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章

第 15 章

院子裏的樹葉子落了七七八八,只剩枝杈互相纏繞,在漆黑一片的深夜裏,好似一團暗無天日的陰雲,盤旋在小院裏。

慕千影則癱在這片疑雲中央,一邊在t心裏盤算着“沒錢怎麽才能吃到柚子糖糕”,一邊上上下下抛着一塊香料,餘光瞥向旁邊挂着的一團黑影,冷聲喝斥道:

“爪子收起來!敢碰到我你就死了!”

那一團黑影“喵嗚”一聲,當即變得老實巴交,将不停朝前撥拉的前爪收了回去,四肢僵硬垂落,任由一根藤蔓将它吊在半空,輕微晃了晃。

竟是白天那傷人的貓妖。

白貓順滑的毛發此刻蓬松淩亂,活像一只炸毛的小獅子,瞪着一雙圓溜溜的眼睛看着慕千影,卻無論如何不敢再伸爪子。

慕千影殺妖無數,在妖物面前自帶一股清冷不好惹的氣場。

她素來不對妖笑顏以待,更何況這白貓不是普通的白貓,而是傳說中三年化人、魅惑人心的金華貓。

金華貓喜食月之精華,三年便可化為人族少年模樣,貌美非凡。

然而,與金華貓接觸的人都會染上一種讓人聞風喪膽、難以治愈的怪病——脫發。

這貓妖不敢伸爪子勾她,只能用一雙眼睛瞪着她:

“你憑什麽抓老子!人不是老子殺的!”

聲音帶着幾分少年人的粗啞,好端端的漂亮白貓,一開口卻像只鴨子。

慕千影面色如常:

“我知道。我救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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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家那幾個修仙的看不出貓妖的來歷,只當它是傷人的罪魁禍首,想要先捉了這貓去。

慕千影本是在外查探案情,正好遇上了四處逃竄的金華貓,便順勢将其“帶”走,還從這貓身上撿了塊味道特殊的香料。

她将香料放在鼻子下面聞了聞:

“好熟悉的味道……”

金華貓翻了個白眼:

“這可是千金難買的加了赑屃殼的香料!赑屃殼你知道嗎?那可是幾百年前,人皇和明昭皇後的定情信物……”

它尚未說完,就被一根飛來的樹枝砸了頭,“嗷嗚”一聲叫了起來,又聽見慕千影冷了好幾度的聲音:

“分明就是返魂香,加了點劣質安神香,你這貓不但妖術平平,還愛撒謊吹牛,怪不得能被他們抓住。”

金華貓更加惱怒,又忍不住亮出了爪子:

“若非你白日裏打傷老子的腰,那兩個臭道士根本碰不到老子一根胡子!”

慕千影轉頭看向它,清泠泠的眸子裏沒有情緒:

“你是妖,恐吓傷人,殺。”

吊着金華貓的藤蔓也随着她話語中的森冷之意緩緩收緊。

“這哪裏來的瘋婆子打也打不過跑也跑不掉雖然長的還怪好看的但是現在要将我就地正法活活勒死了我甚至還沒有變成過美少年邂逅一段人妖愛戀……”

金華貓心中一陣哭嚎。

就在它瑟瑟發抖的時候,慕千影忽然話鋒一轉:

“提供線索,将功補過。”

藤蔓也一下子停住了收緊之勢。

金華貓連着“哎呦”了幾聲,終于緩過一口氣,态度也恭敬了幾分:

“這位仙子~梁苒小姐真的不是我害的,我只是貪嘴吃了幾塊她喂的糕點,又睡了幾天她的床……哎哎別打別打!我還沒化形呢不是流氓!”

金華貓猝不及防受到攻擊,卻只能挂在藤蔓上左右晃動躲避,頓時火冒三丈,故作谄媚的語氣也抛到了一邊:

“老子一只貓能對她做什麽!”

“哦。”

慕千影覺得有道理,點點頭,收回手裏的樹枝。

金華貓警惕地盯着慕千影:

“你到底什麽來路啊?看着是個神仙,怎麽比妖還暴躁啊?你不會和妖好好說話的嗎?”

它又開始碎碎念:

“這都什麽年代了,人妖和諧共存的口號喊了三百年了,你怎麽還跟兩界混戰時代的人一樣冷酷無情啊!面對老子這樣漂亮可愛的貓妖都能下得去手……

梁苒小姐都比你像神仙,人家還知道沒事幹逛逛寺廟靜靜心,喏。”

金華貓沖着慕千影手裏的香料努了努貓嘴:

“這香就是她進香時買的,什麽返魂香的,我可不知道……倒是你,瘋婆子說翻臉就翻臉……”

它假裝悲傷哭泣,嘴上不停數落起慕千影的不是,一邊偷偷眯着眼睛看對方神色,正對上慕千影面無表情的臉。

慕千影的視線卻沒有放在它身上,一雙黑漆漆的眸子在深夜裏顯得更加特別。

金華貓被這雙眸子一激,一下子從方才的拌嘴打鬧中冷靜下來。

絲絲涼意從它背後幽幽襲來,伴随着一股陰暗潮濕的味道。

“好像沒下雨啊……”

它扭動着四肢,企圖借力甩動自己轉個方向。

慕千影已經從樹枝上站了起來,手中一柄長劍閃着微光。

“有鬼。”

她話音剛落,人已經朝着謝谕清的房間飛了出去。

留下金華貓吊在半空,發出撕心裂肺的喊聲:

“我怕鬼啊!先把我放下去啊!這都是什麽神仙啊!你大爺的才是妖吧!呸!我看你其實是魔鬼吧——”

*

謝谕清靜靜看着面前的人。

其實已經不能稱之為人,更應該叫她——鬼。

他已故的生母——李卿抒。

記憶中溫婉美麗的容顏不再,只剩下一張陰郁可怖的鬼臉,雙眼鮮血淋漓,看不到一絲一毫的屬于人的情緒,滿滿的惡意充斥其中……

十指似爪,緊緊扼住謝谕清的咽喉,重壓之下将他帶地跌坐在地,長而尖利的指甲死死卡進他的皮肉,留下十道縱橫交錯的血印。

李卿抒恨他。

謝谕清這樣想着。

若不是為着滔天的恨意,一個母親,為何會死後化作厲鬼,月月現身索命,始終不肯放過自己的孩子呢?

他攥緊了手中黃符,只要将符紙貼到李卿抒臉上,今夜的危機便可解除,和過去十幾年一樣。

可是他卻沒有動作,而是凝視着對方,輕聲說了句:

“母親,對不起……”

惡鬼不為所動。

謝谕清繼續說道:

“當年,是母親從妖怪手中救下了我,母親給我生命,卻又因我而死,這十五年,我一直想同您說句抱歉……”

惡鬼頓了頓,扼住他咽喉的關節瞬間收緊,它張開嘴,從嗓子裏發出陰恻恻的音節:

“去……死……”

房間內似乎變得更暗了,濃重的血腥味從牆角、門縫中彌漫開來,像可怖的蛛網圍着謝谕清展開,絲絲縷縷不斷絕,将他整個人包圍其中。

謝谕清因為難以呼吸的痛苦而本能仰起了頭,下颌與脖頸線條流暢又帶着血痕,與緊扣其上的發紫的鬼爪形成鮮明對比。

他微微阖着眼去看面前的鬼臉,呼吸不暢而臉帶紅暈,更顯出蒼白脆弱的姿态,臉上的神色卻格外倔強。

像是寧可沉淪在幾乎窒息的痛苦中,也要執意聽李卿抒給他一個答案。

“您是否……後悔……”

他難以說出完整的句子,只能勉強吐出幾個詞:

“後悔……救我……”

惡鬼恍若未聞,只一味加重力氣,欲将其活活掐死。

鬼眼發紅,因為對方越發虛弱的呼吸而更加振奮。

謝谕清沒有聽到答案,卻看到了它眼裏的興奮,也算是得到了回答。

然而他并不那麽滿意。

他仿佛自毀般緩緩閉上了眼睛,任由無邊的黑暗覆蓋在他眼前。

算了。

他想。

是他生來帶着罪惡,惡鬼糾纏,妖魔追逐,先克死父親,害的母親與他多年遭人非議,最終還是連累得母親為他而死。

他怎麽有臉祈求母親的原諒?

原本只是他的執念。

也許謝家的人說得對……

為什麽死的不是他呢?

謝谕清閉着眼,任由黑暗将他吞噬。

黑暗中卻忽然劃過一道亮光。

一陣清風襲來,帶着草木初生般的清新香甜氣息,一下子吹散了滿室陰沉潮濕,連同咽喉處的束縛也随之一松。

謝谕清猛地睜開眼睛——

視線繞過惡鬼,他看到了兩扇被一劍劈開後左右倒塌的門,還有那站在大門中央,手持長劍,五官精致、靈氣逼人,卻格外從容堅定的身影。

慕千影緩緩擡眸看向他身前的惡鬼,雙眸烏黑而明亮,分明周身無光,卻帶着與陰暗詭谲格格不入的明媚豔麗,直叫謝谕清為之動容。

他動了動嘴唇,卻沒有發出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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