缭亂而又平靜的蒼白感。

“那王爺接下來要怎麽辦?”洛峰問。

“鎮關侯為加官進爵和榮華富貴,不惜戰時行黨争,誣陷本王造反。陛下心裏既然有了疑慮,那本王便去向陛下澄清,僅此而已。”

洛峰神色比方才還要意外,張了張嘴,似乎不甘信:“王爺還要去見陛下?這不是送死嗎?”

藺泊舟發縷再被風吹了起來,笑意清淡。

“此心光明,不畏鑒照。”

官場許多話還是說得漂亮。洛峰搖了搖頭,謹慎地左右打量,似乎在尋找什麽:“王爺的護衛——”

“陛下以為本王造反,本王便将護衛遣回了團營,獨自回京面聖以打消陛下疑慮。這裏沒有護衛,只有幾個健仆。”

幹幹淨淨,身無別物。

這樣的藺泊舟,造什麽反?

洛峰表情終于變了:“王爺,陛下辜負你。”

“沒有辜負與否,陛下長大,本王自然該将權柄交還給陛下。”藺泊舟笑了笑,探指,忽然點了下自己的眼睛。

“洛叔。”

洛倦看向他:“嗯?”

“本王也許瞎了。”

洛峰一愣,他迎着風雪看向藺泊舟的眼睛,所有人都知道,藺泊舟眼疾複發時不能視物。當年一身緋紅花衣冠絕朝廷,鮮衣怒馬的攝政王,和現在眼瞎潦倒,病氣萦體的藺泊舟的相重合。

洛峰年紀大了,看見人很多人起高樓,宴賓客,看見別人樓榻了。

藺泊舟是頭一個,讓他感到可惜,心痛。

“王爺以後的打算是——”

“回辜州。”

“那王爺此次回京——”

“洗刷清白。”

洛峰心裏有數了。

從感情的方面來說,他欣賞藺泊舟的本事,不能容忍将士們功績被搶奪。

從理性方面考慮,鎮關侯屬于武将,備受皇帝寵幸,又和自己不對付,勢大後會對他京軍提督之位産生威脅。

洛峰拱了拱手:“王爺,我人微言輕,不能在朝廷多說話替王爺洗清冤屈,只有這段時間派幾個人護着王爺,便宜行事,保證王爺的安危。”

藺泊舟想要的就是這個。

他微笑:“謝過洛叔。”

洛家掌管京軍,在京城有手眼通天之能,他答應了,藺泊舟進京也就絕對安全了。

至于現在,還有一件事運作也得通過洛家——那就是進宮。

皇宮守衛森嚴,皇城外有衛戍軍,皇城內有禦林軍,還有勳貴弟子組成的親軍衛隊,每個城門關卡設置着檢查崗位,如果不能走午門文武百官上朝的道,其他方式進宮會面臨重重盤查,洛峰的手再長也伸不到皇城裏去。

“王爺打算何時進京?”洛峰問。

藺泊舟:“近些日子陛下政事處理得好嗎?”

很不好。

宣和帝敏感多疑,狂躁不堪,失去了藺泊舟後喪失與文武百官溝通的能力,忍耐力非常差勁,日日在金銮殿上發狂龍吟,任何一件小事都可能激得他怒罵滿朝奸臣。

但他看起來性格暴烈,實際卻猶豫不決,軟弱至極,朝令夕改。

即使如此,洛峰表情還是很恭敬:“陛下剛親政,處事失于浮躁,但貴在勤勉。”

“本王盡快去見他。”

這是好機會。

先前,藺泊舟對着陳安一口一個兄弟之情,陳安還誤以為藺泊舟對宣和帝抱有親情這類脆弱的幻想。

宣和帝這性子藺泊舟早就冷眼看清,他想依靠的不是人,是工具,有用便抓在手裏抱得緊緊的,沒用了一腳踹開。

如今,看他處理政事費勁,宣和帝內心搖擺,貪圖安逸,恐怕早就開始懷念他了。

但這個懷念可不是什麽感動人間的親情,而是宣和帝徹頭徹尾的無能。

藺泊舟頓了一會兒,道:“給裴希夷去一封信,這兩日,本王立刻進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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