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章
第 27 章
他這一嗓子, 将在場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來。
對方從身旁女子手中又取了一杯滿杯的清酒,姿态散漫而輕蔑,将酒杯怼到謝谕清面前:
“謝指揮使, 幹了這杯。”
謝谕清并未起身,也不回應他的輕慢态度,只是舉起茶杯,語氣客氣而疏離:
“江公子謬贊。”
慕千影覺得他這樣實在是太正常不過。
根據她的經驗, 謝谕清大多時候都是這麽一副冷淡的樣子,從夢境出來後,更是連她都懶得搭理了,時不時就這樣。
然而這副姿态落在江念眼裏,卻成了極大的挑釁。
“謝指揮使拿的似乎是茶。”
江念不滿地挑眉,讓本就顯得高傲的眼神更加不和善。
他一聲冷哼,語氣裏帶着不加掩飾的質問。故意壓低了幾分嗓音以示威脅:
“難道是故意落我的面子?”
與京城裏那些整日陰陽怪氣不拿正眼看人的達官貴人相比,江念這副做派實在沒能拿捏到精髓。
謝谕清依舊是一副不受威脅的淡然模樣, 只道:
“并無,謝某不擅飲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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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常人說到這會兒便該結束了。
但江念顯然是抱着挑事兒的目的來的。他繼續不依不饒:
“是不擅飲酒, 還是不肯……同我飲酒?”
“他只是不想喝而已,和你有什麽關系啊?”
慕千影覺得他奇怪,忍不住出言問道。
江念猛地看過來, 上下掃視了她一圈。
方才他便一直關注着兩人了,雖然早就聽聞謝谕清身邊的女侍衛法力頗強,但此番見到慕千影,只覺她姿容秀美,聲音婉約, 神态天真,絲毫沒有高階修士的樣子。
只怕也是個靠着美色上位的。
打謝谕清女人的臉, 不就等同于打謝谕清的臉嗎?
江念目光裏的惡意絲毫不加掩飾:
“你算什麽東西?以為自己靠着有幾分姿色攀上了鑒妖司的指揮使,就敢出言頂撞我了?來人——給我好好教訓教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賤婢!”
謝谕清的眼神一下子冷了下去。
倒是慕千影不甚在意的樣子,聞言只是“哇”了一聲,一臉疑惑地朝謝谕清确認:
“這是要打我嗎?”
“我又說錯什麽了嗎?”
聽到她的話,謝谕清的眼神才有了幾分溫度,他搖了搖頭:
“沒有,你說的沒錯,我确實不想喝酒。”
他微微彎了眸子,高深莫測地瞥了一眼江念,轉向慕千影的時候又輕輕垂下眼睫,遮住了眼底的笑,微微嘆了口氣,看起來很愁,還有些為難:
“只是我本無意惹怒江念公子,可他偏要讓我飲酒,實在是強人所難。”
得到了謝谕清的肯定,就好像得到了同人打交道的底氣一樣,慕千影轉向江念,一只手擋在謝谕清身前,護犢子似的:
“他就是不想喝酒而已,你不許逼他喝酒。”
被她擋在胳膊後面的謝谕清看着她的側臉,莞爾一笑。
江念自然是完完整整看到了謝谕清變臉一樣演戲的全經過,一股憤怒油然而生:
這謝谕清分明是不把他放在眼裏!只是把他當成了小醜,借機和慕千影調情!
他豈能忍得了這般羞辱!
他雖然是城主的兒子,看似在無渡城中身份尊貴,事實上,卻從來處處被人壓制。
少城主之位是長姐江韶的,無渡城實際的掌控者又是修真世家鐘家;
就連鑒妖司也是直屬朝廷的機構,向來對他們江家只是尊敬,并無多少臣服。
如今就連一個指揮使的侍衛,都能衆目睽睽之下看不起他了!
他們憑什麽?!
他環顧四周侍衛,有鑒妖司的,也有自己帶來的,然而喊了半天,竟無人敢上前,怒不可遏:
“你們都是死的嗎?只聽長姐的話,就把我的話當成耳旁風是嗎?”
城主府的護衛都低頭道不敢。
張仲原從外面趕來,試圖平息事端:
“江二公子,請息怒。指揮使與慕姑娘都是心直口快之輩,并無他意。”
慕千影又用一種認真學習的目光看着他。
不想見事情鬧大,江念身後的一個身着彩緞子的姑娘拉他袖子,小聲勸道:
“公子,算了吧,這位姑娘是鑒妖司的人。”
“少城主知道了t會不高興的……”
江念被“少城主”三個字刺激到。
又是江韶。
人人都怕江韶,父母看重她,下人敬畏她,自己在江府,連江韶的一根頭發絲都比不上……
憑什麽!
惡意在江念心頭盤旋。
一柄輕巧的袖中短箭悄然上弦。
有一瞬間,慕千影似乎聽到了什麽極為細微的聲響。
她本能覺得危險,起身間,卻被謝谕清擡手大力按了下去。
謝谕清長臂繞過她後頸,垂下的袖口覆蓋在她身後,幾乎要将她整個人攬在懷裏。
搭在她右肩的手臂微微用力,按住了慕千影的動作。
慕千影自然能輕松推開他的手,但是她沒有,而是扭頭,看向謝谕清近在咫尺的臉。
謝谕清眸光沉靜,黑水潭似的眼睛裏似乎有星光點點,望着她輕輕搖了搖頭。
幾乎同時,江念袖中短箭已然離弦,張仲原眼疾手快,彎刀出鞘,精準将那截袖箭擊到了一旁。
謝谕清的聲音低而清冽,在慕千影耳邊帶起一陣溫熱:
“故意的。”
慕千影微微睜大了眼睛,就見攬着她的謝谕清一下子變了臉,整個人仿佛受到了極大地驚吓般“縮”在她懷裏:
“江二公子何故如此!”
他眼裏分明不帶絲毫恐慌,說出的話卻好似驚恐至極後的口不擇言:
“上任指揮使才将将病故,你就要在大庭廣衆之下殺了我嗎?”
衆人聞言皆是面面相觑不敢接話。
慕千影這才了然。
謝谕清跟她說過,鑒妖司上任指揮使死得離奇。
一個身強體健的成年人,怎麽會上任不久就莫名其妙病死了呢?
張仲原作為副指揮使也對此頗為懷疑。
他們這些天就在忙着調查這個案子。
謝谕清還借着清點畢律香一案的機會,将鑒妖司案卷整理了一遍。
後續她就不太清楚了,因為金華貓突然化形,她和貓一起被趕了出去。
難道……這場婚禮就是為了調查?
慕千影從謝谕清懷中鑽出來,扶着謝谕清站起來,看向張仲原的目光狐疑中透着欽佩:
“人類真的好會算計。”
張仲原感覺到了她目光灼灼的注視,很快邊從她不加掩飾的欽佩目光中猜到了她的想法。
礙于謝谕清在場,他只能壓抑住翻白眼的沖動,吐出兩個字:
“不是。”
看見她和張仲原“眉來眼去”地打啞迷,謝谕清的目光掃向張仲原。
張仲原見狀收回目光,板着臉,将地上的短箭取來。
江念被幾個江家護衛看着,聞訊而來的城主府官員對着張仲原和白家長輩連連道歉,直道“二公子魯莽,吓着指揮使了”,以及:
“上任指揮使病故一事,江家一直深表遺憾,二公子素來頑劣,只管些溜貓逗狗的事情,指揮使素來接觸都是人命關天的大案,他哪裏知道輕重……”
言語間全是謙卑,雖貶低江念不學無術,可對他的維護态度确是堅定的。
白家自然不會與江家結仇,縱使江念鬧了這一場,他們也不會揪住不放。
張仲原也在謝谕清示意下表示理解,畢恭畢敬将人請回上座。
新人入場,禮樂繼續。
便是人們心中各有謀算,也都暫時掩蓋在大紅喜字之下了。
張仲原将短箭遞給謝谕清。
一見到那箭,謝谕清的瞳孔微微一縮,很快便穩住了。
短箭不過寸長,尾端無花紋刻印,箭頭極窄,中帶血槽,前段泛着幽藍冷光。
這樣的袖箭,他在京城見過一次。
太子謀逆失敗,自盡而亡,太子妃及其母家慘遭滅門,太子妃本人更是死于妖禍,現場留下的便是這種短箭。
他心中思緒萬千,面上反而更加平和。
“謝谕清。”
新人對拜,禮官滔滔不絕地說着吉祥話,恭喜之言此起彼伏的間隙,慕千影悄悄湊近他。
她的呼吸微涼,輕得好似自己的幻覺。和混亂的記憶重合,謝谕清一愣,恍惚以為身在夢中。
卻聽見慕千影小小聲問她
“你不是說,出了夢境,就會還我半盤柚子糖糕的嗎?”
謝谕清心思一松,眸光流轉,斜睨着她。
只見慕千影學着張仲原的模樣刻意板着臉,用一種拽拽的語氣說:
“我的利息很貴。”
“所以……”
她臉上帶着小狐貍似的讨好和機敏:
“你可以多還我點嗎?”
自打她從夢境裏出來,便下定決心要了解人類,今日學一些人類的客氣虛僞,明日學一些人類的心眼算計。
看起來要錢還收利息這一招,是和張仲原學的。
謝谕清心思微動。
他故意拉長了音調,讓自己在慕千影面前顯得不那麽好說話:
“可以是可以。但是我有個條件……”
慕千影目光灼灼地望着他。
謝谕清對上她的目光,不由得一愣,輕咳一聲後不自然地轉開視線:
“我要你以後,一直保護我,信任我。”
他在心裏補充了一句:
再也不要像那天一樣,擋在金華貓前面,用一種警惕防備的眼神看着他。
他……無法承受與她為敵。
哪怕只是玩鬧。