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宮廷歲月030

宮廷歲月030

素娥慢慢站起身來, 兩個內宦見到她,确認她是‘高姑娘’後,便笑着說:“高姑娘可要收拾一番?”

未免面聖‘不敬’, 素娥借了司珍司一面銅鏡照了照。她今天梳着雙鬟髻, 發鬟并無一點兒塌軟, 但也有一些小碎發落了下來。素娥便用随身攜帶的抿子蘸水給梳了上去, 然後才用清水洗臉,洗掉天熱出的細汗和油漬。

羅天香也很有眼色,拿來了上等的胭脂水粉。

素娥沒有拒絕,上次‘面聖’沒有化妝不是問題, 因為那是偶遇, 所謂不知者無罪。而這次卻是被叫去伴駕的, 還‘素面朝天’?如果不是虢國夫人那樣受特殊對待的, 只會引來不滿, 以為是‘性情張狂’‘輕慢尊者’吧。

拿起一把粉刷,蘸了蘸白色妝粉, 素娥沒有直接往臉上去(此時已經有和後世化妝刷、粉撲等類似的工具了)。而是輕輕抖了抖粉,清去多餘的粉, 才緩緩地往臉上撲去——這是個很有技巧的活兒, 不是拍上去、壓實在, 而是要讓粉自己輕輕落在肌膚上。

均勻而輕薄。

此時再好的妝粉貼臉情況也遠不如後世的普通粉底, 這就讓女子化妝時必須得用按壓地方式上粉,這樣一來以此時妝粉的質地,妝面是沒法輕薄的。然而偏偏此時的審美在經過唐末五代的濃妝豔抹後,傾向于‘薄妝’, 準确地說是‘重飾輕妝’。

推崇的是首飾琳琅,但一張臉要幹淨(是相對于唐末五代的幹淨, 肯定和現代素顏妝,乃至正常妝面沒法比的)。

這很為難此時的女子,但所謂的‘美麗’就是這樣的,為難的、少數人的才能備受推崇。

素娥就屬于少數毫不費力就能達到理想效果的人,因為她的皮膚實在是好過頭了,所以‘吃得住粉’——素娥上輩子化妝時在化妝前也要做好保濕,不然也會浮粉、卡粉。然而這輩子,用着這麽幹的粉,居然還不會浮粉?

她有時摸着這輩子的皮膚,自己都會覺得不可思議...如果不是封建社會實在吃人,皇宮這種地方又不宜居,她會很感激這一切的。

落下的細粉與其說是讓素娥的臉更白、膚色更勻淨了,還不如說是給她的加了一層啞光濾鏡。粉白的底色下,生命力的血色自然地洇出來一些,黛色的是眉毛,紅色的是嘴唇——素娥又給嘴唇附近多撲了一點兒粉,遮蓋住原本的唇紅邊緣。

小毛刷蘸了蘸胭脂,畫了一個小而薄的淡紅唇,邊緣還向外輕暈,挺像咬唇妝的。這其實是此時的流行,號稱‘薄妝’。

素娥做這些都很快,畢竟妝面很簡單,就是一個快手妝。她有上輩子的化妝經驗和這輩子畫畫練出來的手穩、審美,有什麽搞不定?只不過其他人見她這麽快,都有些吃驚了。畢竟大部分人和此時容錯率很低的化妝品打交t道,還要達成理想中的效果,快是快不了的。

“就這樣罷。”素娥站起身,又整了整衣裙。

她今天穿的薄紫衫、雪羅裙都是絲布的,不是葛布、細麻等她平常也愛穿的‘普通’布料。而且之前都只穿了一兩回,即使此時的布料材質不經洗,還容易脫色,現看着也還好...以她的感覺來說,這樣穿着面聖,至少不能說不敬。

羅天香很想說‘怎麽能這樣!’,至少得戴幾根簪釵,換一件華麗些的衫子吧?然而那兩個內宦沒說什麽,似乎巴不得素娥快點兒跟他們走的樣子,說話就引路往外走了,羅天香甚至沒來得及說出口。

素娥這就随着兩個小宦官往外走,一路上兩個小宦官怕她待會兒犯錯,連累侍奉的人,也多少說明了些情況:“...高姑娘,官家今日得閑,去了畫院,問玉清昭應宮壁畫之事。似乎是說到了草圖中神女多有不像的,便想尋個樣子。”

說起來,畫師将宮中女子當做畫中仙娥的‘底本’也是很常見的,一方面在大多數人衣着顏色暗淡時,宮廷是少數到處都是身着彩繡的女子的地方。另一方面,這也算是一種對照,皇帝是天子的話,那後妃是天女、宮娥是仙娥,邏輯非常通順。

某種意義上,皇宮就是天宮在人間。或者換個說法,人們想象中的仙宮,其實就是以皇宮為參照的。

素娥明白為什麽會叫自己去畫院伴駕了,原來是做‘模特’...雖然很難說做‘模特’是不是主要原因。

大燕的畫院是一個獨立的機構,這裏的畫師都是有官職在身的,多的是‘翰林’‘待诏’。大概是皇家對繪畫留影有極大需求,這裏自開國以來規模一直在擴大。如今還有自己的科舉,專門組織畫師考試,錄其優異者為畫院官員。

因為畫院在宮外,素娥竟就這樣随兩名宦官出了宮——入宮七年,這是她第一次走出大內,更別說皇宮了!

畫院就在宣德門東邊不遠,所以出宮之後很快就到了...這邊入目所見,在素娥眼裏倒是和畫院的氣質相符,建築、風景要比後宮更有文藝一些,不那麽官樣文章。

......

随着兩個小宦官引路,他們穿過門廊、花園等,終于來到了一處水閣。水閣中除了侍從,只有四五人,除了穿着白色常服、系紅鞓玉銙帶的皇帝郭敞,剩下的都是穿青色官服、束烏角帶的官員——素娥猜他們都是畫院畫師,若不是畫院畫師,這麽小的官兒也很難出現在皇帝面前了。

此時四品以上官員穿紫,五六品官員着緋,七八品只能穿綠色,九品的不入流散官則是穿青色,官服配的腰帶也只能是烏角帶。而畫院的翰林待诏們就屬于不入流散官,都在九品之列。

素娥一來,便向郭敞行禮,口稱‘官家’。

“...方才遠遠瞧着便說了,你今日穿的服色甚好,有仙氣。”郭敞一見素娥便笑了。

一旁畫師湊趣道:“正如官家所說呢!高姑娘穿這昌榮色,有仙人之姿...《神仙傳》裏就說‘昌榮者,常山道人也。自稱殷王子,食蓬累根,往來上下,見之者二百餘年,而顏色如二十許人。能致紫草,賣與染家,得錢遺孤寡...’。這類顏色有仙氣,不是高姑娘這等人,也穿不出色來。”

素娥這才知道,自己穿的這種很淺的薄紫色還有‘昌榮’這麽好聽的名字。

不過對于這種典故,她其實是不在意的,很顯然是這畫師拍皇帝的馬屁呢。若說顏色來歷什麽的,什麽顏色沒有個詩情畫意的說法?在古代,彩色是非常‘貴重’,非常惹人遐想的,似‘昌榮’這樣的故事只能算是基操。

幾位畫師得了郭敞的允許,近前仔細打量素娥,過了一會兒道:“高姑娘可遠遠站着,我們瞧了高姑娘身量,便知如何畫。”

郭敞叫人拿了一條郁金色的披帛給素娥:“朕就說不會錯的,他們才說繪不出天女身量,就想到你——披着罷,水上淩波、飄飄欲飛,更有仙家氣象。”

素娥接過披帛,并不是死板地挽在臂間,而真是略略披着。看起來很随意,但有一種精心設計也很難出來的感覺。

等到素娥站在了畫師指定的位置,畫師們就動手畫一些動态草圖。素娥本身倒是不怎麽難過,畢竟選的地方是樹蔭下,又因為有風從水池上吹來,還挺舒服的。當然,站久了還是有些累的...六局的宮女不比各宮伺候的,因為總站着伺候人,人稱‘戳腳子’,站功了得,這方面比不了。

但她也沒站多久,畫師們只是勾線草圖,前後不超過一個時辰,還在承受範圍內。

畫完草圖,素娥回來,郭敞給她賜座——不管別的,至少此時此刻素娥感激他,顯然這個皇帝也不是完全不知疾苦,還知道站久了會很累。

郭敞看那些畫好的形體輪廓圖,又遞給素娥:“你也看看,照着你畫的。”

本來也沒別的意思,只是順手而為,卻沒想到素娥真的認真看了,看完了還有話說,都是言之有物的。這下郭敞覺得有些意思了,問道:“你也懂畫?”

素娥認真道:“禀官家,奴婢自小于司籍司習得丹青之道。”

“朕竟然不知道尚功局的宮女是精通繪畫的。”郭敞頗為感慨地說。

一旁王志通很機敏,立刻道:“官家日理萬機,哪知道這等小事。如高姑娘這等尚功局中出類拔萃的,常教去司籍司學丹青。只因丹青學得好了,做些衣服、珠寶、頑器,也比一般人合宜悅目。”

“如此麽?倒也是這個道理...”郭敞點點頭,又看向素娥:“能畫嗎?”

素娥答‘能畫’後,郭敞就叫素娥畫一幅小品,又對幾位畫師說道:“她在宮裏學畫,司籍司或許有畫匠,卻難有真畫師。難得遇你們這些‘名師’,也是不容易,就指教指教她,不叫她白與你們站一場。”

畫師們自然沒有說不的。

此時他們尚且表情輕松尋常,但當素娥真的上手去畫時,立刻有人‘咦’了一聲——素娥沒有勾線。

素娥上輩子照着網課學畫畫,并不是從打基礎做起的,而是一開始就學沒骨畫。雖說這輩子可以從頭開始學國畫,但受上輩子影響,她最習慣、最有水平的還是沒骨畫。而所謂‘沒骨畫’,顧名思義就是不用墨線勾勒,直接上顏色點染。

當然,也有人畫沒骨畫是勾線的,只不過這個勾線很淡,等到上完顏色後基本看不到。

素娥花的是一叢蜀葵,因為水亭跟前就有一從眼下正盛開,照着畫就是了。

素娥主要用胭脂和花青兩種顏色,胭脂畫花朵,花青畫葉莖,又有清水筆去暈染,勾線筆勾畫葉脈,最後用薄薄的一點兒蛤粉分染一下花瓣...因為沒骨畫處于工筆和寫意之間,畫起來本就沒有工筆那麽費時費神。再加上這是小品,就更容易畫了。

素娥前後兩刻鐘就畫成了。

“高姑娘不用筆墨,專尚設色,花卉方豔,實在是別出心裁...只是一幅小品便能看出輕淡明淨、清姘豔麗。這樣的畫法,下官也沒見過......”不知如何‘指教’的畫院翰林露出為難的表情。

歷史上沒骨畫也說是起于五代末期、北宋初期,這個時空自唐末以後就不同了,一個沒骨畫被蝴蝶沒了也很正常(或者已經出現,只是不為人所知,古代新東西的傳播速度就是這樣)。所以其他人沒見過沒骨畫的技法,素娥也不以為奇。

倒是郭敞奇得多,看看畫,又看看素娥:“...畫表其人,妙極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