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選擇

選擇

那賊人佯作惱怒,大喝一聲,飛身撲殺上來。雲家戶奴立刻拔劍出鞘,和撲來的山匪纏鬥在一處。

馬聲嘶鳴,金戈聲響,附近鳥雀被驚起,撲簌簌飛起一大片。

雲眠躲在最後,回頭看了眼離身後不遠處的萬丈懸崖,在心裏暗自盤算。

人數差距懸殊,不過片刻,戶奴們打鬥着被各自引開來,将雲眠暴露在賊人的攻擊範圍內。

滿臉絡腮胡子的大漢眼中精光一閃,忽地躍起,朝着雲眠的方向砍殺過來。雲眠早有預判,勒緊了缰繩靈活轉了身,堪堪躲過一擊,刀風從耳側擦過,帶着絲絲寒意。

賊人沒料到竟撲了個空,幾分假怒此刻做了真,迅速回轉身來,一把便向雲眠抓去。

鐵鉗般的手掌握上她的小臂,勒得她生疼,将她扯落馬下。

雲眠忍着身上的劇痛,握緊了手裏的簪子,鉚足了力氣,用力刺向那只手。

覆在小臂上的力道驟然卸去。

“啊!”賊首猛地縮回手,痛叫一聲,登時怒目圓睜,顯是動了真氣,再撲來時,用足了力氣。

可她畢竟只是個無甚功底的小娘子,躲過兩次攻擊,已累得後背濕透。在躲閃的間隙裏,她瞥見不遠處山體遮掩處露出一片墨青色衣角。

眸光一閃,雲眠心下了然,心下松了松,微閉了閉眼:就是現在。饒是早已洞悉後事,可她畢竟還只是個未經世事的小女娘,手心本能地忍不住攥起,心髒狂跳。

随着大漢暴喝聲起,意料之中的,那刀鋒在離自己不遠處停下,發出一聲刺耳的嗡鳴,緊接着,一雙再熟悉不過的手攬住她的肩,将她快速朝後帶離。

雲眠不想睜開眼再看那張讓她恨之入骨的臉。

“小娘子莫怕!”熟悉的溫和聲音入耳,帶着撫慰人心的力量,可在如今的雲眠聽來,那是來自地獄裏惡魔的低語。

這聲音讓她想起前世牢房裏的一切,想起父親滿地的鮮血,便忍不住本能地渾身發抖。可戲終究還是要演下去。

雲眠咬牙将心頭的厭惡和恐懼壓下,再睜開眼,已是濕漉漉的一雙清眸,好一副楚楚可憐美人面。

宋瑾自以為她是t怕到渾身發抖,并未多想。他自然不敵賊人,只能拼命抵擋,且戰且退,身上不多時便挨了數刀。

雲眠冷眼瞧着,趁着混亂悄悄後退,回到了懸崖邊上。

宋瑾迅速同那賊首交換了個眼色,邊戰邊朝雲眠的方向退。

他側頭,想同雲眠說句什麽,正對上她的視線。

此前,他早已将雲家的一切摸查清楚,對雲眠此人秉性更是了如指掌,單純、娴靜、柔婉是大部分人對雲家小娘子的印象。可此刻,她的反應太過鎮靜,仿似面前的一切都與她無無幹一般。那絕不是一個尋常女娘遇到此類情況時應有的反應。

宋瑾頓了頓,可這種時候來不及細究,他還是将那句話說了出來:“莫怕,我會護着你的。”

這句話像是某種信號,那賊人會意,揮刀朝着他們這邊砍了過來。

這日拼殺的場景,雲眠曾在腦中一幕幕地回想,細微到賊人的每個動作,宋瑾的每個表情都爛熟于心。

随着刀鋒入肉的悶響傳來,雲眠輕飄飄答他的話:“好啊!那便有勞郎君了。”

言罷,她忽地出手,用盡渾身的力氣,将剛中刀的宋瑾朝懸崖的方向猛地推去。

宋瑾愣了。

賊人也愣了。

墨青色的身影迅速朝後倒去。

“宋郎君!”

“郎主!”

幾聲驚呼同時傳來。

那賊人眼疾手快,飛撲上前,堪堪在宋瑾墜落之前抓住了他的手臂。宋瑾帶來的人都朝懸崖這邊聚攏而來——宋瑾若死在這裏,他們誰都逃不了幹系。

眼瞧着衆人合力就要将宋瑾救上來,雲眠神色黯了黯:可惜了,就差一點。

她來不及多想,趁亂翻身上馬,趁着他們自顧不暇之際,手中金簪狠狠刺入馬腹。

馬兒一聲嘶鳴,一躍而起,載着雲眠發瘋似的沿山道狂奔。戶奴按之前的約定,不再戀戰,也跟着退走。

雲眠整個人伏在馬背上,風從耳畔呼呼刮過,崖邊隐約傳來男子惱怒的吼叫:“跟上她!”

是宋瑾的。

雲眠搭下眉眼,心下莫名有種快慰,甚至邪惡地想,讓若掉下懸崖丢了性命才最好。

不知奔了多遠,馬兒力竭跪趴在地,身後再沒有其他聲響。

雲眠順勢滾下馬背,等勉強站起身,身上已經有好幾處擦傷。

鬓發早已散亂得不成樣子,被她撕爛了的長裙此刻也沾滿了灰塵,渾身上下沒有哪處是完好的。她不禁苦笑,若此時遇着旁人,大概會被當做哪裏逃竄的流民。

夜幕已然降臨,雲眠四下張望,甩脫掉宋瑾的喜悅散去,她開始為如何前往山莊同蘇蕤彙合而發愁。

正踟蹰間,只聞得遠處傳來叮當的鈴聲脆響。

雲眠眯眼看去,就見山道上緩緩駛來一架華蓋車輿。

她正欲揮手攔下馬車,待看清了來者,眼皮忍不住狠狠跳了跳:這是一架頗為奢華的馬車,像是将一間裝飾豪華的屋舍硬生生自地面撅起,安在了這車架之上。檐下挂着的六角琉璃宮燈悠閑地晃晃悠悠。

那馬兒閑庭信步般,行得極慢,馬背上披着色彩鮮豔的織錦,連馬頭上的鎏金當盧上都嵌着顆碩大的寶石。

雲眠忍不住皺眉。

這種窮奢極欲的做派,滿西京城找不出第二個,自然是當今三皇子——顯王燕懷峥。

放在以前,她定對這般的三皇子嗤之以鼻,并狠狠唾棄。但有了前世那次相遇,雲眠明白,真正的燕懷峥遠沒有世人以為的那般簡單。

駕車的随從看到一個形容狼狽的人攔了他們的去路,下意識揮手驅趕她讓開道路。

雲眠氣極,冷笑數聲:“瞎了你的眼!”

那随從不悅,正欲發作時,看清了那張臉,面色急變,又堆出滿臉笑來:“原是雲娘子啊!”

車廂裏傳出燕懷峥慵懶的聲音,似還帶着剛睡醒的喑啞:“怎的停了?”

随從回頭,正要回話,雲眠已經撞開了他,無視他震驚的目光,手腳麻利地跨進車廂。

掀開帷裳,女子的脂粉香便争先恐後地從內飄出來。

雲眠擡眼,果見寬敞的馬車內有三名妝容精致的女子,一個在身後打着扇,一個伏在他身前替他捶腿,還有一個抱了面琵琶盤坐在蒲團上,而她們中間的胡床上,燕懷峥正懶散地倚在一旁的矮幾上,目光不悅地看過來,似乎很不滿雲眠這個意外的闖入者。

雲眠畢竟是個未出閣的女子,盡管再如何強作鎮定,看到如此畫面不勉還是有些耳根發熱,她暗暗深呼口氣,暗自打量着那三名香豔女子。

她們會不會也如前世坊市裏那個房間裏的女子那般,只是喬裝成侍弄顏色的模樣呢?

她的打量自然沒有逃過燕懷峥的眼,他勾了勾唇,譏诮一笑:“哪裏來的叫花子?”

放以往,雲眠自要同他拌上幾句嘴,可今日,她卻沒了以往的孩子心性,直接忽略了燕懷峥不太客氣的目光,做了件更不客氣的事。

她将伏在他膝前的美嬌娘扯開,在他對面坐下,又理了理發皺的裙裳,對上燕懷峥打量的視線,不客氣地開口:“渴了,倒杯茶。”

那打扇的女子動作頓了頓,瞥了眼燕懷峥,旋即笑開:“倒是頭回遇見這般不跟殿下客氣的女娘。”

燕懷峥似乎也被她一反常态的行為驚了下,定定看了她兩眼,終是揮揮手,示意那女子上茶。

片刻,雲眠端着茶盞,仰頭不顧儀态地一飲而盡。

同宋瑾那厮周旋半日,她又累又渴,喉嚨早已幹得冒煙。喝完才緩過一口起來,又将空了的茶盞遞過去,示意添茶。

燕懷峥皺眉:“雲娘子使喚起我的人來倒是不客氣。”

雲眠輕飄飄掃他一眼,她知燕懷峥不喜自己,一開始只當是單純的年少氣盛,經過上一世,她隐約猜到這其中定另有隐情,大概還同父親有些幹系。

雲眠團了團手,不接他的話,轉而問:“殿下今日怎有這般雅興來這荒僻之地?”

燕懷峥突然出現在這荒郊野嶺,總不會當真是為着尋花問柳去的。

燕懷峥轉頭看她:“我倒也想問問雲娘子,為何這般狼狽模樣?”

這人還跟從前一樣,半點不吃虧,雲眠從沒在他身上讨到過半分好處。若放從前,雲眠自然不會有耐心同他磨嘴皮子,早已拂袖而去。可如今,另一個想法卻在心裏悄然冒了頭。

若想要雲家擺脫上一世的命運,整個西京城中,最有可能幫她的人,便是眼前的燕懷峥了。

她賭燕懷峥來此處定有目的,索性不藏着掖着,開門見山道:“我今日往城外山莊去,在山道上遇了襲。”

燕懷峥眸光一滞,片刻,揮揮手讓三名美嬌娘退下,才慢悠悠問:“雲娘子莫不是在說笑?天子腳下,光天化日,遇襲?”

他嘴上說着不信,神色卻鄭重了幾分,顯然是聽了進去。

“殿下瞧我這般模樣,像是在說謊嗎?”雲眠無所謂地攤攤手,“先是一夥山匪劫道,後一名靈州來的書生恰巧經過。”

她沒将話說全,留給燕懷峥充分的想象餘地。

“哦?英雄救美?”燕懷峥眼含戲谑。

雲眠毫不掩飾臉上的厭惡,答道:“誰知道是不是處心積慮呢?”

燕懷峥顯然沒料到她會這般磊落,頓了頓,目光落回雲眠身上,上上下下打量,仿佛他是初次認識她一般。

半晌,燕懷峥坐直了身子,站起身:“茶也喝了,舊也敘了,雲娘子慢走不送。”

這道逐客令對這樣一個嬌滴滴的遇難女子着實無情,可這話出自燕懷峥之口,便再正常不過。雲眠沒動,只是将茶杯捧在手心,一點一點慢慢細品。

燕懷峥挑了挑眉,耐心耗盡:“還有事?”

雲眠不緊不慢将杯中茶水飲盡,這才擡起被茶氣蒸騰得濕漉漉的眼:“勞煩殿下借我一套女子的正——經——衣裙,再送我和我的戶奴回雲府吧!”

燕懷峥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拿眼前死纏爛打的小女娘沒辦法,端出顯王的架子來:“本王為何要幫你?”

被水汽氤氲過的女子的唇嬌豔欲滴,雲眠朝他燦然笑笑,理所當然道:“我這般模樣回去,豈不是丢了殿下的臉?”

“嗯?”

“畢竟,聖人欲為我們賜婚,殿下難道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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